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二年的五月，弟媳妇林燕玲生了一个女儿。
这是他们的第二胎。
本来早就想生了，但是之前她读大学，不能生孩子，而刚工作的时候又要适应工作上的事儿，一拖再拖，
就延迟到了现在。
江景瑜算了一下，这个孩子来得恰好，九月就把计划生育确定为基本国策了。
现在他们这里已经抓紧了，如果不是她前面第一胎是女儿的话，这一胎也不能这么平安的瓜熟蒂落。
算一算，等这一胎生下来几个月，国策就定下来了。
这里是省会，到时候只会更严格。
要是还想继续生的话，公职的工作就要丢了。
叶红秀早在儿媳妇快生的时候就过来了，知道了孩子的性别之后沉默了一段时间。
她知道这估计就是自己大儿子最后一胎了，这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不能就这样不要了吧，那也太可惜了。
但是这样的话，儿子以后老了怎么办？
难道以后要招赘吗？
这一说到招赘，叶红秀立刻就想到了女儿她小叔子。
他就是入赘的。
因为当初家里太穷入赘，等家里起来了就不愿意了，离婚再娶了一个寡妇，生了个儿子。
就算跟女婿闹翻了，也没有看出后悔的心思，自得其乐。
现在生的那几个孩子是完全不管了，就跟不是他的血脉一样。
要是以后自己孙女招赘，看她大儿子现在的职位，肯定有不少冲着孙女的身份地位来的。
他们要是得到了想要的，会不会也翻脸不认人？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在刚生了孩子的儿媳妇面前，叶红秀不敢把这些想法露出来，和和气气的：“女儿也好，女儿是千金，我都喜欢，你辛苦了，好好休息。”
在她睡着的时候把儿子拉到一边：“以后政策是真的不能生了？这以后你就没有儿子了，你怎么打算的？你舍得把工作丢了？”叶红秀心里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
有遗憾，有惋惜，她是想要抱孙子的，只是现在政策不允许再生了，她能怎么办？她纠结着，是劝生，还是不劝生？
或者说，儿子是不是还想再拼一拼生个儿子？只是那样要是还是女儿呢？
工作还丢了，得不偿失。
她摸不准儿子的想法，就把人拉了出来。
这些话肯定不能当着儿媳妇的面说的。
“我先跟你说在前头啊，儿媳妇她也不容易。”
江景腾也失望。
他很喜欢自己的女儿，但他也想要一个儿子。
对这一胎他怀抱不少的期望，结果生出来还是个女儿，女儿虽然好，但以后是会出嫁的，出嫁了就有自己的小家庭了，儿子才是留家里的，但是他能怪谁呢？
他只能怪自己。
又想到他们之前没有早点生，那时候没有这种局限，或许就能有个儿子了。
江景腾是知道的，生儿生女看男人，当初在村里开讲座的时候，他还跟着忙上忙下。
现在这样要找个人来怪，只能怪他。
现在事情已成定局，生的是女儿，那也没办法重新再生一遍换个性别。
他摇摇头，打起精神：“妈，就这样吧，以后让小弟生，实在不行就跟堂哥那样，以后女儿生两个孩子，一个跟男方姓，一个跟我们姓，不要入赘，入赘的男人没有几个好的。”入赘对男性的尊严也是一大考验，本来好好的，经常被人用一样的眼神看着，也不好了。
他伸出手在脸上揉了几把，把脸上的郁闷也似乎一并揉散了，“妈，你不要在燕玲耳边说这些，以后要是你孙女跟他们姑姑一样，性别是什么其实也无关紧要。”
说到这个叶红秀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现在儿子说出去人人也要尊敬地叫他一声小江厂长，为什么在前面加个小字？
因为他上面还有个大江厂长。
如果不是女儿把这个厂建了起来，儿子也不能走到今天这个职位。
她也为此很自豪，如果以后她孙女以后要是能跟女儿一样，不，就是有她们姑姑一半的能耐，也不用担心了。
叶红秀：“儿子，你真的不介意了？”
江景腾诚实：“是有点不舒服，那些碎嘴的肯定会指指点点……有些事是男人比较方便，但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改变，就好好接受吧。”终究这是个男人主导的社会。
他自己就是男人，知道现在虽然是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在很多地方，男人先天就被别人高看一眼。
同样的水平，男人更具有优势。
叶红秀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行，那我以后……也不说了。”
她开解自己，以前不得不生儿子，是因为家里没有儿子会被看不起，很容易被欺负，争水争地，各种矛盾，这些都不是什么小事儿，闹起来了，吵不赢就要靠武力值。
以前他们和别的村还发生过械斗。
是在困难的时期为了山上的那些草根树皮，打起来的。
