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第一次见到个子小小的金发孩童, 是在他还担任港口黑手党前任首领的私人医生的时候。
——首领情妇的私生女。
——见不得光的野种。
这是那时的港口黑手党的人对于她的称呼。
明明从血统上来说,她是港口黑手党未来唯一的继承人,却连最底层的看门的家伙都不愿意叫一声她的名字。
森鸥外是在柜子里找到的她。
整间卧室宽敞又明亮,连地板都铺上了洁白的天鹅绒, 那道小小的金色影子却在炎热的四月中, 选择蜷缩在了狭窄闷热的衣柜中。
他一伸手触碰她,她就惊恐地尖叫起来。
“哎呀, 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呢。”
森鸥外对此并不感到惊讶, 他反倒苦恼地笑了下, 温凉的目光不经意地略过孩童手臂上有些溃烂的伤口。
“绘里花酱。”
他喊了她的名字,满意地看着穿着繁重洋装的金色洋娃娃顿住。
她终于仰起脸看他, 水蓝色的虹膜中雾气收敛, 惊恐的情绪一点一点安静下来。
森鸥外就这么在她面前蹲下身。
他没有戴手套, 带着些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擦过她的额角。
被汗水沾湿的额发被他轻而易举地拨到了耳后。
“不好好处理伤口的话可是会发炎的哦。”
男人背对着光, 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垂下,失去光源的虹膜在此刻显露出红酒般的颜色。
“还是说你想就这样死掉呢。”
被戳中了心思的洋娃娃微微睁大了眼,她想要再往衣柜里缩一缩,可刚一动, 脊背被触到了冰冷的木板。
简直就像只笼子里的小兔子。
一向对十二岁以下的幼女没有什么抵抗力的森鸥外背后当即绽开了粉红色的小花。
小绘里花愣了下, 踌躇片刻,有些好奇地探出脑袋。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 唇角的笑容扩大,趁机将对方抱在了怀里。
“虽然我无法拒绝少女的请求啦。”
“但作为你的医生, 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掉的话我可是会难过的。”
怀中孩童的挣扎停了下来。
“……医生?”
过了这么久, 她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 可能是长期没有喝水又总是尖叫的缘故, 还带了些与年龄不符的沙哑。
森鸥外没抵抗住诱惑, 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对哦,医生。绘里花酱知道医生是什么吧?”
刚过完十一岁生日的小绘里花点了下头。
她六岁的时候被接回港口黑手党,自那以后,除了“父亲”想要见她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让她走出这间房间。
母亲留下的绘画读本成了她唯一宝贵的东西。
绘里花记得,在擂钵街的时候,母亲总是将她抱在怀里,指着读本上的翅膀说这就是医生。
是能够救死扶伤,拯救他人的存在。
她顿了顿,在森鸥外将她放到床上,松开抱着她的手之前,主动抬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森鸥外对此有些惊讶。
他垂下眼睛,看着那只还没他手掌一半大的手。
苍白细嫩的皮肤和化脓了的鞭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手腕挂着的那串黄色铃铛的衬托下,显得可怜又可爱。
“医生。”
这是森鸥外第二次听到她呼唤他。
那只拽着他袖子的手越收越紧,就好像是溺水之人在沉入大海前,想要抓住海面上的最后一丝光亮一样。
“请替我向父亲道歉。”
她没有哭,只是用那双与爱丽丝有些相似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和坚强没有关系。
森鸥外觉得,那时候的小绘里花是一块被挤干了的海绵,她的泪水在被男人单方面的拳打脚踢中流干了。
在象征着暴力和权力的港口黑手党首领面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能够减轻痛苦的办法,只有示弱而已。
窗外的蝉鸣奇妙地止歇,被树叶割接开的天空呈现出干净的碎蓝色。
森鸥外沉默了半分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好呀。”
在对方天真又惊喜的表情中,他捏了捏她的脸颊。
“但是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哦,绘里花酱。”
医生的白大褂上沾着血迹,在十分钟前,森鸥外用锋利的手术刀划断了港口黑手党前任首领的脖子。
当然,那天的很多事情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过了十年也没忘记。
——至少那个时候,他的小绘里花全心全意信任着他。
—
“首领已经暴病身亡,他留下遗言,要传位于我。”
证实这句话的是名为太宰治的少年。
森鸥外理所当然地坐上了首领的位置。
昏暗的灯光下,他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玩弄着手术刀。银色的刀柄从他的食指转到小指,晃了一圈,在空中划出一道危险的弧度。
不过一天,港口黑手党内部反对的声音悉数消除。
“……为什么留下我?”
