第146章

手机通讯录中号码很多,林晚星看着那个名字,甚至没有犹豫,就将电话打了过去。

出租车驶下高速,永川出口的方向一闪而逝。

她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电话就被挂断。

经过丘陵是平原,远处城市轮廓隐约可见。

心电图跌入谷底。

付新书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却在破碎的玻璃镜中,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他被分割成很多块,并完全困住了。

但下一瞬,手机振动,微信通话声响起。

“为什么?”林鹿清脆而不解的声音响起。

林晚星赶忙低头。

林鹿走下一级台阶,望着他。他的目光里,再没有以往的信任,反而满是戒备。

【Winfred邀请你视频通话……】

胸口“宏景八中”几个字格外清晰鲜艳。

春风灌入,吹乱鬓发。

再往上,是换了一半的球衣。

下高速后的迎宾大道两旁栽了漫长的樱花。

球鞋、白色校裤。

沉甸甸的花瓣压满枝头。

可就在这时,一双腿迈出了厕所隔间。

林晚星按下接通键。

洗手间里依旧非常安静,或许是有风或者门板年久失修。付新书自我宽慰,然后想悄悄走过去检查。

先是朦胧的预览,随后画面才完全亮起。

没有回应。

青年目光明澈,眼中满是惊喜。

“谁?”文成业发声问道。

他背靠更衣室里木柜,光线澄明如水。

顿时,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多日不见,他确实瘦了,轮廓清俊,眉眼都都愈加深邃。

他缓缓看向声音来源,忽然发现洗手间里,一扇原本关着的门开了。

明明多日不见,还是她先逃跑,现在打电话还是因为别的事情,显得很没诚意。

付新书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杂音。

可再见王法,好像也还是很自然。

细微的响声,敲打在天灵盖上。

一瞬间情绪涌动,林晚星有多话想说。

“吱呀”“吱呀”。

可她刚要开口,却见王法伸出手指,轻轻竖在嘴唇上。

“因为我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吗,所以我不敢说。”付新书这样说。

让她不要说话。

污水在他脚下肆意流淌,这才是他生活的地方。

紧接着,视频摄像头切换。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自由呼吸地上的新鲜空气。可他自己清楚,他始终是来自地底的生物。

镜头中,付新书站在更衣室的顶灯下方,他轻轻闭着眼睛,显得格外沉重。

骨子里的贪婪让他犯下错误;天性的懦弱让他选择撒谎;害怕承担责任所以不断逃避。

永川恒大球场,客队更衣室。

污水冲撞管道,阴暗的、潮湿的、不见天日的。

更衣室,是付新书从未感受过的死寂。

他一方面觉得这太可笑了,文成业自己长期作弊,只是承认问题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可另一方面,他又很清楚,自我开解理由越多,他就越显得卑劣可笑。

他以为删记录被发现是绝望,以为殴打被废腿是绝望,以为球队被解散是绝望。可那些绝望统统全部加来,都不如此时此刻。

那瞬间,付新书完全愣住。

他的队友们像石化一样,全部坐在换鞋凳上。

“现在不行,那以前呢?”文成业不以为意地反问。

他们不敢相信刚才林鹿说的内容,目光中满是怀疑和警惕,他们在等待他的解释。

“不,你不明白。你作弊,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只要自己承认就可以了。可我呢,我的问题需要整个队伍替我承担。只要几个小时,等比赛结束,我怎样承认都可以,但现在不行。”

这不是他计划中最好的时机,可事情永远会向人最恐惧的方向滑坡。

“明白,比赛永远是最重要的。”

付新书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那为什么以前不说,一定要现在赛前打,就因为老师离开前的话?”付新书踏出一步,心中有情绪在撕扯着他,“你确实解脱了,可你想让我做什么?要我赛前跟所有人承认,我曾经赌球下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那就变成了我们整个队伍的问题!我被停赛都是其次,你们都有可能因为我踢不了决赛!”

睁开眼睛,他缓缓开口。

“你配吗?”

