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总共四人, 在下班途中回家的路上遭到咒灵袭击,且生前都在这家酒吧打工。”
驾驶座的伊地知在介绍着任务情况,绘里花低头看了一眼资料上印刷的照片。
“总而言之, 是横滨那边的委托。如果遇到危险, 请迹部同学先保证自身安全。”
伊地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沉重,觉得奇怪的绘里花抬起头, 通过后视镜看到了他惨败的肤色。
金发的少女沉吟了片刻。
“伊地知先生。”
“是?”
“您又被五条先生威胁了吗?”
伊地知的眼睑青黑, 眼镜下的瞳仁中仿佛失去了高光。
他微微侧过脸,看到镜子里少女拿着的那部手机。
很好, 是五条悟前几天威胁群主放他进群后给所有咒术师们展示的他和“可爱无敌你们要是敢觊觎就让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绘里花”的定情信物。
……那个魔鬼真的对女学生下手了啊!
没有人管管他吗!
一想到这里伊地知的压力更大了。
“本来不是指派给你的任务。”伊地知迟疑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参加评级前的咒术师理应避免单独行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在上面的人将这个任务交给伊地知的时候,指明了由迹部绘里花来执行。
就在五条悟被调出差后的第一天。
伊地知觉得有些奇怪, 可又不知道为什么。
虎杖悠仁的情况特殊,但迹部绘里花看上去只是个普通咒术师而已吧。
【“你知道的吧,伊地知?”】
记忆里那座瘟神的脸浮现在眼前。
机场的广播里不断循环播放着登机公告,五条悟却并不急着下车。他坐在后座上, 懒散地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透过后视镜与伊地知恐惧的眼神对视。
知道什么?这瘟神又把他当他肚子里的蛔虫了吗?
【“我这个人性格相当任性,所以如果有人惹我生气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报复回去的。”】
不, 这他应该怎么回答?回答是的话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掉的吧!绝对会被杀掉的吧!
【“要是绘里花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意外,我就把你和那些快入土的老家伙一起碾碎哦。”】
出、出现了!这尊瘟神的差劲发言!
这是他能控制的事吗!!
如果可以的话, 他宁愿代替那座瘟神去出差啊!
绘里花不知道此时的伊地知在想什么, 但是他的脸色越来越糟糕了。
伊地知踩了刹车, 手仍握在方向盘上, 却是一副被生活吸干了灵魂的凄惨姿态。
说起来, 明明伊地知的年纪比五条悟要小吧。
……难道这就是被社会压榨的打工人吗?
绘里花正这么想着,伊地知却突然正了神色。他转过头来看她,面色严肃,郑重其事地压低了眉头。
“关于我刚才说的优先保证自身安全,还有一点要补充的——”
过于认真的语气使得绘里花不禁挺直了脊背,她集中了精神,等待着伊地知的下一句话。
然而面颊瘦削的男人用食指推了推眼镜……
“如果五条先生问起来,请务必说您的头发十万八千根。”
少一根都不行!
虽然不知道五条悟那个瘟神对自己学生的头发有什么执念,但年纪轻轻的伊地知还不想被五条悟吊起来笑着掌掴。
那个差劲的家伙说不定还会嘲笑他太弱了一掌就晕过去了!
伊地知眼里的高光又少了些,他的手握紧了方向盘,像是说服自己般提高了音调,和绘里花分别时的语气急促。
“拜托了!祝你顺利!”
“……”
汽车的尾气里,绘里花沉默地朝一脚油门踩到底离去的伊地知挥了挥手。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伊地知有种亲人般的感觉。
绘里花沉思。
难道是因为伊地知和她一样,都在这个迫害他们的世界里努力地活着吗?
-
虽说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但实际上绘里花的心情和上次去八十八桥支援野蔷薇他们时没什么差别。
倒不觉得恐惧,只觉得兴奋。
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去酒吧!
虽然是为了调查诅咒的痕迹。
小巷一眼望不到头,绘里花站在资料上显示的酒吧门口,抬头看了一眼有些发旧的标志。
[Lupin]
好像有点眼熟。
风铃的声音响起,想了一会没想出是在哪里见过的绘里花推门而入。
可能是时间还有些早的缘故,和绘里花想象中的热闹场面有些不同,昏暗的光线下,木制的桌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吧台上放着擦拭干净的玻璃杯,冷冷清清地看不见什么人。
不,不是看不见什么人,是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绘里花向前踏了一步,正想绕到吧台后面去看看。
可在那之前,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吧台下伸了出来。
先是手,然后是茶色的风衣袖子,接着是对方有些凌乱的微卷发丝……
“中午好呀,绘里花。”
瘦弱精致的青年在露出略微惊讶的神色后便很快弯起了眉眼,太宰治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风衣的腰侧还沾着红色的不明液体。
根据她所了解的太宰治的恶作剧史——
应该是番茄酱。
“……您在这里做什么,太宰先生?”
