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庆十六年, 正月十六。
这日春光甚好,长街小巷的积雪在暖软日光下化了薄薄的一层,地上有被雪水润湿的痕迹。
有一对回南的春燕, 在丞相府后花园的廊下筑起了巢。
午膳过后, 顾晚卿让下人们搬了一张摇椅,在主院主屋的廊下躺着,悠闲晒着太阳。
卫琛忙完公务回府时,恰巧撞见那娇柔纤细的倩影侧卧在摇椅上, 蜷着身子, 闭目养神。
远远瞧着, 像极了她养的那只橘猫。
软软一团,很是可爱。
“姑爷回来了, 小……”霜月替顾晚卿泡了一壶花茶来, 正好撞见长廊那头过来的卫琛。
她刚一说话,便被卫琛抬手打断,示意她禁声。
他还顺手将霜月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亲自送到顾晚卿面前。
自年前那夜,顾晚卿手刃了荀岸以后,她接连几夜都会做噩梦。
约莫是手上第一次染血的缘故,顾晚卿总能梦见荀岸来找她索命。
卫琛借休沐的机会, 一直陪着她。
白日里带她回丞相府探亲,或是去浮屠山赏梅。
偶尔也会请苏笑、班窈和卫妆过府,同顾晚卿一叙。
数日悉心照料下来,顾晚卿夜里便不再噩梦缠身了。
不过她仍旧睡不好,卫琛精力足, 就算整宿不歇息, 翌日他也能神清气爽, 精神抖擞地去上早朝。
顾晚卿远不敌他,有时能一觉睡到晌午以后。
卫琛若是闲暇无事,会回来陪她午休,总能将她弄醒,摇着脑袋哭嚷着,嘴里对他骂骂咧咧个不停。
这日子,平平淡淡,倒是好过。
只是正月一过,朝中便开始忙碌起来。
卫琛早出晚归,顾晚卿独自一人在府中,便觉得日子有些难过。
后来还是苏笑为她出谋划策,让她参加今年三月,国子监的女夫子考核。
若是侥幸通过考核,也能了却她要做大延第二女夫子的心愿不是。
“所以……以前的我,想做国子监的女夫子?”顾晚卿原本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白瓷碟子里炒干的瓜子。
听苏笑这么一说,她才坐直身体,打起了精神来。
“抱歉啊,我又忘了你失忆这档子事了。”苏笑叹了口气,在顾晚卿身旁坐下:“你说你这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以前的你可是信誓旦旦要做大延王朝第二位女夫子,一直将谢夫子当做目标追赶着呢。”
“那时的你,熠熠生辉,何其耀眼,多招人喜欢啊。”
苏笑想起了失忆前的顾晚卿,想起她们在临州时经历的种种,还有在国子监听学,认识班窈,美人救美的事迹。
那时候可真是快乐,不像如今这般,顾晚卿和班窈都已嫁做人妇,她和卫妆也被家里催着说亲。
苏笑自顾自地说了许多,旁边的顾晚卿静静听着,一直没做声。
过了许久,苏笑觉得嘴干,停下来喝了口茶水。
不经意看向支着下巴专注听她说话的顾晚卿,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在念叨以前的顾晚卿。
总觉得,对现如今的顾晚卿有些失礼。
“我……我不是说你现在这样不好的意思。”
“婠婠,你别多想啊。”苏笑有些歉疚。
顾晚卿却不以为意,只是冲她笑笑,接了话:“大延第二女夫子……”
“听起来确实不错。”
遥想曾经,她年幼时,似乎也曾见过那位谢夫子。
隐约记得,还在卫琛面前嚷过,以后也要做谢夫子那样的女子。
可惜,后来她便忘记了这份志向。
在国子监遇见了荀岸以后,只想早日做他的夫人。
如今重活一世,试着去弥补过去的遗憾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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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的夫子考核很难。
当初顾晚卿在国子监听学时,表现优异,得了好几位学正的青睐。
虽然她没能按照规程制度,在国子监听学满两年,但有当朝丞相和太傅的举荐,顾晚卿还是破格参加了今年的考核。
考核虽难,但顾晚卿日以继夜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她勉强通过了国子监夫子的考核,正式成为了大延王朝第二个女夫子。
甚至顾晚卿还得了陛下恩泽,授了个有名无权的九品学正之职,算得上是大延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学正。
顾晚卿能得偿所愿,卫琛自然是替她高兴的。
她在国子监讲学的第一日,下学后,卫琛亲自接她回府。
那时已是三月中,帝京回暖,顾晚卿身上的衣裙薄软许多。
便是在马车里的卧榻上欺负欺负她,也不用担心会冻着她。
所以这日接到顾晚卿后,卫琛便让昭澜将马车停在丞相府后门的巷子里。
他与顾晚卿在马车里足足呆到了晚膳的时辰,方才作罢。
马车内悄寂,只顾晚卿的呼吸由急到缓,逐渐平复。
她脸上红云未散,枕在卫琛腿上,一双剪水春眸湿漉漉地望向他,“阿锦,我有一个问题,憋在心里许久了。”
卫琛正单手理着衣襟,他眸色深沉复杂,漾着餍足之色。
听了顾晚卿的话,他倾身过去,亲了一下她白皙的前额,“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他温柔的吻落在顾晚卿眉心时,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唇角却上扬着,声音也噙着笑:“你是不是……前世就喜欢我了?”