“因为绘里花酱是无辜的嘛。”
每次那个金色的影子躲在尾崎红叶身后,这么歪着脑袋问他的时候,森鸥外就会这样笑眯眯地回答。
太宰治对此一个字也不信。
“太宰君看我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变态呢。”
森鸥外注意到了太宰治手里毒蘑菇榨成的酒,他没有阻止,只是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太宰治对于和森鸥外打哑谜没有兴趣,他只是用玻璃棒搅了搅烧杯,不知道又往里面加了什么,森鸥外好奇地看着澄清的液体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
“是新发明吗?”森鸥外问。
太宰治得意地笑了下,“毒蘑菇加硫酸,这次一定能……”
然而他的话还没能说完,手里冒着泡的液体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五彩斑斓的蘑菇。
太宰治笑不出来了,他冷漠地抬起眼睛,视线捕捉到从一旁的桌子底下探出脑袋的金发孩童。
和太宰治目光对上的下一秒,小绘里花就立刻心虚地缩了回去。
“我并不赞同留下她。”太宰治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妙,他说着,连露在绷带外的眼睛都多了几分暗色,“她的异能具有很强的开发性,从血统上来看,未来说不定还会把你拉下马。”
森鸥外眨眨眼睛,一点也不介意太宰治说的话。
他反而侧过脑袋,询问桌子底下的小姑娘,“你要杀了我当首领吗,绘里花酱?”
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性的绘里花吓得跳起来,她的脑袋撞上了桌角,“唔”地叫了一声,泪眼朦胧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做首领。”
她顿了顿,看了眼满脸写满[你要是再对我的发明使用异能力我就把你扔去河里]的太宰治,又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太宰先生说当首领的话会变成秃子,我不想变成秃子。”
森鸥外:“……”
森鸥外:“太宰君。”
咔嚓一声,首领办公室的门被合上。
太宰治见风使舵地溜走了。
森鸥外对于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
“绘里花酱。”
他又喊了一下她的名字,小姑娘立刻就凑了过来。
长期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对于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人有着非同寻常的依赖。
森鸥外利用了这一点。
他将她抱在怀里,目光扫过桌子上摊开的公文,话确是对她说的。
“其实太宰君说的没错。”
“最近手底下的人都意外得没用呢,红叶手底下的一支小队最近出任务的时候受了点伤,就叫喊着不能工作了。”
“我真是烦恼得不得了。”
森鸥外有的时候会用撒娇般的语气和她讲话。
那种撒娇,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撒娇。
那是一颗包裹着蜜糖的毒药,森鸥外用甜言蜜语伪装了谎言。
“绘里花酱会帮我的吧?”
他这么问,怀里的小姑娘便迟疑地点了点头。
森鸥外立刻喊着“绘里花酱~”,露出了感动的表情。
在前任首领死亡之前,这是只有他和太宰治才知道的秘密。
那个被称为“野种”的孩子,拥有名为“黄昏”的异能。
——无视一切伦理规则,将所有事物逆转为前一天的状态的能力。
对森鸥外来说,这比与谢野晶子的“请君勿死”更加珍贵。
至于血统,森鸥外并不担心这一点。
一切尚在掌控之内,风险总是与回报并存。就现在的状况来看,她的价值比港口黑手党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重要。
这就是森鸥外留下她的真正原因。
—
绘里花最近交了个名叫“爱丽丝”的好朋友,爱丽丝和她比起来要稍微矮上一点,性格却要强硬许多,尤其是在反对森鸥外的变态爱好这一点,不管对方开出什么条件都不肯退让。
“街角新开的那家蛋糕店很好吃,我们下午可以一起去,不带林太郎的那种!”
