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问出口, 桑白属实惊了下,须臾,脑中转过了几道弯。
她面色沉思颔首, “嗯...”
“要说喜欢, 我当然是很喜欢你。”只是她的喜欢,可能和世间大多数不太一样。
“你对你是母爱。”她认真严肃回答。赵纪宁愣了一秒, 猛地放开手里轮椅,刚好下坡,桑白身体不受控制缓缓往前滑。
“哎、哎――”她惊慌叫着, 在上面胡乱挥着手, 看向站定在那的人。
“赵纪宁,你别闹,快、快拉住我啊,我要摔了――”轮椅骨碌碌滚着,虽然速度不快, 可也不受控制地缓慢驶向坡底,路线早已偏离,眼见着就要撞上前方那棵大银杏树。
一双手不急不缓从后头伸来,轻飘飘固住了轮椅,桑白骤地停稳, 花容失色。
“你疯了啊!想吓死我这个病人!”她气得伸手去打他,赵纪宁也不偏不躲,任由她捶了几拳头之后, 继续推着轮椅往前。
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桑白用目光谴责, 死死盯了他半天没反应后作罢,自己气鼓鼓坐在椅子上目视前方。
“我会记住刚才的事情的。”她自言自语, 小心眼威胁。
“赵小宁,20xx年x月x日,故意恐吓本人一次,且毫无悔改之意,态度恶劣...”
.........
桑白在学校上了半个月课,又住回了医院,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她的身体突然急转而下,再一次醒来时,桑白看到了乐父乐母通红的眼眶。
她明白了什么,倒很坦然。
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十月,她的精力越来越差,大部分时候都在床上,医生已经没有再给她用药,每日只是输着基本的营养药液。
时间流逝变得迅速飞快,某天醒来,桑白看到窗外掉落的第一片黄叶,她问旁边正在给她削苹果的乐妈。
“妈妈,今天是几号了。”
她放下水果刀,眼角红红的,“二十了。”
“已经,是秋天了啊...”
看样子,她好像很难再撑过这个冬季。
桑白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在脑中问系统。
“你说的那个情节什么时候出现,我怕我来不及了。”
“具体时间还未知,不过应该快了。”系统有些不忍。
“原则上来说,无论如何,你都能活到那个时候。”
“噢。”桑白懂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工具人,没完成任务之前,总会确保着她活着。
她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拉高了被子盖住脸闭上双眼。
“好想快点死掉哦。”这样就可以马上下岗了。
桑白是如是想的,却没发现两旁病人露出的惊恐表情。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搞不懂搞不懂了。
海市迎来了大降温,乐妈从家里给她带来了毛线衣,桑白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戴帽子了,乐妈手艺好,给她织了四五顶不重样的毛线帽,桑白每天换着样式戴。
早上醒来,原市降落第一场雪的新闻上了热搜,中国最北边的一座城市,每年总是早早降雪,今年基本创造了历史新高。
桑白躺在床上手里划着ipad,一张张洁白的图片从她眼前闪过,初雪总是被人们赋予了与众不同的浪漫意义,底下不少网友评论。
“今年的雪下得好早。”“真美。”
“本南方人慕了。”
“许个愿,今年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看雪。”
桑白一条条看下去,她闲暇无事时总爱在网上看一些评论,学到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有女生发自己宠物狗的可爱小视频,配文:“呜呜呜,崽崽,妈妈爱你。”
桑白手指一动,顺便把整条微博转发给赵纪宁,顺便附加一句,“妈妈也爱你。”
一般这时候赵纪宁都是直接无视她。
他不知道在忙什么,回她的消息一点也不勤快,有时候隔了几小时,有时在半夜桑白都快要睡着了,还有时直接等到第二天。
桑白把这条初雪微博转给了他,敲了一行字发送。
“崽崽,初雪来啦。”
桑白怎么也没想到,会直接在病房门口看到赵纪宁。
他手里拿着一个行李袋,走进来让她收拾衣物,桑白还在懵圈中时,他已经替她捡起了散落在床头的干净衣裳。
“这些厚衣服带上,那边冷,围巾、手套...”桑白赶紧制止住他忙活的双手,满头雾水问,“我们要去哪里?”
“你不是要去看雪吗?”赵纪宁停住动作,黑亮干净的眸子看她,“我已经买了今天下午的火车票,待会就可以出发。”
“不是...怎么...这也太突然了吧!”桑白被这个消息冲击得脑子发晕,她发愣地盯着他,脑瓜子飞速转动,思考起首当其冲的问题。
“你、你和医生说了吗?我们偷溜出去吗?”
“你怕了吗?”
“我怎么会怕!”桑白一听,立刻不服。她刚才只是没反应过来。
她从赵纪宁手里抢过了行李袋,自己飞快地收拾起东西。
“是去原市吗?现在那边多少度。”
“快零下,多带点厚衣服。”
两人动作迅速,不出几分钟就全部搞定,桑白拎着包在病房门口探出头,外面有脚步声经过,值班护士白色衣角晃过眼前,桑白回过脸,对身后看热闹的病友们比起食指“嘘”了声。
待那一列查班的人走了过去,桑白才带着赵纪宁出去,两人小跑着,走廊尽头护士台越来越近,桑白嘴里轻声倒数:“1、2、3...跑――”
宛如一阵风呼啸刮过,等后头的小护士反应过来时,两道人影已经冲进了电梯里,她正欲上去追,看清了桑白的样子,驻足在原地。
旁边有同事疑惑上前,望着那处问:“是谁啊,跑这么快?要不要通知医生?”
