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夜黑风急, 偶尔会有杜鹃鸟的啼鸣掠过天际。
顾晚卿吹灭了屋内的烛火,摸黑去了对面苏笑的房间。
彼时苏笑正在沐浴,房门被敲响时她吓了一跳, 缓了片刻方才颤声询问:“谁啊……”
顾晚卿压着声音报了姓名, “是我,卫晚。”
片刻后,苏笑拉开房门,散披青丝, 穿着淡紫色的裙衫, 脸上浮着沐浴后的驼红。
还没来得及开口, 她便被欺身靠近的“卫晚”捂住了嘴。
恰巧察觉到异样的风寻也带着霜月赶来,本欲提醒顾晚卿, 没想到她已经先敲开了苏笑的房门。
诧异片刻, 风寻示意她们不要出声,指了指头顶。
顾晚卿点点头,慢慢松开了苏笑, 打了个“悄悄下楼”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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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流窜的稀疏脚步声似乎落定。
风寻带着顾晚卿三人一路下到一楼,客栈大堂。
本欲趁来人不注意,悄然带着顾晚卿她们三个不会武的,摸黑溜出去。
怎知他们四人刚下楼来, 漆黑的大堂内循次亮起了烛火。
弱光之下,十几名黑衣蒙面人影影绰绰映入顾晚卿瞳眸……
他们被包围了。
风寻脸色蓦地一沉,徐缓拔出了腰上的佩刀,横身护在顾晚卿三人身前,进入备战状态。
他时刻谨记自己的使命, 要保护好顾晚卿。
扫过那些黑衣人, 粗略估计过他们的战力后, 风寻微微侧首,对他身后的顾晚卿低声道:“一会儿我会杀出一条血路,你们趁机逃出去。”
“我来断后,会尽力拖住他们。”
“逃出客栈以后,你们往城门口的方向跑。”
“傍晚时三公子飞鸽传书,说他与昭澜约莫天明前能赶回城中。”
“若是幸运,他们兴许能赶得上……”
风寻缓声沉沉说完,提在手中的大刀微微一侧,薄而利的刀刃向着那些个黑衣人。
顾晚卿听风寻这般语气,便知这群黑衣人来头不简单。
必定不像之前那些官兵那么好对付。
不然他也不会让她们先走。
“那你自己小心。”顾晚卿没有废话,她很清楚风寻的决策是正确的。
若是她们三个留在这里,他还得分心保护,局势只会更加不妙。
于是话落以后,顾晚卿便左右牵住了苏笑和霜月。
待风寻替她们杀出一条道,她拉着她们二人疾风一般直冲出客栈,头也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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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客栈后,霜月气喘吁吁回头看了一眼。
想到留下断后的风寻,语气略担忧:“公子……风护卫他会不会有事啊?”
顾晚卿心下一沉,完全没底。
但她还是开口安慰霜月道:“不会,他可是卫伯伯的贴身护卫。”
“况且我们逃了,他便可以无所顾忌……一定不会有事的。”
霜月勉强心安了一些。
任由顾晚卿带着她们跑进一条漆黑的巷子。
“苏姑娘,劳烦脱下衣服。”进了巷子,顾晚卿三人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
苏笑只听见她严肃急促的声音,勒令一般,不容她犹豫和抗拒。
哪怕她心下还念着男女之别……
顾晚卿却已经先一步解了自己的腰带,三两下剥下自己的衣袍,摸黑塞到霜月手中:“一会儿你替苏姑娘穿上我的衣服。”
话落,她摸索着接过了苏笑递来的裙衫。
恰在此时,天际黑云随风而散,清冷月华如丝如缕,坠满人间。
苏笑亲眼看见褪去两层衣衫后的“卫晚”,被月色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她神色一愣,不禁目瞪口呆。
期间,顾晚卿已经熟练地穿好了苏笑的衣裙,拔下头上束发用的玉簪。
转眼便从翩翩俊公子,摇身变成了一名娇俏小娘子。
没等苏笑反应过来,旁边的霜月已经揪起了秀眉,急得忘了改口:“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可千万别乱来啊……”
顾晚卿飞速看了她二人一眼,没来得及与苏笑解释,只叮嘱她们道:“你们在此躲好,别出去!”
