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又梦到了集训时候的事。
从起雾的、空气仿佛都结出碎冰的深林中开始,摇摇晃晃支离破碎的记忆接连朦胧地浮现出空旷的平原,寒冷的雪山,和最后仿佛蒙上一层血雾,看不太真切的场景。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了,在清醒时偶尔回忆起那天的事情,时雨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感到心悸。但她潜意识里依旧会逃避……逃避、咦?
她在逃避什么呢?
时雨轻轻地深喘了一口气,混沌而迷蒙地想道——
……她不是、一直都被保护的很好吗?
无论是锋利的刀具亦或是枪械,这些能轻易地割开肌肤、撕裂孱弱肢体的武器直至最后也一点都没有伤害到她。她只是瑟瑟发抖地躲在某个人的怀里而已,四周那些嘶吼与搏杀便好像都再也和她无关——啊、已经过去好久了……时雨想不起来更多,暴烈张扬的红色如同浮空坠落的流焰,在她心里连一道模糊的影子也没有剩下。
时雨突然好想见到谁,她忍不住地想要落泪。
而当她从睡梦中睁开眼时,时雨懵了一下,然后缓慢地伸手碰了碰自己发干的脸颊,泪痕干涩凝结的触感鲜明地传入神经。
她有点头晕,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熬夜的缘故,时雨眯着眼睛去摸到枕头边的平板,摸索着按下开屏键。
[连接成功,通话中……]
看到这几个字,时雨的头晕几乎快要变成头痛了。
明明昨天晚上就连上了的,虽然通话一直没被挂断让她有些意外,可依旧没有人说话呀……
“维恩。”出声时,时雨才发觉喉咙又痒又痛,她难受地咳了一声,然后小声问道,“还是听不见吗……?”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已经两三天了,为什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时雨晕乎乎地开始怀疑起来,这个通话真的有被维恩接到吗?自己会不会被艾德骗了什么的,但她迅速在心中否认掉了。
那个艾德老师怎么会骗人?!果然还是因为信号不好吧。
即使想到艾德,时雨一时间也没意识到自己上课迟到的事情,她糊涂地以为自己还在假期里——于是她磨蹭了一会儿才去洗漱,之后又晕晕地躺回床上,抱着被子睡着了。
然后,她又开始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刀锋与一张张面孔的重影,浓烈刺眼的红色……纷繁杂乱的梦境似乎让她痛苦不堪,时雨全身充满了冷意,她发着抖蜷曲起身体,脸色潮红地轻喘起来。
脸颊上传来的高温几乎烧断她的意识,时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流出汗水,身体一点点溢出潮湿的热意,她难以自制地感到恐惧,仿佛预感到自己再也不会清醒过来。
如同被闷在一个火热的熔炉里,无法挣脱、无法出声、这种状态挤榨着她的精力,当时雨努力地、呜咽着再度睁开眼睛时,她只觉得自己疲惫到连动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少女朦胧着眼眸,虚弱地动了动眼睫,泪珠湿淋淋地滚落下来。
窗外天色暗沉,时雨休息了好长时间,才晕眩而艰难地把平板打开。
平板上显示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即使不小心把一整个白天睡了过去,时雨却依旧精神萎靡,看上去下一秒又会点着头昏睡过去。
趁着自己还清醒,时雨咬了一下唇瓣,晕着脑袋决定能说一点是一点,于是她声音低而虚弱地开口道:“维恩。”
但是、接下来要说什么呢?
时雨顿了顿,表情有些茫然。
记忆在她脑海里断裂成碎片,她模糊地想起在树屋时的下落,雪山的陪伴与分离,啊,这样一想……自己好像有给维恩添过不少麻烦。
“对不起。”然后她便恍惚地道歉道,“雪山、夏风他们人很好,我……”
时雨的话语停顿下来,她“呜”了一声,然后痛苦地用手指揉了揉自己涨痛的太阳穴,像难以组织出完整的语言一样,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幸好有夏风来救我,啊维恩,夏风受伤了……最后是洛伦帮忙治疗的。”
“洛伦人很好,看上去有点冷漠,但是、他和晓是一样的。”
“诺亚、诺亚。”时雨有些呆滞地将思维发散出去,然而好像没能找到合适的能用来形容那位犹如神子般少年的形容词般,她最后动了动嘴唇,只是这样说道:“他比修……好像还要坏。”
“西蒙、对、还有西蒙……”
时雨的思绪逐渐混乱成一团浆糊,西蒙什么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扯出来这么一堆事情来,她明明只想说和他有关的事,只是想见他一个人,意识到的瞬间,时雨便不再说话了,少女抿紧下落的唇角,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情绪溃堤的猝不及防,她兀然咽不成声。
“维恩……”再次叫出这个名字时,时雨不再提起别的事情了,伴随着细小呜咽的抽泣,她说:“我、好想见你啊……”
“分开后就没能和你联系,我知道将军是为了保护我,我知道的,但我真的……一直都很想见你。”
“那么、那么长时间不见……”时雨呜咽着胡乱擦去眼泪:“就算是声音也好,我都——”
时雨没能再说下去。
她幻觉般听到了一声短促微哑的笑声,尾音上扬,带着几分属于少年的恣意——时雨愣住了,她曾经听过很多次维恩这样笑过,他从来不是温和的,也没什么耐性,他露出笑容的时候大多数是那种睥睨的、极为轻蔑的嗤笑,嘲笑时雨的懦弱,讽刺她的笨手笨脚。
时雨的眼泪留的更多了,就算是幻觉他也不肯温柔一点对待自己,甚至还在嘲笑她!
