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这个人, 本该是白色的。他柔软的发丝是冬雪般的银,苍蓝色的眼眸像极了竹筒敲击石边结了冰的池水,珍珠表面衍射出的晕彩浅淡地包裹着它, 和那罕见的白色长睫混在一起,相得益彰。
这样的白, 往往极具诱惑性, 一不小心就令人心乱神迷。
可绘里花现在只想逃。
睡了一觉世界都变了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大概就是现在这样。
她好像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支线。
想到这里的绘里花不禁皱了皱眉, 她迫使混沌的脑子转动,又试了试发声。
结果嗓子干涩得一说话就痛。
绘里花乖乖地闭上了嘴, 她想起生日时五条悟佯装生气骗她的事, 忽然联想到五条悟现在该不会也是在演戏吧。
她这么想着,有些出神。
五条悟在她的耳边低笑了一声。
他像大狗般用鼻子蹭了蹭她颈肩的肌肤,眼眸中绽开蓝色的火焰,他柔软的发丝摩挲过她的脸颊, 带起一阵酥麻。
托在她脑后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动作。
五条悟似乎有些不满她的出神,捏了捏她的后颈, 隔着制服,沿着脊椎一路下滑, 最后按在了她的腰窝。
根本不需要多少力气,他只需要动动手指, 就能够让面前的少女更加贴近自己。
五条悟这么想着, 就这么实施了行动。
如果是演戏的话, 那就有点过分了。
绘里花忘了声带牵扯的疼痛, 第一次愤怒地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五条悟!”
【“完蛋了,夏油。五条悟这家伙又发疯了, 你快去找夜蛾老师, 我会拖住他的。”】
这个熟悉的称呼使得五条悟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眯起了眼睛,笑得更愉快了。
“绘里花不喊我老师了吗?”
“……”
“我倒是觉得这个时候喊老师会更有乐趣哦。”
完了,她因为对方的美色而有些害羞倒是其次的,但五条悟这家伙的脑子好像真的因为废料太多而坏掉了。
也不知道她到底睡了多久——总之要是她现在有力气的话,她一定要痛击他的额头。
“水。”
绘里花忍耐着发出了一个音节。
五条悟无辜地眨了眨眼,垂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绘里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么,就这样对峙了大约半分钟,五条悟终于有了放过她的打算。
他不紧不慢地爬起来,站起身。
就在绘里花以为他要走出房间的时候,五条悟却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才不会给绘里花偷偷溜掉的机会呢。”
男人得意洋洋地翘起了尾巴,握在她肩膀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唇角却带着笑意。
……她现在倒也没有力气逃跑吧。
坐在沙发上的绘里花小口小口地抿着水,时不时提防地用余光瞄一眼托着下巴看她的五条悟,思考着他在她面前发疯的原因。
乙女游戏中可能会有角色黑化存在——这件事绘里花并不是不知道。
但那也得在爱意值满点以后吧?