“想来他们是冲着苏姑娘来的,我现在出去,若有追兵,自能引开他们。”
“可是小姐……”霜月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晚卿一记眼神制住了。
“保护好自己和苏姑娘,乖。”顾晚卿的声音柔和了些,身上摸了摸霜月的脑门。
至于还陷在震惊中的苏笑……
顾晚卿知她定是被她女儿之身吓到了,但她眼下也没时间安抚她,与她解释。
于是最后看了她们二人一眼,顾晚卿转身跑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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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风云变幻,色白如霜的冷月又一次被黑云笼住。
顾晚卿刚跑出巷子,便看见三四道黑夜从四季客栈的方向追来。
可见她担忧得没错,风寻果然没能拖住所有黑衣人。
还好,她方才与苏笑互换了衣服。
若是他们真为了苏笑而言,眼下必定会优先追捕她。
顾晚卿没急着逃跑,而是等那三四名黑衣人近一些,好让他们能注意到她。
她穿着苏笑的淡紫色衣裙,青丝披背,面容隐在夜色中晦暗不明。
其身形、年纪都与苏笑相近,那些黑衣人理所当然会将她当成苏笑。
毕竟他们之中,只苏笑一名女子。
而且方才从客栈里逃出来时,他们也都看见她穿的是淡紫色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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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卿只在长街上顿足了片刻,确定那些黑衣人已经锁定了她的踪迹,便转身朝城门的方向跑。
她倒不是为了碰运气,拖延时间等卫琛赶回来相救。
而是想利用城门口守卫的那些官兵。
夜深风高,临州城内阒其无人。
虽然顾晚卿不会武,但她脚程不慢,跑起路来脚下生风一般,比寻常人快许多。
这大抵得益于她幼时陪卫琛强身健体,满帝京地跑。
不过那些黑衣人会轻功,追她费不了多大力气。
只是顾晚卿机灵,挑的路线都是狭窄曲折的巷子,她的身影总在夜色里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清。
给那些黑衣人的行动带去许多不便。
眼见着就要到城门口了,顾晚卿从袖中掏出了那面御赐金牌。
她方才与苏笑换衣服时,没落下这东西。
为的就是此刻。
“来人啊,有人要杀钦差大人的家眷!快来人啊!”
蓄力已久的少女声音,中气十足。
寂夜之下,她的求救声尤其突兀,自然第一时间惊动了城门值夜的官兵。
领头的将士一听“钦差大人”这名号,犹疑了片刻,亦是不敢懈怠。
所以在顾晚卿气喘吁吁跑近他们时,那些官兵已经整队集结,列队横在了城门口。
那位值夜的将领一眼便看见了少女手中高高举起的御赐金牌,心下惊了惊。
随后又看见追着少女而来的几名黑衣蒙面人,顿觉事态不对,将少女的话信了七八分。
一时间,两方人马皆是严阵以待。
虽说人数上,城门守卫这边占上风,可那四名黑衣人的个人战力却超乎寻常。
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顾晚卿自双方人马对上时,便收了令牌退到了将士们身后。
她早猜到,既然那幕后之人因她手中的御赐金牌退了派去抓捕苏笑的官兵,又于半夜三更派一帮藏头遮尾的黑衣人前来暗杀。
那他必定是明面上不敢动用官府的兵力,公然违抗圣命。
所以顾晚卿才一路疯跑,逃来了城门口。
本以为,只要逃到了明处,亮出了御赐金牌。
城门的将士哪怕是为了做足面子,也一定会出手相助。
届时,那些黑衣人必定会知难而退。
毕竟,在顾晚卿看来,不管是黑衣人还是这城门口的将士,必定都是那幕后之人的部下。
他总不至于傻到让他自己的手下自相残杀。
可惜顾晚卿算错了。
那些黑衣人半点没有撤退的迹象,反而手起刀落,斩杀一个又一个官兵。
一丝犹疑都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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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临州城城门口厮杀不止,惨叫连连。
连扑面的夜风穿过洞开的城门时,都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反胃的血腥味。
顾晚卿终于慌了,脚底生寒,凉意顺着背脊向上攀爬。
她平日里那些小聪明,一时间仿佛全派不上用场了。
便是此时,一名黑衣人突破了官兵的防线,挑剑走向顾晚卿。
她本能地往后退去,心下却也知晓,眼下境地,她已是退无可退。
但顾晚卿没有放弃逃跑,努力让自己双腿动起来,转身往城外的方向跑。
谁知,她才没跑两步,便被身后飞出的剑鞘击中后背。
脚下一个踉跄,顾晚卿扑摔在地上,却还是不停歇,颤颤巍巍地往前爬行。
那黑衣蒙面人提剑缓步走近,长剑生寒,剑尖抵进顾晚卿后背时,她被那股刺人的寒意冻住了。
浑身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只听身后传来黑衣人充满威胁的声音:“转过身,抬起脸来。”
顾晚卿心下一凝,知他这是要最后验明一下她的身份。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薄唇皓齿紧合,不甘却又无奈地垂下眼睫。
黑衣人厉声催促,“快点!”
