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今生048

“这簪子……”顾晚卿将视线聚到男人俊雅的面容上。

恰好沈复生也正端详她, 似是觉察了异样:“这簪子可是有问题?”

喝茶的顾晚相也不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探头去看顾晚卿手里的珍珠簪子。

那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又是女儿家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 还被沈复生珍藏在盒子里精心保存。

顾晚相难免想到些什么:“莫非这簪子是哪位姑娘留给沈学正的?”

“若当真如此,那可太贵重太意义非凡了,小妹你可不能要。”

没等顾晚卿反应,荀岸淡笑了一声:“顾兄多虑了。”

“这簪子乃是数年前一小姑娘所赠……”

他刚想说, 不足为重。

若是顾晚卿喜欢, 尽管拿去。

却蓦地被少女截了话, “沈学正可是在乌山镇遇到那小姑娘的?约莫……八年前。”

荀岸笑意微僵,喉间似卡了什么东西, 难以出声。

只他看向顾晚卿的眼神, 从迷茫狐疑,片刻化为了然,诧异, 惊喜。

“莫非八年前在乌山镇赠在下发簪的人是……”荀岸结舌,亦不敢信此番缘分。

他前世与顾晚卿相遇,乃是考取功名,入了国子监以后的事。

今生却……

或许这就是宿命, 是上天眷顾,所以才会让他今生,早在八年前便遇见了顾晚卿。

荀岸正暗叹他与顾晚卿是天定良缘时,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的顾晚相凑上前来。

“是什么?这发簪到底怎么了?”

他的介入令顾晚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目光不可思议地打量了沈复生几眼,顾晚卿暗暗咽了口唾沫, 对男人的态度俨然柔和了许多:“没想到, 沈学正于我的恩情竟是不浅。”

当年若不是沈复生出手相帮, 让她躲藏在他家中,只怕她现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苟且过活。

那可恨的人贩子,还不知道会将她拐了卖去什么地方。

如何能像现在这般,安然在爹娘膝下长大,又得卫琛如此良配。

所以沈复生也算是对她有重恩。

当初年纪小,身上也只有卫琛送她的珍珠簪子最为值钱,便赠予了他。

如今重逢,顾晚卿坠马又被他救下,恩情复恩情,她欠他的倒是越来越多了。

思及此,顾晚卿将珍珠发簪递了回去:“幼时承蒙沈学正出手相帮,此恩难报,日后沈学正若有需要,晚卿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荀岸愣怔了片刻,并未接那簪子:“既是如此,那此物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顾姑娘且收着吧。”

话落,他静默了片刻,又有些忍俊不禁。

“顾姑娘就不怕沈某挟恩图报,逼迫姑娘,做些姑娘不愿做之事?”

无论今生如何改变,顾晚卿骨子里知恩图报那股意念却一如既往。

正如前世她在国子监落水,他救下她。

因此生出一段姻缘。

若她并非知恩图报之人,他们之间或许不会有后来。

还好,她心性未变。

“不会的。”顾晚卿淡声一笑,比之前柔和些的语调,拉回了荀岸的神思。

他心下龌龊,全止于看向少女那一眼里。

少女美目盈盈,唇色嫣然,勾着嘴角,看他的眼神是信任良善的。

嗓音也柔浅好听:“晚卿以为,沈学正不是那样的人。”

她字里行间的信任,令荀岸心下一梗。

绵密钝痛漫开,他艰难地滚了滚喉,口中泛起一丝苦涩。

他当然是那样的人。

又岂止挟恩图报……

他甚至为了苟活下来与她再续前缘,连救命恩人都可以手刃。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荀岸……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多想让她以身相许,报此恩情啊。

可少女那般信任地看着他,他竟是……有些舍不得强迫她了。

-

“所以你俩到底在说什么?”

“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顾晚相的打岔,悄无声息地打破了氛围诡异的僵局。

荀岸收回视线,垂掩的眸光慌乱且狼狈。

他忽然有些害怕,被顾晚卿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更怕她知道上辈子那些腌臜事。

所以荀岸打消了留他兄妹二人久坐的念头,低喃了一句“乏了”。

便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这一句顾晚相倒是听懂了,忙不迭拉着顾晚卿告辞。

还说改日再来探望。

-

出了沈复生的院子,顾晚相扯了扯顾晚卿的衣袖。

“婠婠,你方才同沈学正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无需知道。”顾晚卿拂开他的手,自行上马车去。

顾晚相紧随其后,“我这不是得跟阿锦汇报你的近况么,今日陪你来见沈学正,自然是要在信里告知他的。”

