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今生052

七夕是个良辰吉日, 宜成亲。

卫琛昏迷了足足两日,命悬一线。

昭澜和苏照只能守在他床畔干着急。

前者甚至想过,寻人替主子去太傅府, 将顾二小姐抢回来。

“你派人去太傅府请顾晚卿, 太傅府的人怎么说?”苏照蹙眉,低声询问昭澜。

昭澜摇摇头。

他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太傅府正忙着大喜的事,二小姐分身无暇, 无法前往太尉府与卫小三爷叙旧。

卫琛的伤势不便与外人言, 昭澜本想着见了顾晚卿的面, 再将此事告知她。

可门房的人不给传信,他自己夜探太傅府, 也被数名黑衣人拦截。

这事情,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顾晚卿下嫁的那位学正,想来来头不小。”苏照沉眸,正绞尽脑汁想着沈复生此人。

可任凭他如何搜索, 始终找不到与此人有关的任何情报。

“沈复生。”

“此人是在去岁阿锦西征以后才冒出来的,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苏照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昭澜却没心思听他琢磨,心急火燎地看了眼床上昏迷的卫琛:“主子若是再不醒, 顾二小姐可当真要嫁作他人妇了。”

窗外黎明初初降临,云雾扩散,晨风清朗。

昭澜话落后,屋内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随后,床上之人的手指动了动, 长眉蹙起, 似困在梦魇之中。

苏照和昭澜都看见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前者清了清嗓,接了昭澜方才的话:“想当初,那顾晚卿同阿锦何其亲密,如今他们分开也不到两载,那丫头竟是要嫁旁人了。”

“如此见异思迁,属实不算良人。”

“她今日嫁那沈复生,倒也绝配。”

“咳咳——”床上意识混沌的男人气得掀开了长睫。

一双漆黑如墨的眸盛满怒意,徐徐转向赶过去查看他情况的苏照。

那双丹凤眼冷寒刺骨,目光如刀子似的落在苏照脸上。

卫琛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了几下,终于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来:“……你找死?”

前去关切他的苏照和昭澜:“……”

前者扬眉,暗暗松了口气:“还能瞪我,看来暂时是死不了了。”

昭澜也跟着放下心来,忙不迭替苏照解释:“主子,苏大哥那么说也是为了助您挣脱梦魇和病魔,早早醒过来。”

大夫可说了,若是三日后卫琛还是醒不过来,怕是他以后再不能醒来了。

昭澜和苏照也没想到,不过是诋毁顾晚卿两句,便能激得卫琛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他那副要吃人的阴沉表情,没来由的令昭澜心安了不少。

至少主子缓过来了。

昭澜话音刚落,卫琛便翻身侧躺,朝着床外侧一阵猛烈咳嗽。

直咳出体内淤血,方才缓和过来,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苏照和昭澜忙前跑后,找大夫,为他顺气。

可大夫才刚说要让卫琛卧床休养生息,那男人却是挣扎着坐起身来,猛地掀了身上的锦被。

并沉沉命令昭澜替他更衣。

见他如此,苏照自然明白他这是想做什么。

眉头不由一拧,苏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想去抢亲不成?”

“要我说,那顾晚卿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了心,当真也不是什么好女子。”

“嫁了旁人便嫁了,她不值得你如此……”

苏照话没说完,冷不丁被男人阴恻恻地扫了一眼。

卫琛暗自运转内力调息,在床畔坐了片刻。

其间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苏照身上。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是这一年多来在沙场浸润过的一双眼,杀气腾腾,愣是将屋内几人震慑住。

苏照只觉后背发凉,喉咙发紧。

那些肺腑之言,再也说不出口来。

他理应知道的,卫琛是个死脑筋。

表面光风霁月、清正端方、克己守礼……实际上,他内心偏执得很。

在沙场上时,苏照就见识过他阴狠偏激的一面,像地狱罗刹,更像疯子。

虽然苏照不明白,卫琛为何如此看重一个女子。

但他如今铁了心,不要命,也要去太傅府抢亲。他这个做朋友做下属的,怎能不奉陪到底。

-

卫琛拖着重伤未愈的身躯上了昭澜准备的马车。

出门前,倒也简单梳洗了一番,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他一袭妖冶的红衫,墨发半披,神情清冷。