顾晚卿终于动了。
因为哪怕她并不配合,磨光了对方的耐性,他也能先杀了她,再对着她的尸体验明正身。
但她并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回身之际,将自己方才悄悄抓的一把尘沙,朝那黑衣人奋力扬去。
对方毫无防备,顾晚卿的动作也迅疾。
他那双露在外头的眼睛刹那间便被尘沙迷了眼。
啊叫了一声,愤然扬起手中长剑,凌空劈下。
那冰冷的铁剑迎头而下,顾晚卿心道:完了。
遂闭上双眼,攥紧柔荑,坦然赴死。
哪知“当”的一声,那黑衣人的劈下的长剑被一柄飞剑挡开。
刹那间,顾晚卿僵冷的身子开始回暖。
她徐徐睁眼,只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马儿的嘶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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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琛打马至临州城门时,远远便瞥见了那抹淡紫的倩影。
虽然顾晚卿穿的是苏笑的衣服,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眼见那丫头冲黑衣人扬了一把尘沙,彻底激怒了对方。
卫琛未敢迟疑,拔了佩剑,反手握着剑柄灌注内力,飞掷出去。
那长剑冷寒生辉,破空朝那名黑衣人飞去,及时挡下了对方挥落的长剑。
便是这瞬息之间,卫琛提气而起,踏马飞身,身轻如燕地掠过了摔坐在地上的少女。
饶是黑衣人的视线已经恢复,也来不及看清他的身影,被其一剑封喉。
身形一顿,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脖颈……
卫琛的动作太快,连顾晚卿都没来得及反应。
只依稀看见他接住了方才因替她挡剑被震飞的佩剑,反手握着剑柄,身形一闪,抵进了那黑衣人。
随后男人手中长剑闪过寒光,略随意地抹过了黑衣人的脖颈。
再后来,那黑衣人手里的剑便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捂着自己的脖颈,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轰然倒地,抽搐了片刻,便再没动静了。
顾晚卿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卫琛杀人。
他一袭白衣倾世,反手握在手中的佩剑被鲜血染出一道冶艳的红。
被男人负在身后时,那剑尖上凝着的欲坠不坠的血珠,也顺着薄薄剑刃蜿蜒游下。
顾晚卿被他剑刃上的血迹刺了眼,半晌才从后怕和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绷直的身子蓦地一软,差点直接躺倒在地上。
解决完一名黑衣人的卫琛尚且心有余悸。
没人知道他飞身下马之前,看见顾晚卿头上悬着一把锋利长剑,摇摇欲坠。他是什么心情。
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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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复片刻,卫琛方才回身朝不远处软坐在地上的少女走去。
见她穿着苏笑的衣服,他便将她的策略猜到了七八分。
一想到顾晚卿不顾自己安危,只身引开那几名黑衣人,卫琛的心情就无比沉重。
他急步走到了顾晚卿跟前,倾身将她扶起,音色沉沉,含着担忧:“受伤了没有?”