虽说那个自称系统的“诅咒”也许一开始报的好感值就是假的,但五条悟?好感度满值?像他这种理智先于情感的家伙,还能好感度满值?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五条悟怎么会喜欢她。
绘里花抱着水杯认真思索。
她神色中微妙的变化一点不落地落进了五条悟的眼底,他唇角的笑容扩大,连浅淡的眉梢都多了分亮色。
可爱。
不管是努力思考的样子,还是以为他看不见似的偷偷用余光瞄他的样子。
各种意义上的可爱,所以不想让别人看见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五条悟心情愉悦地想道。
他的目光从对方的脸上一点一点地落下,最后在少女悬在地板上空的纤细脚腕上停下。
他听说,绘里花结束战斗的时候,踝骨已经被折断了。
五条悟本想让家入硝子不要恢复那里的伤,结果在那以前,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力就已经治好了她。
在绘里花昏睡期间,五条悟曾用温热的指腹一遍一遍地在上面摩挲。
折断就好了。
那样活蹦乱跳的绘里花就再也不能乱跑了。
不会乱跑,就不会有意外。
他就不会疯掉。
啊,说起来,高层的那些烂橘子中也有些恶趣味的家伙。
镶嵌宝石的脚链什么的,牢牢绑在身边。
戴在绘里花身上也一定很合适吧。
五条悟对于自己突然冒出来的阴暗想法一点也不觉得不可思议,他想象了一下,甚至觉得绘里花哭着求他的样子更可爱。
罪恶的兴奋感。
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悠仁身体里那个讨厌的诅咒的乐趣所在。
不过那样做的话,绘里花醒来之后就大概再也不会和他讲话了。
五条悟权衡了一下利弊,遗憾地收回了手,又一次克制地忍下了。
“老师。”
“我在听哦。”
“你知道我身上的那个诅咒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什么啊,结果第一个问的竟然是这个。
五条悟有些不满地撇了下唇。
“差不多吧。”
他知道两面宿傩诅咒过绘里花。
在其他的世界里,说不定也有这样的存在。
比如忧太的那个世界中,绘里花似乎对忧太说过类似于“要是能够和里香一样成为背后灵守护忧太就好了啊”之类的话。按照忧太的性格,说不定也像诅咒里香一样无意识地诅咒了绘里花。
但那并不纯粹是爱意的诅咒。
既然能和绘里花融为一体,那么那个诅咒本身里应该就有根源于绘里花的东西。
遗憾、悔恨……
听说人死的时候会看到走马灯。
这些负面情绪往往会加深诅咒的存在。
爱与恨交织而成的诅咒,强大得令人咂舌。
“不过在我回答绘里花的问题之前,绘里花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五条悟的指尖擦着颧骨,他蓦地抬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糟糕,转移话题没成功。
绘里花轻轻咬了下口腔内侧的肉,按照第一直觉回答了五条悟的问题。
“可是我不太能理解老师你的那句话。”
——你想让我怎么做呢,绘里花?
她在那之前根本就没说过什么吧?
“绘里花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吧。”
明明是疑问句,五条悟说出来的时候,却没带一点提问地口吻。他悠悠地笑,唇角弧度不减,倒是多了几分压迫感。
绘里花想了想,这个游戏最多到十二月就结束了,在那之前,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她都不过是咒术高专一年级生而已。
五条悟的这句话好像也没有什么毛病。
“是。”
她对上了五条悟的视线,回应道。
“撒谎。”
“没有撒谎。”
“但是,我哪里都找过了,意大利,美国,公园的长椅,还有学校里的后花园,绘里花哪里都不在。”
绘里花一愣。
五条悟说的,好像是每个世界的[迹部绘里花]死去后的他自己。
“对于绘里花来说,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挚友?老师?擦肩而过的路人?
五条悟一看到对方恍然大悟的神色,就知道对方又要开始撒谎了。
绘里花比他想象得更加聪明。
她总是会在得到小小的提示后轻而易举地说出他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他说他喜欢绘里花,那么绘里花也一定会回答她喜欢他。
五条悟现在并不想听。
“没有意义,绘里花说的做的,对我来说统统没有意义。”
他的六眼可以看穿任何术式,但是显然,绘里花那构造奇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总是会打得他措手不及。
这次不管她再狡辩什么他都不会再信了。
他只要相信自己的决策就好了。
至少这个由他亲手构建的安全屋是绝对安全的存在。
在对方忍不住开口骂他之前,五条悟心情愉悦地用食指戳了戳绘里花的眉心。
她像个系在檐廊下的晴天娃娃一样晃了晃。
五条悟十分满意地直起了身子,他顺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那么,绘里花。”
“晚饭想吃什么?”