顾晚卿记得,她曾问过卫琛,几时开始喜欢她的。
也记得卫琛当时的回答。
他说,很久。
那时顾晚卿以为,他的回答不过是在敷衍她,实际并不想告诉她答案。
后来她恢复了前世所有的记忆,又得知卫琛很小的时候就想起前世种种,便大胆揣测了一番,猜想卫琛说的很久,是指前世。
恰好今日讲学时,论及前世今生,兰因絮果。
她便想着,寻个机会,从卫琛口中讨要一个答案。
卫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片刻愣神后,他承认了。
“那你前世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顾晚卿伸手去摸他的下颌,浅浅的指甲,刮得卫琛有些痒。
不止下颌发痒,心也痒。
为了不让顾晚卿再哭一次,他捉住了她造作的手,声音磁沉地回:“应该很早。”
“……不过我愚笨,察觉到自己对你的心意时,已经晚了。”
说到这里,卫琛的神情有些许落寞。
顾晚卿微愣,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怕是卫琛察觉到他自己的心意时,她已经对荀岸心生仰慕了吧。
“如果我能早些认清自己对你的心意,早些去你家下聘求亲……你便不会遇人不淑,顾家也不会……”卫琛的话音倏地顿住。
他怕再说下去,又勾起顾晚卿的伤心事。
但其实顾晚卿心里早就不再为上辈子的悲惨结局难过了。
她很清楚,老天爷已经让她重活了一次。
家人安康,还有一个疼她宠她一心向她的夫君,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又何苦一直困于前世的惨痛回忆中,自怨自艾。
思绪回笼后,顾晚卿坐起身来。
她跪坐在卫琛腿侧,伸手捧住了男人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的俊脸,主动覆上他温热的薄唇,“阿锦……”
顾晚卿低唤他一声,呼吸粗了些,哑着嗓音继续,“……谢谢你。”
“为了不让我重蹈覆辙,不让我顾家悲剧重演,你今生一定吃了许多苦……”
顾晚卿温柔地亲着他,细细啄吻,将其当做珍宝一般。
卫琛被她吻得心猿意马,好不容易平息的火,似又烧了起来。
他扣着顾晚卿的纤腰,加深了亲吻的力道,湿热呼吸层层铺开,连说话都带些喘:“不苦……平步青云,官至丞相,还娶了国子监女夫子,抱得美人归。”
“哪里苦了?”
卫琛这么说,无疑是想逗得顾晚卿开心些。
他成功了,顾晚卿被他逗笑,吻得力竭时,便软软靠在他怀中。
声音娇媚动人:“可惜我还是没能记起今生的一切。”
她的语气很惋惜。
男人附和她,也是一副惋惜的语气,故意逗弄她:“是有些可惜的,毕竟今生的你比前世的你可爱多了。”
原本乖乖依偎在他怀中的顾晚卿:“……”
她坐直了身子,青葱玉指揪了揪卫琛的脸皮,一脸凶相:“你再说一次!”
到底谁可爱?谁可爱!
卫琛不觉脸疼,只忍俊不禁地捉住她的柔荑,亲昵地裹在掌心里,唇畔漾开弧度:“逗你的。”
“夫人怎的还吃起自己的醋来了?”
顾晚卿偏头轻哼一声,并不想原谅。
但也没抽走被男人裹在掌心的手,任由他把玩摩挲,直到卫琛再一次将她压在卧榻上,“今日早朝,陛下命我过两日离京,去临州办案……”
“卿卿……我不愿与你分离。”
顾晚卿的思绪有些迷离,只觉得他说这话时,语气听着甚是可怜。
便没头没脑应了一句,“那我陪你同去临州可好?”
顾晚卿话落后,马车内静谧了片刻。
随后卫琛的吻势又猛烈了些,强势地吞没她的呼吸。
许久后,才嗓音磁沉地回,“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