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今生035

顾晚卿也没想到, 此去临州,竟耗费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

她记得离京的时候,护城河上的烟柳抽着嫩芽, 如今三个月过去, 柳枝幽绿正盛。

日头高照,蝉鸣不止,马车的车帘高高撩起,却也还是闷热。

股晚上身上轻薄的上衫竟是也有些穿不住了。

她将一只葇荑搭在窗上, 笋尖似的指随意垂着, 被外头微燥的风刮走了丝丝汗意。

顾晚卿偏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帝京城门, 伸直搭放在卫琛腿上的双腿,晃了晃交叠的脚尖。

声音小得跟猫儿似的, “阿锦, 一会儿你是打算直接送我回府,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回府?”

卫琛正襟危坐,手里习惯性地卷着一册书。

另一只手空闲着, 颀长匀称的指节捏着一把姑娘家荷花样的团扇,正不紧不慢替顾晚卿扇着风。

扇了有半个时辰了,他倒也不觉手酸。

只是微风拂面,根本解不了顾晚卿的燥意。

她连与卫琛说话, 都透着压不住的火气,似乎随时都能暴走。

相比之下,卫琛便如同那寒泉里浸过的美玉,触感温凉,沁人心脾的舒适。

他似是不觉热, 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 滴汗不见。

听见顾晚卿的话, 男人方才掀起薄薄眼皮,温凉的眸子睇她一眼。

嗓音也如山涧清溪,透着能消除燥意的凉润:“全凭卿卿安排如何?”

他私心自然是想带她回府上小住几日。

哪怕顾及她的名声,不能随心所欲一亲芳泽,牵牵小手,搂搂腰肢倒还是可以的。

便是如此,卫琛也心满意足。

也忍不住贪恋,想多留她在身边几日。

可这一切,还要看顾晚卿的意思。

毕竟离京三个月,她难免会想念家人。

也许此刻她的心已化作小鸟,扑腾回了太傅府。

事实上,顾晚卿确实很想念爹爹娘亲。

但她一想到当初逃出府门时留下的烂摊子,心里又怯得慌。

询问卫琛,本想让他替自己拿个主意。

没想到男人又把问题抛回给她。

“不如何。”顾晚卿收回了自己一双纤细匀称的腿,端正了坐姿,还理了理衣裙裙摆。

美目楚楚可怜地瞥向卫琛:“此番回府,怕是我爹不会轻饶了我去……”

卫琛沉吟片刻,明白了她的担忧。

心下百转千回:“无妨,我亲自送你回去。”

“伯父那边,我去说。”

“你打算怎么说?”顾晚卿敛起了可怜的神色,娇软的身子往卫琛那边挪了一些。

离得近了,热意烘得少女身上香囊的味道侵入卫琛的鼻息。

他垂眼昵向顾晚卿白净带点粉晕的俏丽脸蛋,呼吸微竭。

沉默在马车内绵延片刻,卫琛从案几上拿了一盏凉茶给她。

沉声徐徐:“就说是我强行掳了你出京去。”

“若是他老人家当真要责怪,怪我便是。”

顾晚卿:“……”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与她开玩笑!

“说不定顾伯父怪罪下来,我还能顺势向他老人家求个亲。”

“早早将你定下来。”卫琛继续着,薄唇勾着淡笑,神态倒是极认真的。

可顾晚卿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半晌后,卫琛倒也不逗弄她了,放下茶盏和书籍,他拉过顾晚卿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揉捏。

动作温柔,打量她的眼神亦是:“好啦,不逗你了。”

“若伯父问起,我便说是我自作主张,带你出京查案历练。”

“真要怪罪,罚我便是。”

这一次,卫琛是正经的。

可顾晚卿还是觉得他这想法太过天真。

她家爹爹哪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惩处别人家儿子的人。

何况卫琛在她爹心中一向作风正派,从小到大都是顶天立地的君子形象。

若说卫琛拐了她出京,想来他老人家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算了,你还是送我回府吧。”

顾晚卿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卫琛去了,她爹真怪罪他怎么办?

这么一想,顾晚卿便打消了让他一同入府的念头。

马车到太傅府后门外的巷子里停稳,卫琛先下车。

他将顾晚卿扶下车后,与她在太傅府后门门口的檐下站了许久。

无非是再三确认她真不打算让他随她回去,拜见双亲?

