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帮你报仇吗?”
黑色的发丝落在了她的脸上, 夏油杰收回了戳她额头的手,宽大的袖子从她的耳廓边擦过。
绘里花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她皱了下眉, 没有后退,张唇之际语气意外地平静。
“你要来暗杀我吗,夏油?”
那双毫无波澜的蓝色眼睛对着他, 让夏油杰不禁想起他死去的那天,五条悟将手插在口袋里,垂着眼睛睨着他的神情。
“还有什么遗言?”
哪有那种东西啊。
那时的夏油杰笑了下, 捂着受伤的肩膀, 阖上了眼睛。
“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悟?”
“……”
“是圣诞节哦, 绘里花的祭日。”
友人的死亡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提了出来, 五条悟顿了一下, 过了片刻,他抬手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脖子, 散漫地拖长了尾音。
“就算你用绘里花激怒我,我也是不会放你走的哦。”
五条悟永远记得那天。
路过的商城里循环播放着《jingle bells》,温柔的细雪落在他的指尖融化,他呵了口气,白雾从红色的围巾间漏出。
“虽然我挺讨厌你的, 毕竟你总是缠着杰,害我们都没有时间约会。”
五条悟记忆里的绘里花, 那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裙子,她一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样子, 冻得鼻尖发红, 直打哆嗦。
“不过圣诞节一个人过也太无聊了, 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别人一起过节,你不许拒绝我。”
金色的小鹿用礼物盒塞了他个满怀,五条悟好笑地看着她一边在嘴巴边上做拉拉链的动作一边后退。
好像还不赖。
五条悟这么想道。
杰说如果是把绘里花交给他的话那么他就不用再担心了,家里的长辈也一副焦急地要给他找女朋友的样子。
五条悟没什么喜欢的人,不过比起其他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还是绘里花比较有趣。
虽然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想的五条悟从商场里走了出来,他拎着礼物袋,想象着绘里花收到礼物时开心到蹦蹦跳跳的样子。
然后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打击她没点眼界,一点别人的好意就能被收买成这样了。
直到五条悟推开门之前,都是这么想的。
可当门真的被打开,他看到不是金色的小鹿,而是被夏油杰捻在手中的一缕带血的金发。
穿着制服的同伴彼时刚咽下最后一口诅咒,抬起眼眸看他,双目通红,像是刚刚才哭过。
五条悟在客厅的拐角处看到了夏油杰父母的尸体。
于是礼物袋子就这么从他手里落下,里面的喜久福和苹果咕噜噜地在了上滚了两圈,最后被玄关处的一滩血液浸红。
“你都做了什么啊……杰?”
那大概是五条悟第一次用充满了恐惧的语气说话,他的声音颤抖,连手也抬不起来。
夏油杰从地上缓缓站起,他扎起了自己那散落的黑发,残忍地对他弯起了眉眼。
“你不是知道了吗。”
高中时代的五条悟,向来分不清对错,他凭着强大任性妄为,偶尔还十分气人。
于是在遇到夏油杰以后,他把对方当做了道德标杆。
结果道德标杆做出了比他平时的恶作剧还要恶劣十万倍的事。
正是因为这样,当五条悟遇到被乙骨忧太重伤的夏油杰时,并没有丝毫要放走他的念头。
“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你把绘里花杀死自顾自地走掉以后,我也变成一个人了。”
夏油杰愣了一下,舒展开眉眼,温和地笑起来,“你不是还有硝子吗?”
五条悟撇了下唇,“我就煽情一下而已。”
夏油杰将捡到的乙骨忧太的学生证抛给了他,脑袋抵在背后的墙上,累得有些脱力,“真遗憾,只差一点,要是有了诅咒女王里香,我就不用搜集那么多诅咒了。”
“说到这个。”五条悟没什么感情地将学生卡收了起来,在他给予夏油杰最后一击之前,他垂下眼眸,神色晦暗不明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用绘里花?”