-
不得了了。
五条悟这家伙是认真的。
在五条悟偶尔因上课和工作离开的期间,绘里花尝试过逃跑。
结果公寓的周围布满了结界,绘里花刚踏出门一步,就立即被弹了回来。
最强不愧是最强,他要是想用咒术认真困住一个人,估计咒术界没有谁能逃得出去的。
逃跑道路走不通的绘里花绞尽脑汁让五条悟主动放她走。
她解释过她那么做是因为知道与谢野小姐会来,也答应过以后在执行任务时第一个保护的肯定是自己。
然而五条悟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他像只趴在阳台慵懒地晒着太阳的猫,安静地听她说完,然后再轻飘飘地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忧太今天问我把绘里花藏到哪里去了,我才不告诉他呢。”
“啊,对了,真希和棘他们今天合起伙来打算跟踪我哦,很过分吧。”
“悠仁他们今天好像去了涉谷新开的甜品店,顺便给绘里花也带了一份,我放在冰箱里啦,绘里花饿肚子的话记得吃哦。”
绘里花冷静地盯着五条悟那张笑眯眯的脸看了许久,然后一拳挥了过去。
由于身高原因,她只能打到他胸口而已。
绘里花本以为有五条悟的术式在,她根本是碰都碰不到他的。
结果真的中了,绘里花因此吓了一跳。
因为事先根本没想到会打中,绘里花特地用了很大的力。拳头敲击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甚至连她的指关节都有些泛红。
可五条悟却什么表情变化也没有。
他十分平静地垂下眼睫,从抽屉里拿出药膏,固执地要给她上药。
她的衣服是五条悟买的,家具是五条悟置办的,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是五条悟安排的。
她第一次看到五条悟亲自下厨的时候还吃惊得喝水呛进了鼻子。
只不过是普通的咳嗽而已,绘里花却从那时候的五条悟眼中看到了极为可怕的情绪。
厨房到客厅不过是三米的距离,五条悟却用了瞬身。
……好像她喝个水都能被呛死一样。
绘里花觉得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她就要被五条悟养废了。
在她还是财阀大小姐的时候都没活得这么娇贵。
该掉池塘就掉池塘,该摔跤就摔跤,脑袋被突然飞出来的网球砸了也不奇怪。
“至少让我给兼职的地方打个电话吧。”
绘里花这么和五条悟商量道。
对方出乎意料地并没有立即拒绝她,只是捏着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绘里花兼职的地方是横滨的那个侦探社吧?”
有什么问题吗?
五条悟笑着将她手里的游戏机抽走了。
“不行哦,好不容易甩掉的烦人苍蝇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立即黏上来的。”
绘里花沉默。
……至少把游戏机给她留下吧!
天天看电视会无聊死的啊!
绘里花百无聊赖地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
穿越之前,她看过一些小说,里面时不时会有一些娇弱的被圈养的金丝雀的情节。
她总算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了。
无聊死的。
虽说在明白五条悟为什么发疯后,绘里花心中的确有那么一点的负罪感。
但这也不能成为他把她关住的理由吧!
更何况也不是她想打出BE的啊!她甚至都偷看攻略来打了啊!
和五条悟打一架是不可能打得赢的,可五条悟这个人又不讲道理。
那么就只能比五条悟更不讲道理了。
绘里花用被单的面料和棉花做了一个奇丑的五条悟人形玩偶,当着他的面甩来甩去,摔来摔去,再踩来踩去。
“之前说过,我偶尔也会梦到老师吧。”
“这就是我梦里对老师你做的事。”
换做平时,五条悟已经不满地抱怨了。
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五条悟仍旧像是对待着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对待着她,他宽容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企图把她拍得更矮一点,然后目光落在被绘里花剪坏的被单上。
“太好了。”
他这么说。
“绘里花没有被子盖的话,晚上就和我睡一床吧。”
“……”
绘里花气得直接把娃娃的头扯了下来。
“我很无聊的啊,老师。”她举起手抗议,“再这样下去我会抑郁而死的。”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五条悟。
他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薄薄的唇抿起,似乎在等待着她自己发现错了的地方。
绘里花:“……只是夸张的比喻,并不会真的抑郁而死。”
五条悟的脸上又重新浮现出笑容。
“做的不错嘛,绘里花。”
……
来人啊!这家伙的角色崩坏了啊!他的设定难道不是好人阵营的吗!感觉他再疯一点就向真人靠齐了啊!