顾晚卿始终坚持让他回太尉府。

一来是怕爹娘怪罪于他,将来他们若是真要议亲,便不好给他们二老留下不好的印象。

二来也是怕她同卫琛一起回去,他俩暗度陈仓的事被爹娘看穿。

顾晚卿到底还是不愿现在就议亲的。

她回京修整一番后,便要入国子监求学问道。

成亲之事,还是等过两年再说。

且不说求学问道,便是她与卫琛之间的关系,也需要时间巩固才是。

若是草率嫁了,未来的日子里,他们若是发现彼此不和,便是后悔怕也晚了。

顾晚卿心中的顾虑,卫琛自是不知。

就像顾晚卿也不知道在卫琛心中,他们之间永远不会不和。

他永远以她马首是瞻。

-

黄昏时分,日头西斜,风也不如正午时那般燥热。

顾晚卿回府的消息,也如同这傍晚的微风,吹散到太傅府各个院落。

直到晚膳时,全府上下都知晓了她回府的消息。

连已然出嫁的大姐顾晚依也问询,特意从她婆家赶了回来。

可惜顾晚依赶回太傅府时,顾晚卿已经被一家之主的顾准罚去了顾家祠堂。

说是让她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反省,连晚膳都不让用。

顾晚依拜见过袁氏后,便赶去了顾准的书房。

恰好大哥顾晚白拉着二弟顾晚相,也正打算去找父亲求情。

姊妹三人在顾准书房外的院子遇上,互相问候了一番。

顾晚依才提及了正事:“婠婠此番可是当真惹恼了父亲?”

她回来得晚,又出嫁在外,对府中的事情自然不及顾晚白与顾晚相清楚。

顾晚白身为嫡出长兄,一向是敦厚温润的兄长做派。

对他们几个弟弟妹妹十分爱护,尤其是顾晚卿。

不过平日里他同父亲一样,公务繁忙,难免有疏忽底下几个兄弟姐妹的地方。

所以顾晚卿这次犯下的过错,还是顾晚相最为清楚。

“自然是真惹恼了,否则父亲哪舍得让她去祠堂罚跪啊。”顾晚相手里摇着一柄折扇,穿一身紫色华服,偏俊美的长相,怎么看怎么妖孽。

说起话来的语调,憋着一股子坏,没个正形。

再加上他平日里游手好闲没个正形,连父亲大人都对他失望透顶,干脆不做管束了。

只要顾晚相不在外头闯大祸,连累太傅府的名声。

他做什么,顾准都不会过问。

平日里顾晚相也极少在府中晃荡。

一日三餐多数时候与他那帮狐朋狗友一起,今日也就是顾晚卿回府,他得了卫琛那边派人传来的信。

特意回府替他照看一二。

若是事态发展过于严重,顾晚相还得悄悄给卫琛传信去。

眼下父亲都让顾晚卿那丫头去跪祠堂了,顾晚相觉着,这信可以传了。

“不过是出京游历了一段时日,父亲何必如此动怒。”顾晚依想不明白。

从小到大,顾晚卿犯的错,比这严重的多了去。

“大姐有所不知,婠婠离京后,那兵部尚书亲自找过咱爹。”

“说是他家次子,就成煜那病秧子,因着婠婠逃府出京避着他这件事,狠狠病了一通。”

“那成煜本就羸弱不堪,这一病小命险些没了。”

反正那兵部尚书成虎的意思,觉着顾晚卿对成煜避如蛇蝎的态度颇为过分。

还为此等芝麻大点的小事,去圣上跟前念叨。

这不,顾准身为当朝太傅,又是太子老师,却连自己的子女都管教不好,实在落人话柄。

纵然顾准在外头表现得毫不在乎,甚至回怼了成虎。

堂堂户部尚书的儿子,心性不坚,病弱不堪。

自个儿身体不行,求亲不成受了挫折,怎的还将病倒的罪责怪在了他家卿卿一介弱女子身上?

但回到了府中,一想到外人说他管教不严。

顾准还是免不了生气。

正在气头上,顾晚卿回来了,他若是不严厉惩罚她堵住悠悠众口,难不成还等旁人来对他女儿指手画脚不成。

-

院中,顾晚相的话令顾晚依和顾晚白先后皱起了眉头。

前者是半点不知情,后者倒是知道成虎找过顾准,却不知竟是为了此等事。

哪知这还没完。

顾晚相接着道:“更何况,咱这小妹啊,也是真被宠坏了。”

“逃府也就罢了,还去了太尉府找阿锦。”

虽说这事儿京中鲜有传闻,但却也流出了一些风声。

只不过没人有实质证据,便是流言蜚语,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外人不知,顾晚相却知晓。