“二十二床那个小姑娘。”护士满脸困惑,皱眉道:“她不是请假了吗?怎么还跟做贼似的。”
出租车上,桑白一把关上车门,气喘吁吁,脸上还有剧烈奔跑后的红晕,她对司机报出火车站,扭头看向赵纪宁。
“刚才好险,我们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嗯...”他一脸认真点头附和。桑白想起什么,慌慌张张从卫衣身前口袋里掏出手机,“坏了,刚才护士姐姐看到我了,待会肯定会告家长,我得先给我爸妈打个电话报备一下。”
“哎――”赵纪宁看到她动作,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桑白拨通了她爸妈号码。
几分钟后,桑白面无表情从耳边拿下手机,默默盯向他。
“赵小宁,耍我很好玩是吧?”
“你的孝道呢?”
“翅膀硬了敢骗你爸爸了!”
“.........”
桑白噼里啪啦骂完一通还不怎么解气,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让赵纪宁帮她找医生说服她爸妈带她出去玩。
想起方才电话里乐妈的话,语重心长又出乎意料的宽容。
“宝宝,你出去玩要好好注意安全喔,有问题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小宁说会好好照顾你的...”
原市距离这里需要跨越十几座城市,能让桑白单独和别人出远门,主要因为前两天医生的话。
“她不一定能熬过这个秋天。”
“她一直想去看雪,我想在最后这段时间满足她的愿望。”不大的少年站在他们面前,眼神比起同龄人沉稳早熟得多,他冷静叙述。
“她说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价值。”
“医生说,现在的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与其在医院浪费时光,不如让她去看看从未见过的雪。”
他成功的说服了他们。
赵纪宁走后,乐妈哭倒在了乐爸怀里。
火车是卧铺,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终点站是原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那里靠近最北边,每年冬天来得最早,听说现在那边已经是白雪皑皑。
赵纪宁在火车上买了泡面和水,看着桑白眼巴巴盯着售货员小推车的目光,顿了顿,又给她买了一盒小水果。
休息处有热水,香味很快充斥车厢,靠窗的小桌板上摆放着两桶泡面,昏黄灯光下,桑白和赵纪宁相对而坐。
熟悉的场景仿佛回到了当年两人无数个一起吃泡面的深夜。
桑白看着对面那张长大了的脸,莫名感觉眼睛湿湿的。
真好,即便生活坎坷,他仍旧长得很好,健康帅气,个子也很高,面对自己这样一个普通女同学,也会给出属于自己心底的善意。
只可惜,她只能看着他到这里了。
桑白低下脸,拭去眼角那点湿润,本以为自己动作细小得难以察觉,却不料头顶突然响起一声询问。
“你哭什么?”
她飞快吸吸鼻子抬起头,理直气壮,“我太久没吃过泡面了,喜极而泣不行吗?”
赵纪宁:“.........”
他把自己面前的那桶也往前一推,“那都给你。”
“我又不是大胃王。”桑白说着,掀开了泡面盖子,塑料叉搅拌着里头面条,“滋溜”一口吸得无比满足。
这一幕和赵纪宁记忆里的某个画面重叠了起来。
有个人...也很喜欢吃泡面。
他目光沉了下去,手里无意识搅动着面前的面,被桑白察觉,疑惑问了句。
“你不吃吗?”
他回过神来,视线落在她脸上两秒收回,恢复如常。
睡了一觉,醒来窗户玻璃上已经结了一层寒霜,车内温度低了很多,黑夜变为了白天。
桑白缩着肩膀往被子里躲了躲,舍不得这点残存的暖意。
下车全副武装,羽绒服毛线帽围巾手套,桑白被包裹得像只企鹅寸步难行。
她动作僵硬,只剩半张脸露在外面,看着赵纪宁拿着两人行李走在前头,她迈着迟钝的步子跟上,被一身装备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定要穿这么多吗,我都觉得有点儿热了――”
她边追上去边抗议,赵纪宁还没说话,两人走出了火车站大厅,眼前陡然呈现出一片亮光,刺目耀眼,定睛一看,面前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不远处房屋马路树木都笼罩在了厚雪之下,整个天地变成了银装素裹的纯洁世界。
南方孩子第一次见到这般铺天盖地浩荡的雪景总是忍不住激动,赵纪宁眼神刚停留了两秒,就听到耳边“嗷呜”一声,方才还站在他身旁的人已经张开双手冲了过去。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就见桑白一个激动打滚,一头扎进了雪里。
赵纪宁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把她从厚厚雪中拔起来时,她头上的帽子已经不见踪影,顶着满头乱发的雪沫子,狼狈不堪。
他控制不住怒斥:“乐白!你是不是疯了!”
“等、等一下再骂...”桑白捂着额头,乐极生悲:“我头有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