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多就不觉得时间过得快,等范晓娟缓过劲来,才发现都九点钟了。
她下意识就去掏手机。
当然,手机是不可能有的,这会儿通讯全靠心灵感应。
韩江不会回去的很早的!
从上班以后,范晓娟还从没有这么晚回去过,所以默认孩子都是她负责,她心里存着几分侥幸跟自己说,韩江这么顾家的男人,是不可能这么晚还没回去的。
想是这样想,脚步不自觉在加快。
也才一公里多的距离,因为下了雪,路格外的不好走,这年头也不像后世一样随手就能拦个出租,心里又急,路上好几次差点就摔倒了。
下雪天外头路上的人特别少,就算是大人这样走在外面都害怕。
想到女儿很有可能一个人在家里,脚步不由得又加快了一些,可走到了家门口的时候,还真是听到了小姑娘的哭声。
撕心裂肺的。
这不年不节的,哪有孩子讨打啊。
仔细一听,这声音还有点耳熟。
当妈的哪能听不出自己孩子的声音,范晓娟这心脏一下子就抽抽的疼,快步走上前去,果然韩星辰趴在地上哭着呢。
撕心裂肺啊。
看见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上是妈妈了,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先是拳打脚踢的发脾气不要妈妈,等缓过劲来了,一头钻进范晓娟怀里,跟找奶的小娃娃一样,一边哭一边打着嗝。
“呜呜呜,你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再也不要你了,呜呜呜。”
“连爸爸也不要了,最最讨厌你们了呜。”
又好气又好笑的。
不要我,你抱住我干嘛?
“爸爸呢?”伸手一摸,这孩子额头上都磕破了:“不行,咱得去一下医院。”
“我不要去医院,呜呜呜。”小家伙一听到要去医院,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赖皮着就要打滚。
范晓娟这心里疼的呀,又是难过又是心酸,这么晚爸妈还没回来,女儿这是出来找他们了。
韩星辰从小胆子就大,不怕跟外人接触,但最怕的就是晚上找不到爸妈,她小时候断奶送去奶奶那里住了几天,白天还好好的,一到晚上就不行,哭得个昏天暗地的,奶奶抱,爷爷哄,谁都管不住。
韩家那老太太本来对孙女就没什么耐心,哄了几声还没奏效,就要上巴掌呼她了。
当时要不是范晓娟亲眼见着,还真没想到这老太太脾气这么臭。
结果就是她一抱住孩子,韩星辰立马就不哭了。
从小就很喜欢往妈妈怀里钻。
越是生病,越是不舒服的时候,就谁都不要,只要妈妈一个。
摸着女儿额头上还在流血的地方,范晓娟这心里早就痛得不像样了,心里自责的不行。
偏偏小星星还简直说:“不去卫生所,不去医院,妈妈呼呼,一下子就好了。”
这是撒娇的嘛。
这个时候韩江也回来了,手里面拎着一大包的东西,应该是单位发的福利,借着微弱的光看见母女两个蹲在黑暗里,走近一瞧才看见女儿额头上磕破了,正在跟妻子撒娇不肯去医院呢!
“怎么了这是?”男人担心极了。
“我回来晚了,囡囡跑出来找我,在门口给磕到了,头都磕破了还不肯去医院。”范晓娟心里恼的不行:“……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不用问,肯定也是加班去了。
到年底事儿就特别多,有些单位年终活动还会找韩江参加,他回来的时间从来都是不固定的,可范晓娟这么晚回来,倒是头一遭。
韩江心疼闺女,也不忍心责备妻子,只是想着女儿六岁了,小四十斤呢,妻子肯定是抱不动的,结果他一伸手,女儿不要他,还使了劲的往母亲怀里钻。
滑不溜秋的,像只泥鳅。
他都给气笑了:“韩星辰!”
哼哼唧唧:“我要妈妈!”
哈哈。
哈哈哈!
要不是女儿的脑袋磕破了,真想仰天大笑啊。
女儿控也有被女儿嫌弃的一天!
小脑袋软乎乎的搁在妈妈肩头,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爸爸,两只小手从妈妈脖子上环了一圈,可怜兮兮的作揖:“我不想去卫生所,擦点红药药就好啦。”
这幅小模样,在爸爸眼里不知道多可爱。
好像在街上捡来的小猫猫一样,浑身上鞋都充满了柔和又可爱的气息,心一下子变得软软的,在小闺女受伤的额头边上亲了一下:“还痛不痛?”