从那个酒吧开始,他讲述了自己因为贪婪犯错、因为懦弱退缩、因害怕而不断回避的全部故事。

“你是故意当我面打这个电话吗?”他忍不住问文成业。

“我最后悔的是两件事。第一,我不应该为了钱下注。第二,那天在和禹州银象比赛后,老师还在。她问起当年的故事,我应该说实话。但我还是因为胆怯,选择撒谎,再次欺骗了你们。”

他只能困在原地,继续被罪责挤压内心。

“我以前总告诉自己,这是我曾犯过的一个小错,事情早就过去,只要好好踢球,就能弥补一切。可当我每次这样劝慰自己的时候,我又比谁都清楚,只要我活在谎言中一天,它就永远也不会过去。”

而他呢?

“决赛结束后,我会向足协和青超联赛组委会自首,承认我曾有过赌球行为。但在此之前,我只能请求你们忘记刚才听到的内容。我非常非常对不起你们,所以让我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

可文成业先行一步,他孤注一掷,向父亲承认作弊,虽然要迎接暴风骤雨,可也彻底解脱。

付新书向所有人深深鞠了个躬,然后站直身子。

本来大家都有罪行,互相保有秘密。

整个更衣室寂静无声,队员们都完全没从故事里反应过来。故事里的付新书,真是他们认识和信赖的队长吗?

因为文成业打完这通电话后,他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为了赚钱去下注,被打断腿踢不了比赛,却骗他们说是店家冤枉他偷手机。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上次他们赛后打架,林晚星问起当年的事情,那几乎是他说实话的最好机会了。

可付新书却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可他还是没有。

他只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禹州的冬日冷雨仿佛一下就落进了这间更衣室里。混乱和不解困扰着他们,那天在医院骨科门诊的聊天,好像又断断续续重新回响在他们耳旁。

付新书终于明白过来,其实文成业根本不是要打电话给什么人告发他。

原来那个故事里,文成业不仅指路,还眼睁睁看着队友被殴打却没有阻止。

洗手间里再度安静下来,污水冲撞管道,发出隆隆声响。

而付新书本人呢?

顶灯明亮,外面的更衣室还在喧闹。

他们以前觉得付新书人好又努力,为人处事公正善良,所以都服他。

但文成业直接挂断电话,没给父亲再吼回来的机会,

可现在,他们信任的基础完全不存在了。

手机那头,传来猛砸东西的声音。

他们同情付新书的遭遇,换来的却是付新书一直以来的欺骗。

这段话早已打了太久的腹稿,文成业说得非常清晰冷静。

秦敖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逼。

于是,文成业继续说了下去:“还有,我的成绩是假的,以前装听你话也是假的。我一直阳奉阴违, 考试抄答案作弊。给我答案的那个人就是妈妈的小男朋友, 我早知道他们搞在一起, 但没告诉过你。”

智会说:“原来,你和文成业都不是好人。”

“你再说一遍!?”文父厉声呵道。

过了一段时间,秦敖才不可思议地问:“你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

“这些都和你没关系。”文成业握着手机, 眯起凤眼,仰着头, 撑着洗手池,凝视镜中的自己:“我以后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和什么人交朋友,是踢球还是进厂拧螺丝, 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

“这是我个人问题,和球队无关。”付新书说。

“什么事要现在讲?跟你说文成业,别在我面前耍你那些小心眼, 我是不可能同意让你留在国内, 和你那帮狐朋狗友瞎混的。”

“你什么意思,跟我们没关系?”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文成业说。

“冷静点,听我说。开赛前,我们签过承诺书。上面很明确地写了,如果选手有过赌球行为,会被取消竞赛参赛资格。我看过足协网站上所有关于处罚的通告,如果是球员个人行为,球队不知情,只处罚球员个人。但如果是涉及到球队知情不报或有包庇和隐瞒行为,会加大力度连球队一起处罚。所以不管怎样,不知道我的事对你们来说都是最好选择。”

“干吗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也同样奇怪。

“明白了,让我们装聋作哑?”陈江河非常冷淡地说。

他以为文成业打电话是为了……却没想到,他只是给自己父亲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