这要是家里没有男丁，能出去打得过那些男人，能抢得到食物吗？
现在不一样了，儿子户口都变成省城的了，儿媳妇是，两个孙女也是，她们就算是女孩也不会被欺负。
两个人互相开解。
相比起再生丢了工作，他们选择了不生。
田凤瑶在知道女儿第二胎又生了个女儿之后，脸上很愁，她从家里面带了鸡汤过来，看着病床上躺着休息的女儿，又看了看旁边她的外孙女，忍不住拨开了襁褓看了看。
她已经看了好几回了。
没有看错，就是女孩。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真的是女儿，这可怎么办哟。
女儿现在已经不能再怀了，要不等养一段时间身体，回头请假去乡下生孩子？
但是总不能从肚子大了开始就一直请假吧。
她的同事也不是瞎子。
但要是不生，就没有儿子，以后女儿的后半生怎么办？女儿终究要出嫁的。
而且女婿、她婆家会怎么想？
林燕玲一醒来，看到的就是亲妈对着自己叹气的模样，她心里一沉，虚弱又小声的叫她，“妈，怎么了？孩子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我是看你辛苦了。”知道她误会了，田凤瑶赶紧解释，看着女儿刚生产嘴唇煞白的模样，她把自己的担忧都吞了回去，“你婆婆呢。”
林燕玲：“刚刚还在。”
说话间，就看到她婆婆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沓尿布，看到亲家母在这儿露出个笑容，“亲家你来啦。”
之前田凤瑶对这女儿的婆婆是比较矜持的。
但是现在她自觉理亏，就很客气：“是啊，孩子奶奶是去孩子洗尿布啊。”
“不是，这是我拿去晒的，我去收回来。”看到她坐在孩子旁边，叶红秀：“孩子醒了吗？”
田凤瑶：“没有，还在睡，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喜欢睡觉的。”
“是啊。”叶红秀看向儿媳妇：“你有哪里难受吗？饿了吗？”
林燕玲微微笑了笑，“还好。”
叶红秀：“有什么你就跟我说，我一直都在的。”
田凤瑶：“女婿哪里去了？”
叶红秀：“他去续费了，等会儿就回来。”
田凤瑶：“女婿工作也忙碌，这回请了几天假呀，这边有我们，他去忙他的吧。”
等到江景腾进来的时候，她也这样说，“这里有我们两个，你每请一天假都会扣钱，那钱还不如买些好吃的，你下班了再过来看看就好了。”
而且他们这住院也住不久，没几天就要出院了。
江景腾确实不能长时间请假，但媳妇生产这么大的事，他还是要在身边守着的，“我请了一天假，明天休息日不用去，我在这里守着没事，
等之后坐月子，我不能一直请假，中午和下班后才能回家，要辛苦妈妈了。”他说着好话。
田凤瑶笑出深深的褶子：“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是应该做的，燕玲就爱喝我煲的汤，我每天都给她做。”
她把汤盛出来，准备给女儿喝。
“哇哇——”
江景腾听到了哭声，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香味给勾醒了。
江景腾看她醒了，拿出了奶粉。
孩子妈妈还没有奶水，只能先让她吃奶粉了。
江景瑜是在弟媳妇生的第三天过去看她的。
三天时间过去，她已经恢复了不少，靠在床边上，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江景瑜把带过来的一些补品放在旁边，“现在感觉怎么样？”
看到姐姐来了，林燕玲露出笑意：“已经好多了，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今天出院也行，孩子爸爸希望她能多住一天。
她的手边放着的就是孩子，江景瑜看了看，她睡的正香，两只腿岔开着，姿势很豪迈。
江景瑜轻轻的摸了摸她柔软的胎发，只轻轻的碰到了头发尖，她就收回了手。
“这孩子长的真好，以后肯定和她姐姐一样是个小美人，想好给她取什么名字了吗？”
听到她夸女儿，林燕玲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还没有，要去算一下她的生辰八字再决定。”
像大女儿的名字，就算出来说她五行缺木，所以给取名叫做蔓蔓。
小女儿要是五行缺什么了，他们也会在名字中体现。
等到母女两个睡了，江景瑜被江景腾拉了出去，“姐，你不要在燕玲面前说起儿子女儿之类的话题。”
江景瑜：“？”
江景腾：“昨天岳母说了一些话，她心情不太好，你知道的，我们不能生了，我们现在还没有儿子，这样以后就两个女儿了，岳母觉得过两年她抱病出去休养，我们再生一胎，这也有风险。”
看这样子，是不想丢工作，江景瑜挑眉，“那你是怎么想的？”
江景腾摊手：“就这样吧，生儿生女是缘分，两个都是女儿，我缺少儿子的缘分，以后两个女儿，结婚的时候提前说好，生第二个儿子跟我姓，就跟堂哥一样。”