顾晚卿借着男人的力道总算站了起来。
随后被那黑衣人的剑鞘击中的后背还在隐隐作痛,但她却没在卫琛眼前表露出来,只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卫琛拧眉,视线将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
眸光细致,连她被剑气削落一缕鬓发,他都注意到了。
为此,男人眼眸一暗,俊脸沉了沉。
但他没有明言,只取下腰间的匕首,递给了顾晚卿:“拿着防身,保护好自己。”
顾晚卿点头,余光瞥见卫琛白衣上沾染的点滴血渍,“你也小心。”
话落,她瞳孔蓦地一缩。
只因卫琛身后,忽然出现一个黑衣人,似是想趁他不备,偷袭。
“小心……”女音急促,话没说完,立于她眼前的男人回身一剑。
裂帛之声与剑刃划破血肉的声音交错响起。
那个企图偷袭的黑衣人就那么定住了身形,随后被男人轻轻推开,倒在了地上。
顾晚卿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匕首。
剩下的两名的黑衣人见卫琛身手了得,便互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一起挥剑而上。
卫琛挽了个剑花,缴了其中一人的兵器,甩飞出去。
又游刃有余地避开了另一人刺来的长剑。
几个回合下来,连顾晚卿都看得出来,那两名黑衣人联起手来,也不是卫琛的对手。
所以她便也不再替他担心了,只是提了嗓音对男人道:“记得留个活口。”
顾晚卿话音刚落,又一阵马蹄声从城门外传来。
由远至近,最终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她回身看了一眼,竟是昭澜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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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名黑衣人最终不敌卫琛,败下阵,被重伤在地,动弹不得。
卫琛将手中长剑抵在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脖颈,居高临下地垂望着对方,薄唇微动,欲盘问。
怎知他还没开口,那黑衣人便服毒自尽了。
发黑的血迹沿其嘴角静静淌出。
其药效发作之快,根本无力回天。
卫琛见状,本欲提醒昭澜,别让另一名黑衣人服毒。
却也为时已晚。
两名黑衣人接连服毒自尽,宁死也不接受盘问。
这是死侍的做派。
卫琛拧眉,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至于离他们稍远的顾晚卿,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最后还是昭澜与她解释,说这些黑衣人定是那幕后之人暗中培养的死侍。
“这种死侍,牙后都藏着致命的毒药。”
“宁死也不会背叛他们的主子。”
昭澜的话令顾晚卿心下一震。
她断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真有死侍的存在。
还以为只是话本子上瞎写的。
毕竟哪有人会将自己的性命视如草芥,随意赴死?
就在顾晚卿震撼之余,城内寂静的长街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她下意识朝卫琛靠去,与他一起注视着蒙蒙夜色中渐渐显露出来的官兵。
为首的那人骑着一匹黑马,身穿深色常服,年近而立,长得倒是慈眉善目。
眼神噙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下官临州通判李安正,拜见钦差大人。”
“下官未能及时知晓大人行踪,接应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李安正下了马,十分有眼力见地朝着卫琛拱手一拜。
他虽暂代临州知府一职,但官阶始终只是正六品通判,见了刑部侍郎,自然是要拜的。
更何况,卫琛还是陛下钦点的钦差大臣。
此行乃是替陛下办差,任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卫琛沉吟片刻,方才上前与李安正客套了几句。
期间顾晚卿一直都在打量那位李大人,心下暗暗思量,他老人家倒是来得挺及时。
他们这边刚打完,是该收拾残局的时候了,他便带着官兵来了。
顾晚卿又想起不久前在客栈被她打发回去的那批将士。
巧的是,他们前脚离开,后脚便有黑衣人来客栈行刺。
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黑衣人,是否与临州官府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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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顾晚卿思虑之间,卫琛与李安正已经寒暄完。
后者盛情邀约,让卫琛带着家属去他府上暂住。
卫琛自然是拒绝了,李安正只好按照他的意思,为他们安排临州城内的官驿。
不仅如此,李安正还派了一队官兵护送卫琛一行回四季客栈收拾行李。
扬言临州城内不太平,要亲自将他们送到官驿落脚,方能心安。
卫琛倒是没什么。
回客栈的途中,他与顾晚卿共乘一骑。
了解到,苏笑和霜月藏在某个巷子里。
回去时,他让昭澜带人去接她们了。
至于风寻,他以一人之力,拖住了十名黑衣蒙面人。
解决完他们,他才赶去寻找顾晚卿她们的踪迹。
没想到在半道上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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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这场闹剧,就此结束。
回到客栈后,那位客栈老板,跪在地上冲顾晚卿一行磕了许久的响头。
只求他们饶恕他之前的罪过。
苏笑的行踪,是他们报给官府的。
只因觉着她像极了城门口那告示上追捕的逃犯,想着检举以后,能拿到不菲的赏金。
所以才偷摸传了消息出去。
如今得知卫琛一行乃是帝京来的贵人,吓得脸都白了。
生怕他们追究责任。
但顾晚卿知道,卫琛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便出面恕了店家的罪过。
等霜月和昭澜、风寻,收拾好行囊。
他们一行五人,便迁居城南官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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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官驿时,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
疲累了一宿,顾晚卿早就乏了。
卫琛见她打着哈欠,便温声让她先去休息。
顾晚卿随口应下,却在转身之际,不经意瞥见了男人后腰的血迹。
之前她便看见了那血迹,还以为是那些黑衣人的血。
可眼下那血迹似乎比之前深浓了些,连卫琛月白的外衫都被浸透染湿了。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沾染了别人的血迹那么简单。
于是顾晚卿驻足,柳眉微拧,面容顿时严峻起来。
卫琛见她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不禁有些狐疑:“怎么了?”