爱丽丝的新爱好是拉着她到处乱跑,绘里花起初还有些担心迷路的问题,到后来已经能够做到闭着眼睛走回港口黑手党的大厦了。
也许是受到了爱丽丝潜移默化的影响,绘里花在森鸥外上任的第二个月后,对他说出了第一个“不”字。
森鸥外当时震惊得连笔都掉了。
他沉默地凝视了她一会,却又在她后退之前,浑身冒着粉红泡泡抱住了她。
“呜呜呜,绘里花酱拒绝我的样子也很可爱嘛。”
绘里花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反应。
“林太郎。”
她学着像爱丽丝一样喊他的名字,清晰地感受到把她抱在怀里的男人僵硬了一下。
“你喜欢我吗,林太郎?”
森鸥外眯了下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最近在看电影。”绘里花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太宰先生路过的时候瞄了一眼,说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森鸥外对于太宰治的恶劣行径好不意外,身处叛逆期的少年屡次三番地在自杀这件事上栽跟头,而原因是森鸥外给绘里花下达了“盯紧太宰治,不要让他死掉”的指令。
就算太宰治一枪崩掉自己的脑袋,在他心脏停止跳动后,绘里花的异能也能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绘里花酱最近在看什么?”森鸥外转移了话题,好奇地问道。
绘里花在这方面回答得非常诚实。
“《洛丽塔》。”
“……”
“还有《魂断威尼斯》。”
“……”
陷入沉默的森鸥外开始反思,他的小绘里花为什么看的不是中年大叔和十几岁小女孩的爱情故事就是中年大叔和十几岁的小男孩的爱情故事。
“爱丽丝酱最近爱看汽水超人。”
森鸥外拍了下她的脑袋。
“绘里花酱也可以跟着爱丽丝一起看哦。”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自那以后,森鸥外很少再将爱丽丝放出来。
原因是爱丽丝无意之中说了一句如果她消失不见的话林太郎说不定会着急到哭出来。
当时的尾崎红叶带着部下将顶层的房间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也没能找到对方的影子。
森鸥外头疼地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在绘里花旧房间的衣柜里找到了她。
小姑娘的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里面藏着说不清的惊喜。
“那很幼稚。”
可现在的绘里花却又一次无情地拒绝了他。
“我喜欢你,林太郎。”
笼子里的小兔子大胆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替你做那些事的。”
“如果你背叛我的话,我就拉你下地狱。”
出乎意料的话使得森鸥外抱着她的手收紧了点。
他半敛着眼眸,平静地打量了她一会,目光中压抑着侵略的意味。
“这又是哪里学到的呢,绘里花酱?”
森鸥外笑了下,耐心地询问道。
绘里花:“……动画片。”
森鸥外点点头:“那还是不要看汽水超人好了,新闻联播就很不错,我可以陪绘里花酱一起看。”
绘里花歪了下脑袋,没有拒绝。
但她事实上对新闻联播没有任何的兴趣,电视机里的主持人一开口,她就点着脑袋窝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森鸥外发出了声含笑的鼻音,他戳了戳她的脸颊,手指有意无意地下移,最后落在她脖颈旁跳动的颈动脉上。
“睡着了吗,绘里花酱?”