得天独厚的俊容难掩病态,只勉强维持精气神,像个没事人似的,安全抵达了太傅府。

在马车上时,卫琛听苏照简单说了下太傅府的情况。

他手中拿着顾晚卿送到太尉府的喜帖,低垂长睫,面容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乌山镇地界埋伏我们那帮黑衣人,与当初在西域战场上暗箭伤你的似是同一帮人马。”

“官府的人搜查过尸体,从他们身上,发现了一样的暗纹标记。”

“想来是谁培养的死士。”

“起初我以为,在战场上暗箭伤你的是西域派来的人。”

如今西域乱军投降,苏照本来打算寻机将那件事查个清楚。

没想到卫琛突然要回京,他不得不跟随他一起回来。

那件事便暂且搁置。

如今那派势力再次出现,还是在帝京附近的乌山镇地界。

这足以说明,这些人与西域势力无关,恐怕是帝京中有人想要卫琛性命。

战场暗杀不成,回京又设下埋伏。

再加上太傅府平白多出来的黑衣蒙面护卫……

哪怕再不可思议,苏照也不禁要怀疑,这一切是否与顾晚卿要下嫁的那位沈学正有关。

可他到底是谁?为何要取卫琛的性命?

如果真如外界传言那般,沈复生是安王赵渊的人,那是否说明,那些黑衣死士,便是安王暗中培养的势力?

这么一想,苏照的思绪通畅了许多。

他看向卫琛,想提醒他小心沈复生,他能调动安王暗中培养的势力,定然很受安王器重。

可卫琛却是心不在焉,他似乎没想埋伏、暗杀之事。

只是纯粹地看着手中的喜帖,被喜帖上一对新人的名字刺得眼疼。

苏照暗暗叹了口气,打消了与他谈正事的念头。

想了想还是将自己从苏笑那里知道的事,告诉卫琛:“笑笑说,顾晚卿失忆了……”

苏暗得知这件事时,只觉得荒谬可笑。

甚至一再认为,这不过是顾晚卿见异思迁的说辞罢了。

既然卫琛不信她平白无故嫁人,他也不好继续瞒着他这件事。

果然,苏暗话音刚落,视线垂落在喜帖上的男人缓慢地抬起了眼帘。

鸦羽长睫下,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幽幽锁着他。

苏暗顿时坐立难安,“我是不信她会失忆,定然是负心于你的托词。”

“就算失忆,她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喜欢上另一名男子?”

“说来说去,本质还是见异思迁罢了。”

卫琛一记眼刀子飞过去,苏暗总算闭上嘴。

恰好马车也到了太傅府正门外,贺喜的宾客全都入了席,此时府门前只几个守门的护卫。

那些护卫自然认得卫琛,只当卫小三爷是二小姐昔日最好的朋友,今日自然是前来道喜的,便恭谨地给人让了路。

怎知,姗姗来迟的卫琛,却是叫停了这门亲事。

他极具威压的一句“慢着”,不仅令堂内喊礼的傧相没了声。

连堂上的顾太傅夫妇也相继站起身来,循声朝院子里看去。

-

顾晚卿第一时间辨别出男人的声音。

下意识想要掀起盖头去看那人,却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新嫁娘。

按照礼节,她头上的大红盖头,需得洞房花烛夜时,夫君亲自掀开。

所以为了礼数,顾晚卿按捺住了心下的好奇和冲动。

她只是暗暗想着,卫琛来喝喜酒,怎么来得这么晚。

他一来就叫停成亲大典,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就在顾晚卿思绪纷繁之际,来人冷沉的声音再度隔空传来。

语气冷寒,“原来是你。”

“你竟没死。”

直至此刻,看见挡在顾晚卿身前的那名男子,卫琛心中杂乱无解的疑团,终于得以解开。

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沈复生是何人。

此人有何等本事,能在短时间内,令顾晚卿心悦于他。

如今见到了他本人,卫琛才算明白过来。

一切都是天定。

沈复生便是荀岸,无论他做再多的努力,顾晚卿与荀岸兜兜转转还是会成婚。

或许这便是天道?宿命?