自然还是痛的,可为了不去医院,小家伙憋足了力气:“不痛哒。”
面颊软的像QQ糖,韩江又亲了两下。
白大褂,十字架,哪个孩子看了都害怕,就算是乖乖巧巧的韩星辰,也怕惨了医生护士。
小时候去打预防针还不怕,还跟护士小姐姐笑眯眯,等针戳进去还不明真相,直到打完了,别的孩子一哭,氛围上来了才哭。
长大后反而不如小时候,一听要去医院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脑袋都磕出血来了,简单消毒一下怎么行,这小姑娘家家的,要是破了相就麻烦了,还有就是怕破伤风。
所以,不管小东西怎么哀求,还是被爸爸妈妈抱到了附近的医院。
这个点医院里已经没多少人了,挂好了号,看见了白大褂,韩星辰还是憋不住恐惧要哭了,又是好一阵哄。
“没什么大问题,擦点碘伏就行了,小姑娘,以后晚上不要到处乱跑哦。”医生也觉得她很可爱。
像个无辜的小猫崽子。
眼泪一直蓄在眼眶里,就是不肯落下来。
医生:“哭一哭。”
小家伙被妈妈抱着腋下,两只小手手在前面,像个被制住了的小猫咪,眼泪在框框里转啊转,很快又憋回去了。
不哭,憋住!
医生被她逗乐了。
检查了伤口,又擦了碘伏消毒,确实没有问题。
小家伙很勇敢,哭都不肯哭一声的啦。
“没有其他的啦?”范晓娟忐忑的问。
“只是最简单的擦伤,你也不用太担心,这样就好了。”医生说。
“咦”小家伙嘴里发出一声感慨:“真的不用打针哦。”
尽管不用打针,还是很害怕医院这种地方,小星星还是抱住妈妈的腰,死活再也不松手。
范晓娟:“以后不会留疤吗?”
医生笑了笑:“不会,这种程度就能留疤,除非你家孩子是疤痕体质,以前如果有受伤也没有留疤,这次也不会。”
不过还是觉得妈妈很细心。
抱着小娃娃出门的时候,她已经呼呼睡着了。
手里头还死死攥紧了妈妈的衣服。
韩江接过孩子:“你怎么这么晚回来。”脾气依旧很好的样子。
这会儿很多的家庭都是双职工呢,老人不愿意进城,请保姆又没条件,带娃跟做家务的重担一般都压在女人身上的。
男人不管娃,可丝毫影响不了一出事就找母亲的尿性!
为啥,还不是因为谁干的活多呗。
谁干的多,谁该倒霉。
韩江没指责她,她心里倒是更不舒服了,要不是忘记说,怎么可能把囡囡一个人丢在家里。
范晓娟深吸一口气:“单位最近有点忙,我们领导交了个任务到我手上。”
“那以后,要是你加班不回来,就跟我说一声,我把囡囡带我单位。”韩江依旧是好脾性:“不过你们单位怎么忙起来了。”
简直是破天荒的,不发工资的单位居然要加班?
范晓娟单位不发工资以后,事儿也少了很多。
单位轮休,产线更是一个礼拜一个礼拜的放假。
范晓娟:“保密。”
“不过你怎么这么晚回?”
“快放假了,单位事儿多,这段时间要是你太忙,下班了我来接闺女,带去学校。”当老师就是这宗好,加班时间带去学校完全没问题,学校里还有足够多的孩子陪她玩。
“还能带学校去呢?”
“行啊,我们单位有些老师下班总带过去呢。”
“那你以前怎么不带?”
“……”
两人正说着话,韩江的眼睛却不自觉的飘向了另一处,看着诊室里面一个女人,嗓门很大:“看什么看,再看给你眼珠子都挖掉。”
那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下半身穿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健美裤,两条腿像圆规,烫着一头大波浪,上半身穿着臃肿的棉服,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女人身旁站着一个年龄较大,肚腩很大的男人。
这男的看着还挺眼熟。
问题倒不是出在女人身上,而是这男的跟这女的站在一起,实在是太不搭嘎了,看上去像叔叔跟侄女,长着跟晚辈。
而那女人呢,看上去也不像是正经人的模样,年龄虽小,却打扮的浓妆艳抹的,两人正往B超室走。
这么晚了,检查室不可能全开着,可医院会开一个B超室应付急诊。
这两人这么晚去做B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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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说了肯定是有了,你怎么这么不放心呢,还非要做个检查,有这个必要嘛。”女人跨着一张脸,不想往里头走:“我知道了,你不就是不想跟家里的黄脸婆离婚吗,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跟了你,你就这么没良心?”