他笑眯眯地问了一句,可回答他的只有对方均匀的呼吸声。
“这样没有防备心的话我可是很为难的哦。”
他说着,却将对方抱回了他办公室里新置办的小床上。
—
事情就是从那时候起发生了变化。
森鸥外每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总会在桌子上收到一堆礼物。
有的时候是一颗奇形怪状的石头,有的时候是一朵刚摘下来的花,但是长达一米八小裙子就离谱。
“我以为林太郎喜欢这个。”
小绘里花非常无辜地看着他。
森鸥外:“我是喜欢看绘里花酱穿啦。”
绘里花想了想,又回了句“不要”。
森鸥外当场落泪,他悲愤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怎么和爱丽丝酱越来越像了。”
绘里花非常执着:“我不喜欢。”
她这么说完后,又顿了顿,纠结地皱起了眉头,“以前父亲在的时候,也总是让我穿这些衣服给他看。”
那个逐渐衰老,被病魔打到的男人,只能用摧毁弱小而美好的事物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你的父亲是伟大的黑手党首领,等到他忙完,就会回来接我们啦。
母亲明明是这样说的。
可是在擂钵街里,父亲带着部下来接她的时候,却一枪射穿了母亲的腹部。
那不是致命伤,只是为了证明什么。
不要。
不要。
她满脑子里都是这个声音。
可当她抬起手,想要对母亲使用异能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女人却在唇边竖起了一根手指。
——废物。
她听到父亲这么叫她。
鲜红色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那是母亲的生命,可穿着西装的男人却嫌恶地皱起了眉头。
对于他而言,那和馊掉的饭菜一样没什么区别。
他给她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喂给她昂贵的食物,然后一鞭一鞭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在这样的日子里,对于母亲的同情逐渐转变为了憎恨。
索性将一切都毁掉好了。
几乎是在产生这样的想法的下一秒,绘里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为自己恐怖的念头感到愧疚和不可思议,理智和情感相互撕扯着,几乎要折磨她到发疯。
森鸥外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害怕的话,只要看着我就好了吧,绘里花酱。
森鸥外是特别的。
“即使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沉默许久,森鸥外的声音打断了她可怕的回忆。
绘里花坐在森鸥外的怀中,疑惑地仰起头。
男人的黑发就这么垂在了她的脸上,森鸥外低下头看她,虹膜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我以为绘里花酱喜欢我呢。”
“我的确喜欢林太郎。”
“那不就好啦。”黑发的首领笑起来,“我也很喜欢绘里花酱的。”
“……什么?”
“只要我付出等价的东西就行了吧。”森鸥外说,他的眸色幽深如夜,唇角的笑容却是扩大了几分,“绘里花酱只看着我,我也只看着绘里花。”
窗外的太阳升起了,绘里花那双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眸缓缓恢复原状,她表现得无比欣喜,赤着脚跳下森鸥外的怀抱。
“你等我一下,林太郎!”
她飞一般地跑了出去,又飞一般地跑了回来。
“今天的礼物。”
是一本翘了角的绘画读本。
森鸥外不以为意地瞄了一眼,像往常一样收下了。
要不然像那件一米八的小裙子一样送给太宰好了。
—
绘里花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起,港口黑手党里多了个叫中原中也的人的。
“我也是擂钵街来的。”
在她这么说的时候,那个赭发的少年有些惊讶。
然而,这种惊讶在中原中也发现她寸步不离地跟在太宰治身后后变得微妙起来。
太宰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嫌弃地摆摆手,“这是首领的宠物,跟我可没有关系。”
绘里花对答如流:“你不要介意,太宰先生只是害羞。”
太宰治:“……”
太宰治:“你说谁害羞?”
绘里花:“太宰先生其实是个好人,他心肠不坏的,为了避免污染环境,他最近在寻找一种环保的自杀方式。”
太宰治:“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的脑袋落地哦,绘里花酱。”
绘里花:“你看,太宰先生每次害羞过头的时候就会恼羞成怒,电视里就是这么说的,一定没有错。”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吃瘪的表情,差点没笑到捶地。
太宰治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我也轮得到一条狗嘲笑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你找死。”
太宰治对于中原中也的威胁不屑一顾,他正想说点挖苦人的话,转眼又想到绘里花跟着他的原因。
“绘里花酱。”
“嗯?”
“中也说要杀了我诶,你会保护我的吧?”
中原中也眼睁睁地看着绘里花三言两语就被太宰治蒙蔽了心智。
金发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开始进行思想教育。
“这样不对,中原先生。”
“……你想说什么?”