特级过咒怨灵,迹部绘里花。
明明不是逊色于里香的存在。
夏油杰把一个个的特级诅咒当做消耗品,却从来没有使用过她。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总是跟在夏油杰身后的两个女孩子喊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熊“绘里花”的话,五条悟或许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你也知道的啊,绘里花打架很烂的,明明没什么技巧,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受伤,还要闷着脑袋一股脑往前冲,实在是笨得可以。”
阳光从拐角的地方就被建筑物隔开了,夏油杰整个人瘫在阴影里,喉结滚动之间,发出低低的一声笑。
“你再不动手的话,我的家人们可就要找来了,悟。”
五条悟盯着他看了一会,从口袋里抽出了手,他的手指竖起,苦恼地叹了口气。
“临死之前好歹说点诅咒人的话啊。”
“嗤,哈哈哈。”
夏油杰死了,死于二十七岁,圣诞节的前一天。
他本以为他能就此从这个世界解脱,风却将他的灵魂推往了另一个世界。
夏油杰看到了一个一个世界里绘里花的死去,看到了五条悟一次一次的崩溃,他看到自己在大雪飞扬的冬天里,怀抱着浑身是血的金色身影,却怎么也哭不出声。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杀父弑母,为了证明自己的大义,把喜欢的女孩子扼杀在了最好的年纪。”
后不后悔的都是后话了。
夏油杰觉得这样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他本不想回答,直到看到自己的身体被诅咒占据。
恶心的诅咒用着他的身体,掘出了绘里花的坟墓。
他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在圣诞节这样最美好又充满希望的日子里死去,她每死一次,“他”手下所操控的诅咒就更加强大。
而这一切源于一个叫白兰杰索的家伙。
“和我合作嘛,加茂君。”
“哎呀呀,不要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嘛,毕竟我都在好多平行世界里见过你了,所以知道你的名字也不奇怪吧。”
“绘里花是特殊的哦,如果加茂君想要重建咒灵时代的话,不如从绘里花下手怎么样?”
“目的?……唔,我只是觉得很有趣而已,你不觉得吗,每次的绘里花都是崭新的绘里花,我实在很期待下一个她会做出怎样的事呢。”
“哈哈哈,毕竟绘里花可是亲口对我说过,毁灭世界有什么好玩的,她比世界更加有趣,只要和她一起玩心情就会变得好起来这样的话啊——我只是相信了她的话而已哦。”
“更何况,我想要找到的绘里花,可不是这些冒牌货,所以她们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简直是比他还要过分的发言。
夏油杰冷眼看着这一切,却无法阻止。
——你后悔吗?
脑中有一个人这样问他。
夏油杰恍惚记起每次绘里花在客厅里熟睡的时候,他都会无奈地将她抱回房间里。小小的金色窝在他的怀里,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时不时还嘟囔几句“杰……我的……”之类的话。
那时候的夏油杰觉得她简直可爱到爆炸,于是他偷偷亲了她一下,拍下了她的睡颜,作为手机的屏保。
直到他后来成为了所谓的讨厌猴子的教主也没有换过。
他的家人们第一次看到他的手机时感到不可思议,问他不是觉得世界上的猴子死绝了才好吗?
那时候的夏油杰戳了戳跟在他身后迷茫的金色小熊,一副对问题置若罔闻的样子,问小熊想不想吃街角新开的那家冰淇淋,他可以翘了班陪她去吃。
小熊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好像是有一点后悔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夏油?”