思及此,男人不忍发笑,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扯出浅浅弧度,笑得阴冷又绝望。

他这些年,小心翼翼护着顾晚卿长大……

自以为逆天改命,终于得到上天眷顾,与心爱之人两情相悦。

可如今,一个沈复生,却将他所有美好念想瞬息破灭。

卫琛如何不想笑。

笑声逐渐变得放肆,却阴冷骇人,令满座宾朋心里发怵。

谁能想到那个素来清正端方的卫小三爷,新任丞相大人,竟会在太傅千金的婚礼上如此乱来。

半晌后,卫琛压下了满腹自嘲和满心悲痛。

也敛起了薄唇的弧度。

他举目看向荀岸身后,大红盖头遮住容颜的顾晚卿。

声音徒然冷沉,不容置喙:“无论如何,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男人声音不大,但气势如虹,穿透力极强,威慑力更是超群。

连顾准都被摄住了片刻,不由往前迈了半步。

他刚想询问卫琛此话何意,是否知道他自己在说些什么。

便见那一袭红衣的男人,徐徐朝新人走近。他那身装扮,似是特意与新郎争锋,竟比荀岸更像这场婚礼的男主人。

荀岸沉眸,垂在袖中的手已握紧拳头,嘴角勾着牵强的弧度:“不知丞相大人此话何意。”

“听闻您是婠婠的挚友,若是来道喜的,还请入座观礼,而不是……”

荀岸话音未落,本徐徐朝他走来的卫琛忽然提起跃至他身前,毫无防备地朝他胸口打来一掌。

虽然卫琛这一掌,不足他平日功力三成,却也生生将荀岸打飞出去。

霎时间,宾客惊呼,四座嘈乱。

被盖头遮住视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顾晚卿满脸无措。

下意识唤沈复生的名字,还妄图伸手寻他。

便是她四处摸索之际,有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柔荑。

并趁她愣神那片刻,那人将她拉入怀中,另一手勾住她的腿弯,将其打横抱起。

顾晚卿低低惊呼了一声,吓得胡乱一抱,抱住了那人的脖颈。

随后她听见那道久违又熟悉的男音沉沉从她头顶泻下:“顾伯父、伯母,今日之事,是阿锦莽撞。”

“但事出有因,形势紧急,阿锦不得不为。”

“还请伯父伯母见谅。”

这番话说得恭敬有礼十分客气。

算是卫琛对长辈的一点敬意。

接下来他的话,却颠覆了在场所有人对他的认知,冷沉狂妄,不可一世:“卿卿我先带走。”

“他日晚辈再登门,向伯父伯母负荆请罪。”

话落,红衣如火的男人抱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女子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顾准夫妇愣在当场,不敢相信卫琛会做出这种事情!

竟然堂而皇之跑来太傅府抢人!

此事涉及太傅府的脸面和威严,袁氏本下意识想阻拦。

却被顾准拉住,冲她摇了摇头,“夫人不要插手。”

“可就这么让他带走婠婠,那我太傅府的名声……”

“阿锦乃是当今丞相,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也要跑来抢亲,我们又何必顾忌那么多。”

袁氏愣住。

只听顾准接着道:“终归你我是瞧不上那沈复生做女婿的。”

“如此大闹一场,也好。”

如今这世上,若说还有人能压得住顾晚卿,也只能是卫琛了。

与沈复生这门亲事,他们做父母的劝了又劝,拦了又拦,那丫头不惜用苦肉计也要下嫁。

他们夫妇早就拿她没辙了。

如今嘛,不让他们成亲的人是卫琛,可不是他们做父母的。

就算往后顾晚卿心中有怨气,那也是怨卫琛。

他们年轻人的事,做长辈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顾准这么一说,袁氏倒也想明白了。

只是他们夫妇不阻止,身为新郎官的荀岸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就这么被抢走。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束发的玉冠散了,长发披开,眼眶泛红,如入魔了一般。

“卫琛!”男人咬牙切齿地喊出卫琛的名字。

卫琛并未应他,甚至连头都没回。

但荀岸不知从何处抓了一只茶盏,啪嚓砸在地上。

一时间院落四方涌出数名黑衣人来,太傅府内顿时杀气腾腾。

“阿锦?”顾晚卿也堪堪缓过神来,不确定地唤了男人一声。

随后她咬咬牙,伸手掀开了盖头。

卫琛那张冷白如玉的俊脸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的眼帘。

男人恰好低头来看她,盖头掀开后,两人的视线近距离对上。

顾晚卿心中狐疑蓦地凝结,想说的话也卡在喉间,再次陷入愣怔。

他们身后,黑衣蒙面人提剑涌来。

卫琛横眉冷眼,不为所动。

只淡漠移开视线看向前方,抱着少女大步出府去。

与此同时,昭澜带着巡防营的人涌入了太傅府。

在卫琛行过之后,巡防营的将士一拥而上,与那些黑衣人战作一团。

-

出了太傅府,卫琛抱着少女与前来迎他的昭澜擦肩而过。

他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固执地将顾晚卿一路抱上了马车。

马车内静候卫琛回来的苏照见状,张着嘴,诧异溢于言表。

“阿……”