绘里花忍不住在内心吐槽道。
吐槽着吐槽着,她自己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是她的话,看着重要的人死了十六次,却没一次能够阻止的,在那之后还得强撑着精神惴惴不安地活着——
是她她好像也得疯。
绘里花设身处地地为五条悟着想了一下,然后决定稍微对他好一点,这样一来,说不定他一高兴,扭曲的思维就恢复正常了。
然而很显然,这套理论放在五条悟身上并不适用。
他只会得寸进尺而已。
是看个电视都要挤过来和她一起看的程度。
事情发展到最后,绘里花已经对他的美色免疫了。
俗话说得好,尽人事以待天命。
尝试了各种方法的绘里花已经麻木了,反正才过了几天,里梅马上也能找到这个地方的吧。
就当成未来可怕战斗前短暂的放松好了。
这么想着的绘里花开启了废人生活。
她早上七点起床,刷牙洗脸学习咒术理论,然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下午四点再打游戏,一直打到回来的五条悟没收她的游戏机。
五条悟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指点一下她的术式。
你别说,一旦适应这样的咸鱼生活,过得的确还挺不错。
就是胖了三斤。
绘里花以维持身材为借口旁敲侧击地要出去跑步锻炼,可五条悟却一点也不在意地再次挂到了她的身上。
“有什么关系嘛,绘里花就算胖成了球我也不介意。”
他的下巴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发顶,把她刚梳顺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最好头发也再长长一点。”
……你不介意她介意啊!!
她是还要回去的人啊!迹部景吾见到圆滚滚的她绝对会用网球拍往她脑袋上来一下的吧!
当然,这句话绘里花并没有说出口。
毕竟她觉得,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她可能就真的没有从这间公寓里跑出去的机会了。
闲着无聊的绘里花开始画画,她经常搬着个凳子去阳台,然后一画就是一个下午,因为太阳暖烘烘的,有时候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五条悟并不会故意弄醒她,他大多时候,只会撑着下巴变态地看着她直到她醒来。
“偶尔也画画我嘛,绘里花。”
五条悟看她的画不顺眼,却也没有任性地丢掉。
他只是戳了戳她的脸颊,抱怨般地拉长了语音。
“我可比钉崎好看多了啊。”
他这么说着,自顾自地歪了下脑袋。
“决定了,明天的捉弄对象就从惠改成钉崎吧。”
绘里花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喊“不许对我偶像动手动脚”。
她的动作太大了,大到一把掀翻了画架,五颜六色的颜料溅了她一身,顺着她的金发缓缓流下。
五条悟毫不留情地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绘里花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五条悟的心情好像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她没再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慑人的压迫感。
也就是说——
距离五条悟认识到自己行为错乱的时间不远了。
绘里花振作地想着,在五条悟去高专期间,快乐地在阳台上嗑瓜子。
磕着磕着,她就感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好像地震了一样。
她从阳台探出了个头。
结界还在,结界以下的地面却被轰开了。
有人从那里跳了进来。
白色衬衣和灰色马甲,宽阔的肩膀上披着黑色的风衣。
中原中也脖子上一看就很贵的颈饰在阳光下折着光。
他有些嫌弃地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尘,一抬眼,对上绘里花向下的目光。
【“不不不不准过来!我和你说,我未婚夫是中原中也。”】
【“他的人头可值钱了,我告诉你们他在哪,你们去抓他吧。”】
死亡的影像迅速闪回,中原中也的记忆里,那个当着他的面说要把他的人头卖给敌人的少女的脸逐渐显现。
那是他请了世界上最好的工匠雕刻而成的蓝宝石。
现在,是他收回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