江景瑜思考了一下，提醒他：“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她们会面临只能生一胎的问题？”
江景腾沉默了，开始反思，他为什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问题。
现在是只能生二胎，以后应该不会这么严格只能生一胎吧？
大家能愿意吗？
他不敢置信：“现在人口多，劳动力也多，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人口会不够用吧？”
江景瑜，确实，后面又开放了，但是那个时候侄女已经是高龄产妇。
尤其是蔓蔓，现在这个小的倒是还行的，那也是属于高龄产妇的范畴了。
“就算以后可以生两胎，性别也不是自己说了算，要是女儿，你要扔了再生？”
江景腾头疼：“那要怎么办？”
他求主意的看向江景瑜。
江景瑜，“你别这样看我，我也不能没办法让侄女以后只生儿子。”而且要论立场，她上辈子是独生女出身。
江景腾长叹一声。
他没法想象，等以后年纪老了，两个女儿要出嫁了，家里就剩他们老两口。
钱什么的还好说，太孤单了。
江景瑜提醒他，“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爸妈就是这样的，你基本在省城，我来回跑，爷爷奶奶又在这里，爸妈两个独自在家里。”
江景腾皱眉：“这不一样啊，爸妈我是想他们跟我一块住的，家里那些田地请别人帮忙，或者跟姐姐你那样，是爸妈不舍得，说是还能干得动，不肯离开。”
“我是想接爸妈一块住的。”
江景瑜：“现在不是机会来了，爸难道还能一个人在家那边待着？你强硬一点，现在还有个小孩子需要帮忙照顾，你好好说，爸会同意的。”
说完，江景瑜接着道：“你以后要是有儿子，你也有自己不舍得的东西，比如你儿子要是出国了，你愿意跟着出去吗？”
“你要考虑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各有各的事业，最后还是夫妻两个扶持度过晚年。”
“你先想清楚，你想要儿子是为了养老？还是香火？”
江景腾：“主要还是养老吧。”他摊手：“香火这事，还有小弟，但我也有那么一点念想，想让江这个姓氏我想在我手上继续传下去。”女儿结婚生子，除了特殊情况，孩子都是随父姓。
在他姐面前，江景腾很坦诚：“我女儿自然是随我姓江的，就是再下一辈，我要是强硬的要求这一点，我担心她们会找不到好归宿，愿意入赘，本身又出息的人，我觉得不存在，真要是存在了，我更担心。”
江景腾：“让我就这么放弃吧，我又有点不甘心。”
江景瑜想到了后世许多独生子女的操作，那就是两头婚。
“……你以后结婚了可以让孩子住在同一个小区不同的房子，这样不算入赘，至于再下一辈孩子姓氏这一点，你看开点，现在想这么多没用，孩子平安健康就好，指不定孩子以后长大了嫁到国外去了，直接随夫姓，来回一趟飞越大半个地球，生的孩子金发碧眼，还有可能黑皮肤。”
一想到这个可能，江景腾打了个寒颤，瞬间表示：“其实不随我姓也还好，身上还是流着我的血。”
“以后我给两个孩子各准备一套房，就在附近，这样能留在身边的概率就大了。”
他越说越起劲：“就在咱们这里找份工作不会亏待了她们吧，咱们这里工资待遇都很好，那样的话就算分开住又能远到哪里去，就在同一个厂里。”
江景瑜笑眯眯的给他泼冷水：“我和你也是在同一个厂里，你看我们见面的机会多吗？”
江景腾：“这怎么能一样？我是在分厂。”
江景瑜：“越是出息的孩子越是走得更远，要是让我选，我还是选择孩子更出息一些。”
江景腾琢磨了一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女儿现在还小，想到以后她们长大，有自己的事业，离开父母的庇佑自己去闯荡，还有结婚……我这心里不得劲。”
江景瑜：“你这么早就有岳父心态了？”
江景腾呵呵了：“姐，你知道么，蔓蔓有个同桌，每天都给她带糖吃，你说才屁大点的臭小子，怎么就这么滑头？熙熙那边没有这样的情况吗？”熙熙人也长的很出众，现在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年华。
江景瑜：“……有过，熙熙还回去了，她身边还有她哥在。”
江景腾安心了：“对，还有她哥呢，看哪个臭小子的敢不怀好意。”
江景瑜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你好好想想，既然已经决定以后不再生，对以后你也别强求孩子，你忍心逼她们？”
“还有，这件事情你得要跟弟媳妇沟通好，你们是夫妻，这件事情你们肯定要达成一致，不论什么决定，都要说开了，不要心里留个疙瘩。”
“现在她还在月子里，你不要让她生气，知道吗？”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变的严肃了起来：“我跟你说，要是你媳妇不想再生了，我是站在她这边的。”