话音未落,卫琛冷声,“滚下去。”

苏照:“……”

他听得出也看得出卫琛此刻有多愤怒。

所以哪怕他让他滚,他也立刻、麻利地下了马车去,头也不敢回。

苏照前脚下了马车,卫琛后脚便将顾晚卿扔在了马车内的卧榻上。

少女惊魂未定,后知后觉地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侧身半趴在卧榻之上,只觉手腕似是撑着身子时压到了,些微抽疼。

卫琛扔她的动作不算温柔,但也把控了力道,不会伤着她。

无奈顾晚卿下意识用手撑在卧榻上,这才受了累。

但她无暇顾及这些。

因方才的动作,顾晚卿头上的鸳鸯盖头飘落在了马车的地板上。

头上凤冠歪斜,她精心盘起的青丝散落微乱,此刻正徐徐抬眸,满是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

顾晚卿心中一片杂乱。

粗粗回顾了一下方才卫琛的所作所为,想到被丢下的荀岸……

她看向男人的眼神变得恼怒:“阿锦!你疯了?”

记忆中温润谦恭,对她以礼相待的卫琛,如今竟然大闹她的婚礼!还在众目睽睽下将她这个新娘子带走!

如此大逆不道!悖逆不轨!

是要将她太傅府置于何地,将她置于何地?又将她未来夫君置于何地?!

面对少女羞恼的质问,卫琛眸色幽暗,俊脸冷沉,没来得及收敛自己一身肃杀之气。

他并未及时回应少女。

那双丹凤眼眼尾绯红,布满狠戾和隐忍。

垂望顾晚卿时,却又难掩眸底的温柔与深情。

实乃爱恨交加,复杂难言。

马车内静谧蔓延,直到顾晚卿慢吞吞坐起身想要下榻。

站在卧榻前,居高临下凝着她的男人方才横身欺近。

卫琛的视线掠过少女身上红艳刺眼的喜服,一声不吭,仅凭自身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便将她逼得退了回去。

见少女面露诧异,一副不认识他似的眼神看着他。

男人心下冷笑了两声,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弯下高大身躯,两手撑于卧榻,落在她身侧。

俊脸寸寸欺下,身上裹挟着顾晚卿最爱的寒梅冷香。

令她片刻恍惚。

“……卿卿,你既非要嫁人为妻,那从今日起,你便做我卫琛的妻。”

什么天道什么宿命,他宁死不信,更不甘愿屈服!

既然兜兜转转,他的卿卿还是爱上荀岸,一心要嫁给他。那他便是强娶,今生也要做她的夫君!

……护她一世周全。

“我不做!”顾晚卿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杏目圆睁地瞪着男人。

深以为,卫琛绝对是疯了!

她记忆中的卫琛不是这样的,他待她很好,却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在顾晚卿心中,卫琛是如谪仙一般不染俗世尘埃的人物。

他高高在上,不容亵渎。

她以为他们是至交好友,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从不敢对他生出什么龌龊的心思。

也从未想过卫琛会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们之间……

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啊。

顾晚卿想不明白,头又开始疼了。

心里更是烦闷不已,也担心荀岸。

对卫琛怒吼时,语气自然不会好。

话出口后,她也有过片刻后悔。

可片刻之后,卫琛俊脸抵近,抽手抹去了她唇上艳丽的口脂。

那是她为今日大喜特意涂的。

如今被男人烫热的指腹狠狠抹去,顾晚卿嘴角生疼,不禁揪起眉。

没来得及避开男人的手,唇上却蓦地铺下潮热的呼吸。

随后,她被男人重重咬了一下娇软饱满的下唇。

顾晚卿吃痛。卫琛心下也狠狠一痛,嗓音沉冷却莫名磁哑,不容置喙:“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