“林太郎说,被人欺负了就要加倍欺负回来。所以正确地回应方式应该是说太宰先生连狗都不如。”
太宰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治:“……”
绘里花不明所以地看着太宰治黑着脸走了,她正想跟上去,脑袋却被中原中也按住。
比她稍微高出一些的少年问她叫什么名字。
绘里花诚实地回答了问题,并在心里小声吐槽这位新来的人的确不如太宰聪明。
明明太宰刚才叫了她的名字的。
少年时代的中原中也又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意思就是看在她很有前途的份上,他罩着她了。
绘里花疑惑了下。
“我很强的。”
她小声嗫嚅道,并没有让中原中也听见。
—
“我很失望。”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食指交叉,下巴搭在手背上。
森鸥外看向面前的绘里花,正经的表情只维持了几秒,又恢复了往常那副脱线的模样。
“绘里花酱最近都没有来找我玩了。”
他叹了口气,假装出伤心欲绝的深色。
“一定是爱上了别人吧。”
绘里花犹豫了下:“织田作做的饭很好吃。”
森鸥外:“……”
绘里花:“所以任务结束后就去织田作那里蹭饭了。”
森鸥外回忆了一下织田作的名字,然后将他与最近和太宰走的很近的男人对上了号。
但是不管怎么说,堂堂一个首领,竟然输给了一顿饭——说出去实在是抬不起头。
“不过一共是三天五个小时零八分钟……现在是九分钟了。”
森鸥外刚要叹气,就听到绘里花认真地数道。
“这是我没见到林太郎的时间。”
森鸥外:“哎呀,绘里花酱果然还是最喜欢我QAQ。”
他这么说着,表现出了相应的欣喜。
说实话,他只觉得似乎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对方了,倒没觉得有三天这么久。
这么想着的森鸥外难得地认真打量了一眼对方,然后惊奇地发现对方的头发似乎长长了点。
绘里花敏锐地注意到了森鸥外的目光。
“我明天去剪掉。”
“嗯?”
“林太郎不是不喜欢吗?”
森鸥外眨眨眼睛,笑了两声,“没有哦,绘里花酱怎么样都很可爱。不过确实有些长了,会影响到出任务吧。”
绘里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抱在了怀里。
森鸥外给她编了条辫子,还没等她说话。就自顾自地被她可爱到了。
他抱着她蹭了蹭,却听到沉默许久的少女发出了疑问。
“林太郎也给别人编过辫子吗?”
森鸥外“嗯?”了一声,想了想:“没有,只有绘里花酱。”
虽然也很想给爱丽丝编,但爱丽丝还是更喜欢散着头发。
于是他怀里的小兔子心情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好了起来。
“那我以后也给林太郎编辫子。”
她兴致勃勃地提议道,脸蛋红红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森鸥外无法拒绝她的话。
不过他的确看到了对方眼里快要溢出来的喜爱之情。
“绘里花酱还没杀过人吧?”
“嗯?”
“想试试看吗?”
“林太郎有讨厌的人了吗?”
一来一去,全都是提问。
森鸥外对此并不意外,他翘着唇角,耐心地解释道,“不,只是觉得绘里花酱要是太有同情心的话,说不定会像以前一样被人拐走哦。”
“……”
“被人打了也不还手,我可是很心痛的呢。”
森鸥外垂下眼睛,看到了她手臂上可怖的伤口。
明明可以用异能力治愈,她却没有这样做。
“你在看这个吗,林太郎?”
她甚至还一点也不介意地展示给他看。
“是因为它我才能见到林太郎的,所以我并不讨厌。”
少女稚嫩的嗓音传进了耳朵里,森鸥外一愣,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那双蓝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比记忆中的更加澄澈。
她就像承诺的那样,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
就好像她从头到脚都是属于他的一样。
……
不,仔细一想,好像的确如此。
她的辫子是他扎的,衣服也是他精挑细选的,甚至连洗发露的香味都是他喜爱的那种。
森鸥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她。
一个重要的武器,一只宝贵的小鸟。
“所以,如果是林太郎想让我杀人的话。”
“我会做的。”
—
明明是这样承诺的,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
森鸥外看了一眼自己摆在桌子上的文件,整颗心沉了下去。
他离开的时候特意在上面放了根头发,回来的时候头发却不见了。
[异能开业许可证]
森鸥外为拿到这件东西准备了很久。
正因为如此,他不容许在这件事上出现丝毫的差错。
“绘里花酱。”
他托着下巴,喊了一遍她的名字,神色比以往更加冷漠。
他培养出的小鸟此时正被人按在办公室的地毯上,他的部下们齐刷刷地用枪指着她的脑袋。
“已经告诉太宰了吗?”