面前似乎看得见他的少女警惕地又问了一遍,她没有喊他的名字,语气平淡,眸底却隐隐透出了一丝恼怒。
夏油杰合着袖子,稍稍扬了眉,“真伤心啊,绘里花,我可没有那个打算。而且咒术师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可是很珍贵的哦。”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妙的东西的少女楞了一下,绘里花咬着牙,把床上的枕头掷向了他。
毫不意外地从他的身体穿过了。
夏油杰平静地看着落在桌子旁边的枕头,觉得这可能就是他的报应吧。
一个只有绘里花才能看见的孤魂,在此之前没有人和他讲话,他只能无聊地到处转来转去,看着五条悟那家伙笑得春风得意,抱着绘里花到处乱跑。
倒没有生气,也没有嫉妒,实际上,夏油杰觉得这样的日子倒也还不错。
“你从什么时候起跟在我身边的?”
绘里花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夏油杰想了想,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从你见到那个用我的身体晃来晃去的诅咒起。”
绘里花惊了一下。
那都是她刚来这个世界不久时的事了,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那岂不是……”
夏油杰狭长的狐狸眼眯起,语气轻巧,“嗯,都看见了哦,包括你努力地想从悟的公寓里跑出去的时候。”
绘里花僵硬了一下。
不得了了,社会性死亡。
可恶,她还不如没学会怎么使用灵力呢。
绘里花这么想着,却突然听到了宿舍的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在还没听到声音以前,绘里花就感受到了熟悉的咒力波动。
五条悟愉悦的声音就这么插了进来。
“和别人玩可不能不带上我哦~绘里花~”
大摇大摆的白色猫科动物试探性地露出了个脑袋,他的脸上笑嘻嘻的,视线扫过周围,语气突然变得疑惑起来。
“咦,人呢?”
明明听到绘里花在和别人讲话的。
绘里花对于五条悟的行径见怪不怪,她看了眼自己完好无损的换了防弹玻璃的窗户,一想起宿管阿姨之前交给夜蛾校长写的五千字投诉信,就不由地充满了同情。
“你怎么不走窗户了,老师?”
“嗯?”五条悟无辜地歪了下脑袋,“因为楼下那个麻烦的家伙在门口贴了[五条悟与狗不得入内],我觉得这样对小动物很不公平,为了打破世俗的成见,就大摇大摆地从门走进来了。”
出现了!宿管阿姨!比伊地知还惨的打工人!
绘里花在心中这么吐槽着,抬眼却看到五条悟好奇地凑近。
“你又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了吗,绘里花?”
“……奇怪的东西?”
“我听见你刚刚在和别人讲话了哦,如果是诅咒之类的话,只要我打个响指就能帮你解决啦。”
绘里花看了一眼坐在书架前的夏油杰,他瞄了五条悟一眼,没什么动作,只是转过头温和地对上绘里花的目光,翘起了唇。
“帮我和悟打个招呼吧,绘里花。”
他这么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绘里花回忆起之前那个假的夏油杰对她说的“你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五条悟了吗”。
虽然她不知道那个计划究竟是什么,不过既然夏油杰从很久以前就在这个世界里待着了,说不定他会知道什么。
这么想的绘里花顿了顿。
“不是诅咒,大概是灵魂之类的东西吧。”
说起来,在乱步先生的副本里,她好像也有着这样奇怪的能力。
“灵魂?”
“嗯,夏油让我和你打个招呼。”
五条悟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唇角,他凝视着绘里花,没能从她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
于是他收敛起了脸上散漫的神色,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什么时候来的?”
五条悟的语气意外得平静。
绘里花想了想:“大概是五月初吧。”
哦,那就是他恢复记忆以前了。
真够狡猾的,五条悟本以为自己是最无处不在的那个,没想到有比他还无处不在的存在。
他朝着绘里花刚才注视的方向看去,夏油杰盘腿坐在那里,单手托着下巴,一副非常好奇他要说些什么的模样。
五条悟不负众望地开了口。
“虽然听不到答案,但是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杰。”
大概是关于他坚持的理念之类的吧。
夏油杰这么想着,看着五条悟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他垂着眼睛,墨镜后苍蓝色的瞳孔里映着飘扬的白色窗帘。
“睡觉也就算了,你偷看绘里花洗澡了吗?”
……
夏油杰:?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