面对少女的提问,太宰治理所当然地张开了唇:“当然是在尝试自杀新方法呀。”
绘里花又看了一眼他衣服上的那抹红,“被番茄酱淹死吗?”
太宰治愣了一下,紧接着眼睛亮了起来。
“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
绘里花沉默了一下,发现自己的问题好像被太宰治带歪了。
“不,我想问的是,太宰先生这个时候不应该在侦探社吗?”
“什么啊,原来绘里花以为我在翘班吗。”他的语气里带了些抱怨,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我可是在认真工作哦。”
【“受害者共四名,且生前都在这家酒吧打工。”】
绘里花想起伊地知说的话。
太宰治说他在工作,也就是说,他也在调查这件事吗?
绘里花疑惑了。
“太宰先生看得见咒灵吗?”
“完全看不见哦。”
“那咒具……”
“啊,那些东西太重了,我才懒得带呢。”
太宰治任性地摊开了手。
他全身上下除了衣服外就只剩下了绷带。
排除他的绷带是什么隐藏的特级咒具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太宰先生说的尝试自杀新方法是被诅咒吃掉啊。”
人面对看不见的未知事物时,总是会怀抱着恐惧心理,因而保持避而远之的态度。
这是人体的自我防御机制。
然而在太宰治身上似乎并不受用。
他那双鸢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假装的惊异,他发出了点赞叹声,然后给绘里花鼓了鼓掌。
“几天不见,绘里花又聪明了点嘛。”他的手托着下巴,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倒在吧台上,歪着脑袋笑,“是绞尽脑汁想要避开修罗场的结果吗?”
绘里花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
“太宰先生从哪里听到的这个词汇?”
“唔,听说绘里花喜欢玩游戏,所以无聊的时候就尝试了一下绘里花喜欢的游戏类型。”
“……乙女游戏?”
“诶,可以这么说吧。”
“通关了吗?”
“不,完全没有。”
太宰治非常可爱地一歪头。
“我觉得里面的选项都很无聊,所以就选了不那么无聊的那个。”
的确是太宰治的风格,但是绘里花觉得他话里有话。
明明自从回溯时间后,见他都是上个月的事了。
这可怕的家伙都自顾自地推理出了什么啊。
她眉间的皱痕下意识地加深,绘里花没再和太宰治纠结游戏的话题,反而学着伊地知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么,太宰先生在这里工作的期间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太宰治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会。
“中也那个小矮子来过。”
“看到我在这里就露出了讨人厌的表情,还说晚上也没胃口吃饭了。”
“很过分吧?于是我偷偷地在他背后贴了写着[处男]的纸条。”
……她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能从太宰治的嘴里问出有用的东西?
绘里花不禁地反思道。
她用咒力在周围探测了一圈,发现一无所获后默默地收起了纸和笔。
还是先沿着其他的线索找吧。
“那么,我先走了,太宰先……”
最后一个音符卡在喉咙。
在太宰治套着的那件茶色风衣的腰侧,她刚刚看到的那抹红变黑了。
是血被氧化的痕迹。
绘里花又往前面走了几步。
这下是彻彻底底地闻见了血的味道。
太宰治真的受伤了,而且他还一点也没有治疗的打算,站在这里跟没事人似的和她说话。
“诶,不走了吗,绘里花?”
只有她一个人在紧张,太宰治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少年漫的主角们都不知道失血过多会死的常识吗!
“如果是故意的话我是不会同情你的哦。”
绘里花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即上前,她双手环胸地站着,企图从太宰治的脸上找出什么端倪。
“爱惜身体的道理幼稚园就学过吧。”
“这次我是不会被您骗的了。”
“不仅如此,我还要向国木田君打小报告。”
面前的少女滔滔不绝地讲着,她浅樱色的唇瓣开开合合,连沾了缕金发也没发现。
太宰治轻笑出声。
怎么都没有人教过绘里花,这个时候说越多的话会显得越心虚啊。
伤口的确是他自己弄的,目的是把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造访的咒灵引出来。
只不过没想到绘里花会来。
“绘里花是在担心我吗?”
黑发的青年没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酒吧里暖黄色的灯光下,那双鸢色的眸子被映得透亮。
太宰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用了亲昵的口吻。舌头轻轻抵住上颌发出尾音,听起来轻飘飘的,充满了撒娇般的意味。
他弯起的眉眼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如果我现在躺在血泊里的话,绘里花会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吗?”