少女低垂的视线微抬,对上他那双透着疲惫的凤眼,凝声沉问:“你受伤了?”
卫琛俊容微僵,只一瞬便恢复如常,温声浅笑:“没有……”
他话音没落,顾晚卿一家自顾自走近。
当着身后苏笑、霜月还有风寻和昭澜的面,她的手探向男人后腰,想碰却又及时收住了手:“血都已经把你衣服浸透了,还说没有。”
她话落,昭澜适时出声:“是卑职的错。”
“回程途中遭遇埋伏,卑职愚笨险些丧命,多亏主子出手相救……”
顾晚卿这才知晓,原来卫琛他们回程途中也遇到了黑衣人。
昭澜还中了埋伏,害得卫琛替他受了一箭。
她虽不满昭澜害了卫琛受伤,但事已至此,怪罪他也无济于事。
于是顾晚卿没说什么,只让昭澜去找官驿的老板准备伤药和纱布。
她要亲自替卫琛处理伤口。
卫琛全程愣在一旁,见顾晚卿这般紧张自己,他心下欢喜若狂。
连眉眼间都染了笑意。
被顾晚卿撞破,她竖起了柳眉:“乐什么?受伤了很值得高兴吗?”
卫琛抿唇,嘴角噙笑:“你方才说……要亲自为我处理伤口。”
这话是男人凑近顾晚卿耳畔说的,只他二人能听见。
卫琛将将话落,顾晚卿便领会了他话里的深意。
不由被带偏,想入非非。
介于昭澜他们还看着,顾晚卿也意识到自己眼下恢复了女儿身,替卫琛处理伤口实为不妥。
便命风寻去找大夫过来。
哪知卫琛却不许,“请大夫还不知要耽搁多久。”
“我这伤实在等不得了。”
“卿卿……”
男人声音温磁许多,迷得顾晚卿七荤八素。
她忙不迭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来,不用劳烦大夫了。”
顿了顿,她瞪了男人一眼,“你别说话。”
卫琛不以为意,嘴角噙笑:“那就有劳卿卿。”
话落后,他淡扫了落在最后的苏笑一眼,敛了些许笑意,吩咐霜月将人照顾好。
另外还派了风寻去守着苏笑,以免她再出什么意外。
至此,顾晚卿才想起来一件不算要紧的事。
她还没来得及向苏笑解释女扮男装的缘由。
苏笑虽满心狐疑,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经历了昨晚的暗杀,大家都乏了。
她虽然好奇“卫晚”的真实身份,但她眼下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懂事如苏笑,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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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驿的老板替他们安排了上等房。
顾晚卿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对门卫琛的房间。
她让人打了水来,想着先替卫琛清理伤口。
初时,顾晚卿并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难度。
毕竟从小到大,她这也不是第一次替受伤的卫琛处理伤口。
他平日里习武,身上难免会有些小伤,都是她替他上药的。
只不过,以往卫琛受伤,都没有这次严重。
而且以前他受伤的地方,要么是胳膊,要么是腿上,其他地方倒是护得很好。
所以顾晚卿处理伤口时,也很方便。
但这次不同,这次卫琛伤在后腰。
想要处理伤口,需得先为他宽衣,完完全全露出上半身来。
起初顾晚卿倒也没觉得难为情。
她专心致志拧着一会儿擦拭伤口要用的巾帕,卫琛在屏风那头宽衣。
屋内静寂,徐徐晨风从半开的窗户灌入,摇曳了微弱不起眼的烛火。
窗外天色朦胧,室内光线明暗不均。
隐约将男人健硕的身影投落在桃木的屏风上。
顾晚卿拧干了巾帕,回身朝屏风那边看去,淡声询问:“阿锦,衣服脱好了……没。”
哪知她话音刚落,那映在桃木雕花画屏上的峻拔身影,便微微转动。
从侧身而立,变为正面朝向她这边。
男人宽肩窄腰的身形轮廓,被光影勾勒得清晰无比。
顾晚卿话音顿挫,呼吸无端收紧,思绪像是被人一剑斩断了。
脑中空空,铺天盖地全都是卫琛衣衫尽褪后的模样。
虽然只是臆想,却让顾晚卿攥着巾帕的手蓦地紧了力道,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她怕是……做不到心平气定地替卫琛处理伤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