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管理严格, 没有医生请假单不能私自外出,走廊有小护士在值班。
桑白住在二楼,后面是一片灌木丛, 两层楼之间的窗台离得极近。
她小心翼翼推开窗户, 跨坐上去,脚尖试探去够下一层的窗沿。
朦胧月影里, 女生动作大胆又矫健,如果在场有第三个人,肯定会被桑白此刻的姿势吓到。
她踩着窗从二楼跳下来, 在一楼窗台顶勉强站稳后, 抓着栏杆慢慢下滑。
赵纪宁一瞬不瞬盯着她动作,目光紧随着桑白身影,在她距离地面还有几米身体悬空即将要下落时,眼疾手快伸出手。
本应该跳到地上承受的冲力并未传来,桑白被赵纪宁接住, 他扶了她一把后立刻收回了手,沉眸怒斥:“你不会走楼梯下来吗?嫌命太长?”
“我出不来。”桑白拍拍身上沾着的灰尘,理所当然,“所以只能偷偷溜了。”
赵纪宁沉默了下,“那就听从医嘱, 别到处乱跑了。”
“不要,在里面关了几个月我都快被闷死了。”桑白说着抬眼觑他,“我住院这么久都没见你来看我一眼, 等哪天我死了你都不知道。”
“好好说话。”赵纪宁见她生龙活虎的也没像有事的样子, 随即放心, 抬腿往外走去。
桑白赶紧跟上。
“你要带我去哪啊?”
“先说明,我现在身体不太好, 不能做激烈运动。”
“元通路。”
“元通路?元通路?!”桑白琢磨了下反应过来,这不就医院外面那条马路嘛,她望着前头那人气恼,“所以搞半天你就是带我在医院旁边兜风啊?早知道就不辛辛苦苦爬下来了。”
“那你现在再爬回去还来得及。”
“哼。”桑白气哼哼的,手里却紧紧拉住他袖子不放,即便再故作不屑,眼里的开心还是掩饰不住。
她就像是一个在家里关了许久的小朋友,终于等到了熟悉的小伙伴出去玩,雀跃都从眉眼间跑了出来。
“赵纪宁,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刚才不是说了,元通路。”
“元通路哪里!”
路灯拉长的两道背影靠在一起,渐行渐远,话语声在安静夜里越发清晰。
“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先说嘛!”
“别拉我衣服!”
.........
桑白没有想到,赵纪宁会带她出来吃东西。
路边不起眼的一家小店,墙壁贴着的菜单上是各种各样小吃名,桑白仰着脸认真挑选了会,耳边已经传来赵纪宁报的菜名。
“老板,两碗小馄饨,一笼灌汤包,再加一份杏仁露。”
“好嘞。”
两人在里边找了张桌子坐下,看赵纪宁熟练的姿态,桑白忍不住问,“你经常来?”
他嗯了声,“之前有段时间住在这边。”
“说起来...”桑白犹豫片刻,还是把心底埋藏很久的一个问题问了出口:“你这些年一个人生活还好吗?”
有会孤独吗?有会难过吗?有会...想家吗。
她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一眨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赵纪宁诧异扬了下眉,似乎是对她的问题感到莫名,桑白顿了顿,为自己此时的行为找了个合适理由。
“我听说...你一直是一个人住的。”
“嗯。”他又漫不经心垂下眼去,手指轻点着桌面。
“没什么好不好的,反正都是活着。”
桑白偏头想了许久,“那你这些年里遇到的最开心和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最痛苦...有次受伤在床上躺了两天没钱吃饭的时候,开心...”他看了眼桑白,收回视线。
“没有。”
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开心过了。
夜里店内没几个人,老板很快端了吃食上来,浮在碗里的小馄饨皮薄馅多,一个个清透粉嫩,散发着诱人鲜香。
两人低头吃着,桑白第一口就难掩惊艳,手里勺子顿了下,随即加快。
赵纪宁也难得安静进食,胃口不错的样子,看得出这家店很符合他的口味。
小笼包同样入口鲜美,皮一戳就破,里头汤汁浓郁。
桑白这段时间因为化疗食欲下降很多,这会却是把碗里馄饨吃完了大半碗,小笼包也吃掉不少,最后那碗杏仁露实在消化不下,给赵纪宁分了一半。
夜深空旷的马路,赵纪宁送她回去,走出这条马路,斜对面就是医院。
头顶有星星,白天炎热不在,夜风微凉。
酒足饭饱,桑白心满意足,揉着肚子心情颇好,“你怎么想到带我来吃小馄饨了。”
她前两天才刚追完中华小当家,被里面一集关于馄饨的内容馋得流口水,还忍不住发了条朋友圈,大致内容是“我太馋小馄饨了,救救孩子吧,孩子馋哭了。”
桑白想到这里,恍然大悟,扭头看向赵纪宁。
她双目瞪大,倏地亮起,在黑夜中像是两个闪闪发光的小灯泡。
桑白难以置信叫道:“哦,你是偷偷看我朋友圈了,所以特意来带我去吃小馄饨的是吗是吧?”