卫琛离京出征,走之前将顾晚卿托付给顾晚相照顾。

除此之外,还给了他几只信鸽,方便他二人飞鸽传书。

虽然顾晚相也不明白,卫琛干嘛非得知道顾晚卿的近况。

但他向来为卫琛马首是瞻,他说的话,他自然是要听的。

不过此前顾晚卿并不知晓此事,今日咋一听,她愣了愣。

心下一动,转头去看顾晚相时,神态和缓温柔了些,倒是有了几分为人亲妹的自觉:“二哥……”

顾晚相:“……”

他鲜少听见顾晚卿这般称呼,还是用如此娇滴滴的调子。

莫名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心里还打起了鼓,“干、干嘛?你有事就、就直说……可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顾晚卿还是笑,亲昵地挽住了顾晚相的胳膊:“二哥哪里话。”

“小妹只是想同二哥要几只信鸽罢了。”

自卫琛离京后,顾晚卿与他便没有联系。

起初顾晚卿以为卫琛定是忙于平乱的大事,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儿女私情。

如今却听顾晚相说他一直在通过他知晓她在京中的近况。

顾晚卿便知,卫琛心中始终留有她的方寸之地。

哪怕他人在西域,却也是牵挂着她的。

恐怕是不想害她与他一样相思入骨,所以才没有同她书信往来。

又或许,他是怕得了她的回信,见了她的字迹,便禁不住想做个逃兵。

“你想与阿锦飞鸽传书啊?”顾晚相一眼洞穿了顾晚卿的小心思。

干笑了两声:“别想了,他不会回信的。”

“留下飞鸽给我,不过是让我单向同他汇报京中之事。”

“这么久了,他一封回信都没给我。”

“老实说,我都不知道那些信他到底收没收到。”

顾晚相嘟囔着,虽然心中愤愤,但他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好。

比如顾晚卿今日拜谢了沈复生。

以及珍珠发簪一事,他都得如实写进信里才是。

听顾晚相说完,顾晚卿眼神黯淡了些。

她心想,卫琛当真狠心,竟是连一封信也不给她写。

可知她心中有多担心他的安危。

每月也只能拐弯抹角从父亲处打听西域战况,探听他是否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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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府的马车驶离荀岸居所那条深巷不久,便有一人敲开了荀岸的院门。

将一沓书信双手奉给他。

那人东西送到,也没说一个字。

得了荀岸首肯,便又悄然离开了。

余下青衫雅然的男子,将那些书信带回屋中,去到后院。

取了个火盆来,看一封书信,便烧掉一封。

他右手不便,只左手可用,行动间显得慢条斯理,矜贵不凡。

雀跃信上的字迹,都是顾晚相的。

无非是一些关于顾晚卿近况的琐碎,却也是远在沙场上浴血厮杀的卫琛最想知道的。

忽明忽暗的火光灼灼映在男人唇角,却怎么也融不化他那透着森冷寒意的些微弧度。

连自喃都似淬了冰渣子:“卫琛,别怪我。”

“要怪就怪这世上只有一个婠婠……而你,却非要同我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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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顾晚卿坠马那件事后,她与沈复生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平日里本就求学若渴的少女,下学后也时常往沈复生那儿跑。

正如顾晚相所说,沈复生讲学,简单易懂,而且他这人极有耐性。

哪怕顾晚卿揪着一个学术上的疑问,叨扰他一次又一次,他也始终不恼,且面带和煦笑意,同她一字一句讲清楚。

尽管那些内容从他口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这般进展正是荀岸想要的。

他与顾晚卿从相识到相知,一起都很顺利。

也时常会让顾晚卿有一种相见恨晚,将他视为蓝颜知己的感觉。

因为荀岸真的很懂她。

她的口味喜好,她喜欢的诗书词赋,还有她爱看的戏文。

他还会做菜,时常会给顾晚卿做一些小玩意儿。

对于顾晚卿而言,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沈复生是一生难遇二三的知己。

他待她三分好,她便回他五分。

可即便他们之间相交不浅,关系也越来越好。

顾晚卿却始终未曾僭越。

譬如每次拜访沈复生,她都是与人同行。

要么是顾晚相,要么是苏笑、班窈还有顾晚尘和卫妆。

她从来不会独自见他。

似是刻意避嫌一般。

这与荀岸记忆中的顾晚卿又不一样。

前世,顾晚卿与他相识后,恨不得整日与他黏在一起,且时常会制造一些两人独处的机会。

似乎想与他培养感情,早日打动他的心。

可惜那时候的荀岸,心里并没有她。

也从未念及过她待他的好。

只逐渐习惯她的纠缠,她的殷勤,她炙热坦荡的情意。

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并没有令人值得唏嘘和在意的。

如今忆起往昔,荀岸才知晓自己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心下虽有懊悔,却也起了执念。