坐月子心情很重要。
听得江景腾心里一个咯噔。
也是因为这样，他很快下定了决心，“姐，我知道了，以后就这样吧，现在多存点钱，以后给姐妹两个买房，也要多准备一些养老金。”
不论以后怎么样，手里有钱，更有底气。
江景腾找了个时间和他媳妇好好沟通了一番，林燕玲也不想失去现在的工作，生孩子本身也是一件挺有负担的事，但是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她担心孩子爸爸会怪她，婆家也会怪她。
现在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堵着的气一下子就散了。
江景腾抱住她：“以后咱们一家四口过日子。”
计划生育这股风在城里吹的是最旺的，在目前的农村并没有这样严格，很多人也没有那么一个工作岗位可以开除。
江景瑜这一辈人，要生的早就生了。
在一众堂表兄弟姐妹当中，唯一生了两个女儿又被限制的就是江景腾，再往下就是江景翔，但他现在还单身呢。
他们自己家里已经是商量好了，但是传了出去之后，很快就在村里变成了热门话题。
叶红秀帮着儿媳妇做完了月子，也没有回去，她要帮忙带孙女，一边是刚出生软软嫩嫩、需要人照看的小孙女，一边是家里的田地。
虽然很舍不得，但是小孙女这边更需要她，她就在这边常住了下来。
江明智也去了省城，可以跟叶红秀倒把手，一个人照顾孩子很辛苦，这么大点的年纪，是离不开人的。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回去，看看家里的田地怎么样了。
江明智在家里埋头干活的时间比较多，加上他生性就不是那么交游广阔的人。
还不知道，有些人是怎么在背后议论他们家的。
虽然整个村子的人都因为他们家的日子红火了起来，享受到了好处，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心悦诚服的。
总有一些人，记吃不记打，眼红别人日子过的比自己更好。
因此面上不说，背地里没少同情江景腾。
“看到小江厂长以后就是个绝户头了，不然工作就要丢了，城里正在抓这个呢，有个我认识的怀了第二胎，天天有人过来谈话，她都没空做自己的事儿了。”
“就是啊，第二胎就是最多了，谁叫他运气不好。”
“我家里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不给生我也没关系。”
“哈哈，我家里有四个儿子！江景腾看了估计得要眼红死。”
“他现在多么能耐呀，结果百年了都没有儿子给他摔幡，以后埋了也没有人给他祭拜扫墓。”
“这还不如我们！”他们没有这么能耐，但是他们有儿子啊！
以后老了不用担心身后事。
顾向兴听了这一类的言论在心里默默的赞同。
他现在在厂里多年不动窝，想要借他哥和他嫂子的势也不行了，身边仅剩的那几个朋友也是淡淡的，但是每天从厂里回去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
等他以后老了，有儿子给他守灵。
姓顾的儿子。
他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就算不能威风凛凛的当大官，这日子也过的有滋有味。
这样想着，顾向兴下班，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天晴。
他打了声招呼：“天晴这是去哪？”
陈天晴本来想当做没看见的，被他叫住了，不甘愿的停下脚步：“……去买点药。”
顾向兴点了两下头，哦了一声：“这样啊，那我不耽误你了，你去吧。”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陈天晴气愤的看着他就这么离开的背影。
他就是打声招呼？
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明天哥哥就要去参加高考了。
他复读了一年，每天晚上都要学习到很晚，因为太过努力，加上他身体底子不怎么好，还病了几场。
现在终于到了要考试的时候，大哥又有点不舒服，妈妈为了以防万一，让她去买些药回来。
以防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真的病倒了。
结果，他听到了她去买药，仍旧漠不关心！
这就是他们的爸爸，他们的“好爸爸”！
陈天晴心里一片凉意，她早该知道的，爸爸对他们早就没有心了，他的孩子，只有那个随了他姓氏的顾嘉宝！
他不把他们当成孩子，她以后，也不会把他再当成爸爸了。
她的爸爸，在他和妈妈离婚的时候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