森鸥外蹲在了她的面前,语气甜蜜蜜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哄骗的味道。
“……没有。”
她撒谎了。
“那就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了吧。”
森鸥外有些生气,可他仍旧耐心地问道。
男人的眼睫垂下,眼眸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让我猜猜,绘里花酱该不会打算违抗我的命令,代替织田作去完成任务吧。”
她是他一手养出来的孩子。
这方面的好处就是,即使她咬着嘴唇不说话,森鸥外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猜出她的想法。
于是他的目光变得危险了起来。
“这样可不行哦,绘里花酱。”
他的手指穿过她散落的金发,猛地一揪,迫使她抬起头来看他。
森鸥外凑近了她。
“怎么能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呢,你得明白你的重要性才行啊。”
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森鸥外冷漠地看着她的唇角渗出血迹,过了半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这样嘛,绘里花酱,我可是很喜欢你的。”
——作为医生,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我可是会心疼的哦。
面前这个已经成为黑手党首领的男人,和她记忆中那道穿着白大褂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骗子。”
她的声音微弱,却还是传达到了森鸥外的耳朵里。
“你对与谢野也是这么说的。”
森鸥外没想到会从对方的嘴里听到与谢野的名字,他稍稍思索了一下,如果不是太宰说的的话,那大概就是绘里花在路上碰到了与谢野晶子。
横滨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早知道除了执行任务以外,就不应该让她出门。
森鸥外对此感到有些后悔。
“绘里花酱和与谢野可不一样。”
他做出了为难的表情。
“是在怀疑我吗,我可没有把绘里花酱当成与谢野来养哦。”
金发的少女打量着他。
她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可目光却又很快地恢复了清明。
“那我送林太郎的礼物呢?”
“嗯?什么礼物?”
“读本。”她顿了顿,执着地又重复了一遍,“林太郎说会只看着我一个人的时候,我送给林太郎的读本。”
森鸥外回忆了下。
那东西不知道被他塞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了,林太郎。”
他短暂的沉默让面前的少女得到了答案。
水珠一滴一滴地落下,在地板上绽成一朵脆弱的花。
森鸥外的目光有一瞬的停滞,他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双哭泣的眼睛。
“对于林太郎来说,我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吧。”
——你把我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明明那是她谁也不给看的宝贝。
母亲被杀死的时候,她抱着它。
那些鞭子一道一道地落下的时候,她也抱着它。
那上面沾了发黑的血迹。
在送给森鸥外之前,绘里花犹豫了好久,还是把沾有血迹的页面撕掉了。
对于她来说,那是一颗珍贵的琥珀。
她把所有美好的事物封存在了里面,小心翼翼地揣在口袋里。
就好像,只要它还好好地保存着,她睡着的时候就能梦到在擂钵街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饿得肚子咕咕叫,第一次产生想要偷东西的念头的时候,母亲严厉地用尺子打了她的掌心。
——没有人是生来就卑贱的,绘里花。
——即使穿着最下等的衣服,也并不意味着我们是最下等的人。
——可心被染黑的就不一样了。
那时的小绘里花哭着照做了。
她坐在门口,等啊等啊,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了也没等到母亲回来。
擂钵街的人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母亲已经很辛苦了,所以不能再埋怨。
小绘里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无聊地晃着脚丫。
香喷喷的面包在这个时候递到了她的面前。
绘里花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背后的同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那可是我的午饭诶,杰”。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把面包掰成了两半,一半给自己,一半给母亲。
——你瞧呀,绘里花,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心人的。
港口黑手党的人向来瞧不起擂钵街的人。
他们说擂钵街的人生来贫穷,总爱惹事,连呼吸都是浪费资源,活该病死。
可是绘里花却记得。
穷人有穷人的苦难,也有穷人的快乐。
穷人往往比富人更加团结。
苦难将他们拧成了一股绳子,这样的绳子是他们即使走出了这片罪恶的土地也不会断的绳子。
绘里花记得得到面包的那个早上,晨光微曦,阴沉沉的乌云被太阳驱散,阳光如同箭矢般落了下来。
“你和小孩子争什么。”
她听到名为杰的大哥哥这么说。
其实那个时候,在柜子里找到她的是谁都无所谓。
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来阻止产生“索性大家统统毁灭掉好了”的想法的自己。
她是因为那样才喜欢林太郎的。
“我把我最重要的东西给了你,林太郎。”
少女的嗓音轻柔得像是风一吹就能消散,森鸥外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之前太宰问我要不要篡位,看在我给他提供了帮助的份上,他也可以为我提供一些意见。”
“我没有做首领的天赋,林太郎把横滨建设得很好,所以我觉得林太郎对于港口黑手党来说是必要的。”
“太宰觉得我太没用了,他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让我还是赶紧逃跑好了。”
他的小兔子笑了下。
“可是我并不在意逃跑的问题,就算林太郎想杀了我也无所谓,因为林太郎对我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
“本来我是这样想的——”
“但是林太郎脏掉了,所以我也不喜欢林太郎了。”
绘里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好十二岁。
森鸥外抿着唇,垂下的睫毛颤了颤。
他看着她,胸腔内的心震动了一下,又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绘里花,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喜欢的人的。
——什么是喜欢的人?