毕竟顾晚卿离府时,还留了一封书信,字里行间坦坦荡荡,直言去寻卫琛了。

她坦荡,旁人却不这般作想。

顾准见了信,自然也是有些生气的。

刚及笄的女儿,怕还没宝贝够呢,心就要飞到卫家那小子身上去了。

想到女大不中留,顾准便越发来气。

顾晚相看不透这一层,只当顾晚卿不爱惜自己的名声触了父亲大人的底线。

这才罚她重些。

顾晚相话落,顾晚依和顾晚白相继陷入沉默。

他们都知道,自家这位小妹,从小就与卫家三郎亲近。

这么些年,他二人倒也没生出什么猫腻。

至少顾晚白没讲他们凑一对看待过。

但旁人不知晓这些,难免误会。

误会深了,慢慢自会衍生出谣言来。

“这般看来,小妹这次,确实当罚。”顾晚白拧起长眉。

虽然也舍不得顾晚卿被罚跪,却又找不到正当理由替她开脱。

心下很是为难。

顾晚依便不如他这般公理分明,心下只觉得父亲罚得重,“当罚也不必严罚,父亲便是罚她抄抄书经也就罢了。”

三人犯愁之际,顾家老三顾晚尘也来了。

生性内敛如他,在自己院中犹豫了许久,还是想来替小妹求求情。

如他所料,兄长姐姐,都在。

果然他不该来的,求情这种事情,向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可来都来了,顾晚尘也不想打退堂鼓。

与兄长姐姐们见了礼,便乖乖站在一旁,听他们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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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耗,便是半个时辰。

顾准在书房中忙碌,顾晚相姊妹几个在院子里想法子。

最好能一举说通父亲大人。

天色近晚,夜幕垂了下来。

太傅府内点亮了灯火,却也驱不散愈渐深浓的夜色。

卫琛便是此时造访太傅府的。

他正儿八经从正门入,送了拜帖,被门房的人领着一路经过婉转回廊,穿越庭院,到了顾准书房所在的院落。

院中,始终不得入门的顾晚白兄妹四人还候着。

眼见门房的下人提着灯笼,一路领着那白衣胜雪的男子徐徐从长廊那头过来。

顾晚白蹙了蹙眉,心下亦有些埋怨卫琛私自带顾晚卿离京。

哪怕他当初离京时,曾正经向他太傅府递过书信。

阐述过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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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琛进了院子,与顾晚白一行四人见了礼。

随后,侍候在顾准身边的管事告知他,顾准正忙,要他在这院子里等候。

卫琛照做了。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觉察到,顾准虽然许他入府,却又不见他。

心里八成也是对他有意见的。

所以思索了片刻,卫琛当着顾晚白兄妹四人的面,撩了衣摆,徐徐步上书房门前的台阶。

随后屈膝跪在了顾准书房门口的廊上。

双手作揖,朝着紧闭的房门拜了一拜:“卫家三郎卫琛,前来向顾伯父领罪。”

“卫琛一意孤行,未经伯父伯母同意,带走了卿卿,实在有违礼数,罪莫大焉。”

“还请顾伯父不要怪罪卿卿,卫琛愿听凭伯父处置。”

他两手交叠贴于额,俯身一拜,不起。

如此虔诚大礼,叫顾晚白几人看愣了眼。

随后兄妹几个反应过来,忙不迭效仿,跟着去廊下跪作一排。

嘴里齐齐替顾晚卿求情,愿替她担罪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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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顾晚卿正跪坐在顾家祠堂列祖列宗面前。

她膝下垫了蒲团和两层软垫,倒不觉得腿疼。

刚才还吃过了张嬷嬷送来的晚膳,饱饱的,有点犯困。

祠堂里空无一人,烛火通明。

而且僻静清凉,倒是这夏夜难得的好去处。

顾晚卿待得舒爽,甚至还心血来潮,同列祖列宗唠叨起她离京这些时日,在外头同卫琛生出情意来的那些事。

念叨完,顾晚卿还不忘诚心满满地向列祖列宗磕头,求他们保佑她与卫琛。

两情长久,朝朝暮暮,共赴白首。

刚求完,爹爹身边的大管事便过来传话,让她去书房一见。

顾晚卿:“……”

难不成是爹爹发现娘亲为她置了软垫,还偷偷给她开小灶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顾家列祖列宗:好家伙,这丫头愣是把他们这帮祖宗当月老使了。求姻缘都求到他们头上来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