非常恶趣味的提问。
但太宰治仿佛真的在考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一样。
就好像如果回答不会,他就立即赌气地放任伤口继续流血,然后像绘里花没来的时候一样躺在吧台后面的地板上等死。
这样的太宰治和绘里花攻略副本时的太宰治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时候的太宰治不过十六岁,明明在最无忧无虑的年纪,他却整天想着怎么寻死。
于是[迹部绘里花]每天的日常不是在河里捞东西,就是拿着一氧化碳检测仪看看哪里是不是有煤气泄漏。
在港口黑手党时是那样,加入武装侦探社后也一样。
她是看着[迹部绘里花]脸上笑容一点一点消失的那个人。
【“与谢野小姐,你说,如果我死掉的话,太宰先生会记得我吗?”】
喜欢本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太宰先生之后,我好像变得更加胆怯懦弱了。”】
太宰治似乎十分坚信,[迹部绘里花]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对他伸出手。
于是他跳河的次数更加频繁了。
“虽然大家倡导要见义勇为,但严格意义上来说,阻止不想要活下去的人自杀,好像也是一种罪过。”
和其他动物比起来,人似乎是种更加复杂的动物。
同情心、同理心,看到弱小的事物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伸出援手。
和太宰治想象的截然不同,那双如宝石般瑰丽的眼眸异常平静。
“我没有太宰先生那么聪明,也猜不透太宰先生的想法。可能是因为我和太宰先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吧。”
生气了吗?
好像没有。
太宰治从绘里花的身上看到了点和他梦里的那道影子不一样的东西。
“虽然有的时候也会产生不想要活下去的想法——”
她的睫毛颤了颤,思绪好像飘远。
“要是我死了的话,会有人为我伤心吗?一想到这里,我就丧失了一了百了的勇气。”
——要和我一起殉情吗,小绘里?
记忆里他好像这么问过对方。
那时候她的答案是怎样的呢?
【“我才不干遭人嫉恨的蠢事呢。和我不一样,太宰先生是被人依赖着的。”】
【“要是太宰先生死了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伤心的吧。”】
“喜欢的漫画老师说不定明天就会更新,看着和朋友的聊天记录就又充满了活下去的欲望。”
啊,找到了。
和他记忆里的绘里花不一样,站在他面前的绘里花,眼睛是亮着的。
“所以,既然无法感同身受,我就没有评判和改变别人行为的资格。”
像是被阳光映亮的溪,太宰治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愣了一会,又轻笑了一声,垂下的眼睫遮掩住眸底复杂的情绪。
真的是成长了很多啊。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些微妙的区别吧。
“那么绘里花想让我活下来吗?”
吧台上的吊灯微微摇晃,太宰治的影子被无声地拉长。
“太宰先生。”
“嗯?”
“在您眼中的我已经自大到觉得我的存在会改变您的想法了吗?”
最后的平静被打碎了,太宰治捂着肚子大笑出声。
“诶,那么是什么让绘里花觉得我不会为你改变呢?”
……你头上39的好感度?
绘里花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却没有说出口。
“绘里花喜欢的游戏里,似乎有针对每个角色的好感度系统。”
“我一直很好奇,好感度究竟是用什么判定的呢?”
“呼吸?心跳?还是体温?”
冰凉的手指拂过耳畔,在绘里花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双鸢色的眸子已经近在咫尺了。
太宰治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尾音仍带着往日的甜腻。
皂香和血液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太宰治温热的呼吸笼罩了她。
“人在正常情况下,呼吸每分钟大约在12-20次,心跳平均75次。”
“就像现在这样。”
扑通、扑通——
太宰治仍在笑着。
“而在见到喜欢的人的时候,呼吸会变得急促,连心跳也会变得凌乱起来。”
声音变了。
绘里花震惊地发现,太宰治这个人,似乎能控制心跳的频率。
“那么现在,是否代表我比刚才更喜欢你了呢,绘里花?”
太宰治的头又往下低了些,他的一只手扶在对方的下颌和耳后,另一只手穿过少女那柔软的金发,掌心按在她的脑后。
只差一点,太宰治就能亲上去。
“既然呼吸、心跳、体温都是可以骗人的,那喜欢的情绪也是可以骗人的吧?”
哄骗般的语调。
太宰治微微地弯起唇,他的虹膜中有什么在粼粼闪耀,却又在一瞬间沉了下去。
就好像绘里花见过的看不到底的海,妄图将她一同扯进。
诅咒的气息在这一刻忽然包裹了她的所有感官,她看到了出现在太宰治背后不远处的咒灵。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太宰治的禁锢,可明明感受到危险的太宰治却没有放开她。
【“请拯救我吧,太宰先生。”】
——说着要拯救他的人,却抢先他一步纵身而跃。
“呐,绘里花。”
太宰治像小动物般蹭了蹭她的头发。
“你现在还要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