那男的,一直跟在女的屁股后头,陪着笑:“哪能呢,现在人都讲求优生优育,没有多产检那哪能行呢,咱们还是好好检查一下,再说了,就现在这月份,还查不出男女。”
“谁知道你呢?”女人嘻嘻一笑:“要是个儿子,你就肯离婚啦?”
“你看看你这人,真不得劲,离不离婚还不是我一句话,她懂个什么,家里钱又不是她挣的。”男人说。
女人发出一阵阵浅笑。
两人也没避讳别人,对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两人耳中。
男人似乎是很在行,也知道查月份起码要五个月。
范晓娟愣是没想起男人到底是谁,下意识去看韩江。
韩江的脸色不大好看,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范晓娟觉得这情形诡异,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这两人,你认识?”
她再看韩江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一直跟着两人走到走廊边上。
“韩军。”
“韩军?”有点耳熟
“咱结婚第二年过年回去,就是跟韩军两口子一起的,你还记得不?”
这么一说范晓娟就有印象了,当时跟他们一起回去的还有一对韩家沟出来的夫妇,都是姓韩,又都是从韩家沟出来的,最开始那几年,两家也是时常有走动的。
后来听说韩军发迹了,渐渐忙了起来,跟韩江的来往就少了些。
前世因为出国就断了联系。
再后来,听说韩军离了婚,把妻子赶出了门,他前妻也一直在京市待着,有一次偶然在路上碰到那女人,才知道她一直都在做钟点工养活儿子,后来儿子出息了,在国际上都享有盛名,韩军又想起来这个儿子了。
抚养权是判给了韩军,可那孩子他不乐见管,也是一直跟着前妻的。
范晓娟听说起这事儿,还是韩海两兄弟忆往昔的时候说起,只说韩军厉害,手里头那么多钱,一毛钱没分给前妻就把她给甩掉了。
渣男看渣男,越看越顺眼。
衡量男人有没有本事,什么时候以能够欺负到妻儿为标准了?
可韩海说起来,还觉得韩军有本事的口气。
只有韩江默默摇头。
回去的时候两人说起,韩江还说这韩军真不是个东西,又说起两人的发家史来。
韩军在老家学过木工,脑子又挺灵活,八二年的时候就跟张烨两人一起来京市闯荡,刚开始接点零散的木工活,张烨给他打下手,后来慢慢开始包起来工程,张烨给他管内务,后来公司做起来了,孩子又要读书,她才回归家庭。
夫妻两人算得上是一起扶持一起走到现在。
再后来,韩军发达了,就看不上发妻了,死活要离婚。
本身,婚姻自由,离就离吧,夫妻一场好聚好散。
这掉进茅坑里面的馒头,再饿也不稀罕吃了不是?
可这韩军也不是个东西,自己出轨在外头找了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反而让张烨净身出户。
她最生气的是这群男人说起这事儿的口气,有羡慕,还有人觉得韩军本事,就没人骂他一句渣男,那语气里仿佛韩军是个婚外情离婚的模范!
这事儿本身发生在九十年代,但对于范晓娟来说,听到这事儿的时候离现在没多远,所以记忆犹新,以至于韩江一提起韩军这个名字,她马上就有了印象。
也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她同情过的那个女人,在她脑海中鲜活起来。
是个很温柔很爱笑的女人。
那时候一起搭火车,路程太长孩子多少会哭闹,张烨不但不嫌烦,还帮她抱过韩星辰,她生的那个儿子,长得秀秀气气的,还斯斯文文叫过她阿姨,她记得张烨当时穿着就已经很体面了,谈吐也很好,是个很干净很利索的女人。
这样看来,韩军是已经在外头有了。
同站在女人的立场,她同情张烨。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下定决心要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女人。
决不能让这帮自以为是的大老爷们,觉得女人是好欺负的。
韩江跟得紧了,也就惊动了韩军。
他一回头,看见老熟人,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脸上挂起经年不变的笑容:“韩江,怎么在这里碰见你了?”