——嗯……大概就是像相交线一样,不管走多远,往哪里走,迟早都是会碰面的。
这样的话一点道理也没有。
绘里花记得那个时候看着母亲在纸上画出两条线的自己。
——但是,妈妈。
她疑惑的歪了下脑袋。
——他们一次相遇后就再也碰不到面了呀。
“不过我也有错啦。”
她的嘴唇翕动,声音落了下去。
“你去死吧,林太郎。”
森鸥外听着她的话,看着她发动了异能。
绘里花挣脱了他的部下的禁锢,回到了几分钟前的姿态。
她对着他举起了枪,那双流着泪的眼睛光华万千,可她的神色却异常冷漠。
那样的冷漠并不像刺骨的冰棱,倒像是沉入深海的鲸。
有着令他着迷的美丽。
“这不是有好好长大嘛,绘里花酱。”
——最优解至上,牺牲谁都无所谓。
——太宰君,所谓首领,领导组织的同时也是组织的奴隶,为了组织的存续,必须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这么说的是森鸥外自己,下令开枪的也是森鸥外自己。
可当少女的血液蔓过他的脚底时,森鸥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明明他的绘里花昨天还窝在他的怀里撒娇,可一夜之间,她却判若两人。
“是不是很意外?”
姗姗来迟的太宰治靠在门边,他看了一眼绘里花的尸体,又对上了森鸥外的眼睛。
“我教的哦,即使中枪了也不要使用异能,这样才是最好的报复。”
黑漆漆的伤口落了一排,悉数对准了太宰治。
可黑发的少年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转过身,对面无表情的森鸥外挥了挥手,一步一步地朝阳光落下的方向踏去。
“你在难过吗,林太郎?”
森鸥外听到了爱丽丝疑惑的声音。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森鸥外终于移开了看向那具没了声息的尸体的视线,他用手捂着半张脸,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
“真想全都杀掉啊。”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森鸥外微微向后仰着身子,捂着脸的手垂下。他眯着眼睛,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他的部下们因恐惧而跪在了地上,可爱丽丝却并不怕他,她嫌弃地撇了下嘴,末了还嫌弃今天为她准备的蛋糕难吃。
森鸥外瞄了一眼,记起那是绘里花最喜欢的口味。
于是他重新翘起了唇角。
“不对哦,爱丽丝酱,你很喜欢吃的啦。”
“……你脑子坏掉了吗,林太郎?”
大声抗议的金发萝莉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瞳孔涣散了下,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森鸥外怀里任由他给自己编辫子了。
在与谢野晶子离开以前,爱丽丝不过是个喊着他“主人”的人偶而已。
时隔几年,森鸥外再次纠正了她的设定。
“林太郎!”
“林太郎林太郎~”
金发的萝莉弯起眼睛,甜甜地喊着他的名字。
但森鸥外却突然丧失了兴致。
他解除了异能,坐在落地窗前,欣赏着横滨的风景。
笼罩在暴力之下的和平和繁华。
黑色的蝴蝶从这座城市的上空略过,它飞啊飞啊,略过了远处的地平线。
“不过我也有错啦。”
这是他的小姑娘最后的遗言。
她对他笑着,领口被泪水淋湿。
“能把黄昏的光和朝阳的光搞错,是我太笨啦。”
“你可不要取笑我呀。”
“林太郎……”】
【金色琥珀(森鸥外线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