“你怎么这样啊。”时雨难过地吸了吸鼻子,带有几分鼻音的抱怨道。
“脾气一点都不好,我待在你身边一直提心吊胆,你就不能改一下吗……”反正对方也听不见,仗着这点,时雨委屈又理直气壮地数落起他:“对人还很粗暴,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少女的软糯的指责声断断续续地在黑暗的房间中响起,拥有着一头红发的年轻狮子懒散地侧靠在墙壁上,裸露结实的双臂抱在胸前,碧眸阴戾眯起,似乎在思考自己的行动是否真的如她所说那样专/制。
夹杂着电流的杂音,时雨越说越上头,生气的声音有一句没有一句传了过来。
“什么事也不会和我好好沟通,一直都是一个人强硬地决定。”她似乎还在抹着眼泪抽噎,“也总是不愿意理我,从集训开始的时候就是。”
然后少女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所以,现在你其实还是这样吧……”她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地嘀咕道,时雨越想越感觉很有可能,维恩不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吗?
于是她忍耐着一阵阵的晕眩,又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随后便小声又坚决地说:“那我以后也……”
维恩眉头禁不住上挑了一下。
他放下手臂,覆盖着半截黑色指套的五指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一样,维恩最终闭上眼睛,喉结微动。
少年的声音微哑低沉,他说:“时雨。”
随后他便皱起眉头,有点压抑地沉默下来,军校的信号十分微弱,就算发出声音,前一天也并没有一句传达到对方那里。
“也不要再和你说话了……”
时雨抽抽搭搭地把这句话说完之后,本来快要停止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听到了,她当然清晰完整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维恩的声音——
身体上突发的异样,这几日等待的煎熬,一瞬间所有的焦虑和委屈都交汇成河流从眼眶里哗啦啦涌了出来,时雨甚至出现了一种脱水的焦灼感。
“……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话啊。”
时雨抱紧怀中的平板,顿时泣不成声。
……
时雨第二天也没能去上成课。
她懵懵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期间意识一直很模糊,身体也不正常地升起高温。
是发烧了吗……?啊,也或许是医师们说的那个状态,时雨想。但她很疲倦,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虚脱的疲乏感,连下床找药或者针剂的力气都没有了。
房门传来礼貌的敲击声,时雨迷茫地抬起眼睛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艾德老师,但她已经没有办法去给艾德开门了,只好在心里说了句抱歉。
然而破解一个简单的房门密码对艾德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开门的瞬间,艾德苍翠色的瞳眸微缩,脊背瞬间微僵了下来,馨香酸涩的草莓味翻涌着向他袭来,少年肩膀紧绷着,勉强维持着镇定,那双颜色暗沉的翠眸和床上散发出情热期温热潮动气味的黑发少女对视。
“你……”艾德的视线凝固在她身上,却又立刻移开,他缓慢而干涩地问:“为什么不用抑制剂?”
少年单薄而柔韧的胸膛微微起伏,他深深地呼吸着,满溢胸腔中的气味让他感到几乎窒息般的晕眩。
时雨茫然看着他,因为没有力气,她可怜兮兮地动了动唇瓣,前两字成了气音,后两个音节倒是发出声音来了。
她小声地叫他:“……老师。”
艾德的脸色苍白,像是隐忍着什么一样微颤地站在原地,他定定地观察了一会时雨,随后抬起脚步,时雨眯着眼睛,抓着被角,喘息着看着银白发色的少年走近自己。
艾德半弯下腰,纤细白净的腕骨伸到她眼前,然后动作缓慢而冷淡地替时雨拭去了眼睫边盈盈垂下的泪珠。
“你不想用抑制剂么?”他确认般,低低地询问面前发情的Omega,“你也不想用,是不是?”
时雨摇摇头,又点点头,她用无辜又迷茫的眼睛看向他,不知道到底要表达出什么意思。
不过没关系,艾德闭了闭眼,平静地想道——不会表述也无所谓,以后的时间还很长,他会慢慢教她这些基础的、以及一切对她有益的东西。
拥抱其实在Omega与Omega之间非常常见。
他们天生便敏感娇弱,而在他们的发情期中,情绪更是容易陷入不稳定的极渴求安全感与关爱的状态。但联邦大部分Omega自从分化后便会居住在看护院——而能与他们日夜相处的、可以肢体接触的同性Omega,便成为了他们索取情感的最佳对象。
Omega们会互相拥抱、亲吻、抚慰,脆弱的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自己是否从对方那里获得了爱。
……拥抱就可以。
艾德垂下眼眸,这样想道,就像她之前帮助自己那样,他理应回报给她。
然而时雨却在那一刻,以小小的幅度躲避开了他的气息,少女的眼泪落在他的指尖上,时雨偏过脸去,耳垂和侧脸都鲜红欲滴。
时雨快要失去意识了,她根本没能力从少年俯身的阴影中逃开,肌肤接触时潮热酥麻,她的身体仿若从最深处发出欢喜的声音。
尽管如此,她还是摇摇头,说:“……不要的。”
作者有话说:
快要和维恩见面啦~
嘻嘻嘻艾德依旧陪跑,下章溜溜军官们~
周五去N2考试,这周不会有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