真不愧是老油条,脸上居然一点颜色都没变,看见范晓娟也微微惊讶:“哟,这是弟妹吧,好久不见啊。”
老色逼!
韩江的脸上没有笑意,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穿健美裤的女人:“军子哥,张烨姐呢?”
“哟,瞧我这记性,这是我大妹子,她身体不舒服我带她来做个检查,你们这是来干啥来了?”看来他也不是不要脸嘛,至少当着范晓娟的面,还遮掩一下。
“孩子磕到脑袋了。”范晓娟站了出来,笑盈盈的对那女人打了个招呼:“这么晚了,什么毛病了非得这个时候看,别也是磕到脑袋,或者脑袋进水了吧,这脑袋进水要拍CT才能看得出来啊。”
这年头,脑子进水还没成骂人的词儿。
健美裤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啊,是啊,我脑子有些不舒服,可……可能是进水了。”
噗嗤。
还有人自己承认自己脑子进水的啊,范晓娟忍不住笑出声来,用关切的语气宽慰。
“脑子进水可得好好查查,别弄出什么大事儿出来就不好了,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哪里坏了都别脑子坏了啊,我跟你说啊,之前有个女的,脑子进水了跟个老男人在一起,也不知道咋回事,生出来个孩子有三只手,两个鼻子,吓人不吓人,所以说啊,这人哪里都能坏,可千万不能脑子进水啊。”
说到这里,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脑子进水是骂人的话啦。
健美裤气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要冲上前去就要跟她打一架。
范晓娟露出很惊讶的样子:“怎么了,我这是关心你啊,你干嘛呢,疯了呢,军子哥,这女人是不是该看脑科啊,这大晚上的,也只开了急诊的门,我可是真关心你啊,你看看还这么年轻,要是真是脑子有问题,得早点就医,千万不能讳医忌医啊!”
周围有其他人不知原委,也觉得她讲得很对。
“哎,真是看不出来,年纪轻轻的脑子有问题呢。”
“看的出来,肯定是脑子有问题,你看看人家好心好意要她看医生,她还要打人。”
“……”
健美裤气得口吐白沫,一头就要撞过来,那范晓娟也不是吃素的啊,刚好一转身,健美裤一张脸就磕在了墙上,刚好墙上有一颗钉子,不偏不倚就划拉在她脸颊上头。
划出来一道深深的血痕。
健美裤:……她的脸,她的脸啊!!!
范晓娟反应很快,虚虚的扶住了她,语气里面充满了关切:“大妹子,你没事吧,你看你病没好就别出来,好好的一张脸给整花了,以后没男人要你了,可真就太可怜太可怜了。”
虽然韩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这女人又是什么好玩意儿呢。
一个个的收拾吧。
健美裤气得简直要疯了,站起来又要扑过去,嘴里还嚷嚷着:“韩军,报警,她是故意的,赶紧报警啊。”
在外人看来,范晓娟说的话再正常不过了。
这女人肯定就是脑子有问题,是个疯子。
看见有人发疯,热心的大妈们就坐不住了,跑上前来死死按住了她:“发病了这是,不会是羊癫疯吧,这要是咬到了舌头可不得了。”
“羊癫疯啊,不是说脑子进水吗?”
“那是刚才那女同志猜的,这位同志八成还觉得自己没毛病,还要打人,你说说这人怎么回事,凶得要命,要不是咱们几个力气大,一般人还真按不住,这羊癫疯要咋整?”
趁着乱,范晓娟利索的脱下袜子:“塞住,塞住她的嘴,可别让她咬到自己舌头。”
让你怂恿人离婚,当人小三,臭袜子的味道,你值得拥有。
健美裤哪里见过这阵仗,想要讲话又讲不出来,嘴里还有一种这辈子都没见识过的臭味。
韩江:“……”
范晓娟:“你们可得给我做个见证,我也是关心她,韩军,这是你家妹子是吧,你可得看好了,万一在路上咬了人可不得了,这病得好好治疗一下。”
她歉意的,冲着韩军笑了笑。
好一阵过去,那头才安静了一点。
等好心大妈把健美裤松开的时候,脚底袜子的味道已经把她熏的不知今日是何夕了。
韩军等得早就不耐烦了,要不是她说自己怀了孕,要去他家里闹,他才懒得陪她来医院呢,他哪有这个耐心跟着女人扯皮,还报警,她疯了吗还报警!
脑子有病真是!
韩军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