“赵小宁啊赵小宁,没想到你平时看着闷不吭声,其实都偷偷记在心里呢。”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暖男呢!”
原本临时起意的念头被她这一通抢白,莫名就变了性质,赵纪宁无语几秒,看着她。
他也不说话,就这样不声不响注视着,夜风凉凉,吹动树影。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有句话不是说,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桑白很荣幸的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她率先支撑不住转开脸,轻咳一声,“我到了,你回去吧。”
两人说话间,医院大门已经近在咫尺,桑白朝他挥挥手告别,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内。
赵纪宁在原地驻足少顷,转身离开。
过了这个夏天,桑白的头发只剩下原本发量的三分之一,不过好在天气已经逐渐转凉,她可以戴帽子出门了。
新学期,桑白到学校报到那天是坐轮椅去的,前不久她刚做完化疗,身体有些虚弱。
乐爸乐妈虽然不太赞同,但还是陪着她过去了,在学校里,她见到了久违的同学,互相聊天问候,被关在医院许久的精神好了不少。
办完手续,两位家长还在办公室和班主任谈话,桑白无聊,自己推着轮椅出来,在外面草坪上晒太阳。
身后就是教学楼台阶,前面不远处栽种着几棵大榕树,天空蓝蓝的,围墙外有人在放风筝,高高的飘在天上,让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赵纪宁的那天。
桑白仰着头,定定注视着,身后走来一个人,脚步熟悉。
“你怎么来学校了。”
“我想回来上课呀。”桑白转头看向赵纪宁,苍白的小脸上眉眼弯弯。
她越发瘦弱,头上戴着一顶软软的毛线帽,被疾病剥夺了往日鲜活气之后,整个人只剩下安静和柔弱。
看起来温顺乖巧招人喜欢的多,赵纪宁却莫名心里烦躁。
“你身体好了吗?”他站在那里问,仍旧酷酷的,明明是英俊帅气的一张脸,却始终臭着,眼里冷意令人望而生畏。
桑白突然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蹲下,赵纪宁狐疑审视着她,桑白催促,“快啊。”
僵持半分钟,赵纪宁还是妥协,警惕地缓身蹲在她轮椅前,桑白朝他伸出手,指腹抚上他始终不展的眉头。
“别总皱眉。”她说完,指尖又很快流连上他的嘴角,然后,两只手指往上一顶。
男生脸上被迫露出一个僵硬不自然的微笑,桑白轻笑出声,神情出乎意料的柔和,“多笑笑,才会可爱。”
赵纪宁被她一阵鼓捣完才反应过来,他撇开脸挣脱掉桑白的手,没有看她,声音沉闷。
“我不需要。”
“好嘛。”桑白直起身子。
“那推我去看看学校吧,好久没来了,听说东边新修了一个体育馆是吗?”
她使唤起他的神情再自然不过,赵纪宁沉默着低头,手里却遵循着她的吩咐,推着桑白往前。
因为她生病了。他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那次吃完馄饨之后,桑白总是隔三差五给他发消息,每次都是要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糯米糖葫芦、臭豆腐、还有火锅...
赵纪宁有时会在晚上突然出现在她病房楼下,带着她想要吃的东西,然后守着她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把东西吃完,她在吃的时候他还要在一旁放哨,防止被主治医师抓到。
有时她身体状态好,就会和赵纪宁偷溜出去,吃完再回来。有次运气不好,桑白刚从外面进来主治医师就来查房了,她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忙忙躲进被子里。
八月天,虽然有空调呼啦呼啦吹,满室的火锅味也掩盖不住。
医生把她身上被子重重一掀,衣服上的火锅红油都还残留在上面。
从此之后,桑白就被上升为重点看护对象,几乎每天都在护士姐姐眼皮子底下,就连赵纪宁的喂投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
“...你不知道,这次放我重新回来上学有多困难,我差点把嘴皮子都给磨破了。”轮椅骨碌碌行驶在林荫道上,桑白一路抱怨,赵纪宁没忍住插了句话。
“那你就好好待在医院。”
“我才不要,万一哪天死了,我生命最后的时光竟然都是医院,也太遗憾了吧。”
“人生的意义都没有了。”
赵纪宁本想问她人生意义,脑子里又顿时想到了她那天洗手间外的回答,顿时沉默,好一会,在桑白自说自话许久发现他没反应后,拉了拉他袖子示意。
他低下头,正对上少女澄澈干净的眼睛,他鬼使神差的。
“乐白,你就这么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