总盼着顾晚卿能回到从前那般,眼里心里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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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匆然,由秋入冬,后又春暖化冬。

大延迎来了新的一年——昌庆15年。

年末守岁时,顾晚卿在宫宴上又听说了西域边境战场上的事。

都是捷报,却也令人忧心忡忡。

记得卫琛便是去年初春随军出征的,如今一年之期将至。

可听闻边境的战况,丝毫没有大军大胜凯旋的迹象。

这年夜饭,顾晚卿自然吃得没滋没味。

心下暗暗怨了卫琛两句。

骗子、没心肝的……

逾期不归也就罢了,顾晚卿早前便没想过一年时间,西域战事就能结束。

可这近一年时间里,卫琛竟是连一封书信都未曾写给她。

过去这些时日里,来太傅府求亲之人,几欲将太傅府的门槛踏破了。

顾晚卿始终没松嘴,一直等着他。

她也给卫琛写过信,日日期盼着他的回信。

可书信传出去半载,也没等来一丝回音。

顾晚卿的心都快凉透了,夜里没少偷着抹眼泪。

一边哭,一边骂卫琛狠心。

她知道战事紧要,哪怕他的回信只一个字呢?

她也不至于骂他没心肝。

不过哭过骂过,翌日顾晚卿又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

如此日复一日,她逐渐习惯了。

性子倒是磨得比以前沉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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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庆十四年年末,除夕夜那晚。

陛下先后封了四皇子赵渊、六皇子赵宣为王,许他们出宫开府,还为六皇子赵宣赐了一门婚事。

本来,顾晚卿对两位皇子封王成亲的事并不感兴趣。

可被陛下赐婚给六皇子的人却是班窈。

顾晚卿同班窈交情不算浅,她大婚,她自然是要去喝杯喜酒的。

何况六皇子大喜,满朝文武百官,哪个没收到喜帖。

所以他们大喜那日,顾晚卿陪同爹娘,还有兄长们,一大早便去了定王府。

婚宴前,顾晚卿同苏笑、卫妆她们在定王府的后花园里谈笑风生。

除她们以外,还有京中一众贵女。

大家久违地聚在一起,难免要说些女儿家的私话。

仗着四下无外人,有人谈论起了六皇子赵宣与班窈这桩婚事。

“听闻这门亲事,六殿下并不满意……”

“可别再唤六殿下了,如今应改口唤一声‘定王殿下’才是。”

“姐姐说的是,是定王殿下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有何不满意?班家妹妹也算帝京一大美人,都能与太傅府那位齐名了。”

“定王殿下乃是庶出,能得这门亲事,已算不易。”

“怎的他还嫌弃不成?”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人说,定王殿下早已心有所属。”

“他自然是对班家妹妹不满意的。”

“……”

顾晚卿与苏笑、卫妆在湖心回廊上投喂湖里的锦鲤。

距离湖心亭那个是非地有一段距离。

只隐约听见那些个贵女的议论。

苏笑叹了口气:“嫁给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男人,班窈可真是苦命。”

卫妆:“或许班姐姐不觉得苦,毕竟定王殿下本就是她心仪已久之人。”

“可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她嫁过去,能好命到哪里去。”苏笑拧眉,倒也真心为班窈忧虑。

她与卫妆想法不同,说不到一处去,便想找顾晚卿求个说法,看看她怎么看待这桩婚事。

哪知顾晚卿却在走神,手里鱼食都没了,还维持着一副喂鱼的姿态。

双眼都没有聚点。

“想什么呢?”苏笑伸手在顾晚卿眼前挥了挥:“今日好歹是班窈大喜,你可别丧着个脸了。”

“叫人看见了不好。”

顾晚卿回神,牵强地扯出笑颜:“我有些不适,去花厅那边坐坐,喝杯热茶。”

“你们去吗?”

苏笑和卫妆互看了一眼,都不想去花厅那边。

太闷了,还是在这后花园里透透气比较自在。

于是顾晚卿与她们分开,只身一人循着走廊上岸去,娇丽的倩影穿梭在远处曲折回廊之间。

苏笑和卫妆一路目送顾晚卿离去。

直到她身影模糊了,方才各自收回视线。

只是苏笑收回视线前,隐约辨出一道身影。

忍不住碰了下卫妆的手肘,问她:“你看那是不是沈学正?”

卫妆举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还真看见了沈复生的背影。

“应该是他。”

“小小学正,也能前来参加定王殿下的婚宴?”苏笑狐疑。

卫妆却是能想通:“或许是受了四皇子……安王殿下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