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王府的西侧院。
偌大的一个永平王府, 处处都是一派雕栏玉彻的奢华景致,别的世家大族兴许还会顾忌到底蕴,怕被人嘲笑是暴发户行径。可永平王府却全然不惧这些, 归根结底,这也是因为当初杨老太君的不羁做派, 认为甭管他们如何伪装, 该嘲笑的人依旧会嘲笑他们的。
但王府中,也有几个比较偏僻的小院落,西侧院便是如此。
正院里住的是王爷王妃夫妻二人,虽不是最大的院落,却是顶顶气派的。东院住的是世子夫妻二人,代表的是继承人的身份。与之相隔不远的,则是大房的另两位嫡子住处,比不得东院,却也不差了。
二房诸人则是住在王府的北面,那头离以前杨老太君的院子极近, 端的是幽静清雅, 又毗邻园子, 风景无限好。非要说的话,就是离正门略有些远, 但二老爷是个喜静的读书人, 底下的儿女中,除了个混世魔王刘侾外, 也都是爱清静,倒也住得很舒坦。
至于三房,他们如今住的便是那西侧院,倒也谈不上有多小, 住肯定还是够住的,但因为西面临街,闹腾不说,那些个依附永平王府过日子的族亲们几乎都住在西边,甚至连家生子的院子都离他们很近。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出门方便吧,毕竟西侧门离他们极近,且甭管是下人走动还是柴米油盐的,都是往这边走的。
已是暮食时分了,刘三太太却没什么心情用饭,只沉着脸坐在那里想心事。
一旁伺候的丫鬟自是不敢吭声,陪着她用饭的两位嫡女也是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用饭。
……
刘三太太娘家姓丁,勉强也能算是官宦人家。只是她娘家爹原先是永平王府的门人,也曾当过一阵子刘二老爷的先生,当然本人还是很才华的,并取得了举人的功名,却一直不曾谋到官职。后来还是因为教导刘二老爷有功,托了老王爷的福,这才放了外任,却仅仅只是个七品芝麻官。
再后来,阴差阳错的便促成了这门亲事。丁氏之父嫁女时,不过才七品,能将嫡女嫁到永平王府,即便是个庶子,那也是丁家高攀了。
许是嫁对了女儿,丁氏之父后来步步高升,尽管一直没能谋到京官,可如今却已经升到了五品,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但问题是,区区五品外放的官员,在寻常老百姓看来是高不可攀的人家,但对于永平王府来说,又算个什么呢?
丁家非但帮衬不到丁氏,还需要她不停的伏低做小,来保证丁氏之父的官途顺畅。甚至还不止丁父,还有丁氏的兄弟们……
不多会儿,刘三太太大概是想明白了,摆手打发丫鬟离开,这才拿眼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
确切的说是看向自己的大女儿。
“你说今个儿来府中做客的孟家姑娘们并不曾太在意你?”刘三太太丁氏缓缓的说道。
丁氏长女忙不迭的放下碗筷,挺直腰杆端坐好,这才开口答道:“是同我说话了,却不是很亲近……”迟疑了一瞬,她补充道,“倒是同魏家姑娘玩得更好一些。”
刘三太太眉头紧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二太太究竟要做什么。在她看来,于情于理自家姑娘都要强过别家的,一个是自个儿看着长大的,另一个却是不知道哪来的乡下人家,就算魏家有个农门贵子,可眼下又看不出来什么的。
见母亲又不吭声了,丁氏长女也不敢继续吃饭,只仍旧正襟危坐着。倒是丁氏次女胆子略大一些,见状,便开口劝着。
“许是娘误会了。二伯娘请了娘家侄女来家里玩儿,要么就是单纯的小聚,要么就是给侾哥哥说亲。表兄妹结亲,多寻常呢。”
听到这话,丁氏的眉眼略舒展了一些,不由的点了点头:“或许真是我想岔了,哪儿放着自家侄女不管,却去插手外人亲事的道理?嗯,如果是为了侾哥儿的亲事,倒是合情合理。”
孟家的门第是不如永平王府,但既然刘二太太孟氏当年能够嫁给刘二老爷,那么她娘家侄女嫁给她所出的儿子也是很正常的。况且,刘侾同样不是嫡长子,还是亲上加亲,甭管怎么算都是妥帖的。
这一篇总算是翻过去了。
其实,打从一开始,丁氏气得就是两个嫂子将外人看得比自家人还重。但如果是刘侾的话,那一切就不同了。
咋滴?侄女还能比亲儿子重要?
“若是过阵子,还有像这般的小宴,你俩也不用总是等我开口,倒是赶紧过去呢。这是在咱们自个儿府上,来了娇客,过去招呼一声有何不可?要记住,你俩可是府上的嫡女!”
丁氏的两个女儿面面相觑,到底还是点头应下了。
只是等跟母亲道别后,俩姐妹回了自个儿的住处,苦笑连连。
“娘总是说咱俩是嫡女,可府上一直对外说只有韵姐姐一个嫡出小姐。咱们总不能同两位伯娘作对吧?”
“如今韵姐姐也嫁出去了,许是无妨了?”
“可这话不能由咱们来说吧?”
“唉……”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饶是富贵如永平王府,也不是人人都过得好的。自然,衣食住行方面是好的,王妃本就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况且她也极好脸面,做不出苛待庶出三房的事儿。
但饶是如此,想要人人满意却也是痴心妄想的。
在三太太丁氏看来,她所出的儿女自是比大房二房的庶出子女金贵的,毕竟她生的两女一子从律法角度来说,是正经的原配嫡出。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王妃和二太太倒还好,但两房的庶出子女却不是这般看的。
大房二房的庶子庶女们,坚定的认为自个儿比庶出三房的堂兄弟姐妹高贵多了。尤其是大房的庶子庶女,毕竟对他们而言,亲爹是堂堂郡王爷,怎么还比不过庶出三房的哥儿姐儿?
说句大不敬的话,那皇家还有庶出子女呢!照这个说法,王爷家的嫡子嫡女们,还能高贵过妃嫔所出的皇子公主?
反正这事儿吧,就是典型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相之间谁也没办法说服谁。
也不是说服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利益二字。
没曾想,三太太丁氏刚被小女儿说服了,认为二太太这是在为了刘侾的亲事忙活,结果转眼间,刘侾的亲事定下来了。
却不是孟家的姑娘,而是三公主。
皇后只得了两个儿子,便是太子和三皇子,在宫中地位最高的也就是他俩。
值得一提的是,前头两位公主,即大公主和二公主皆在前两年和亲远嫁了,底下的几位,哪怕是年岁还小的,也是默认长大后要和亲的。
至于这位三公主却是个特例。
她生母早逝,又因生母跟皇后是表姐妹,俩人感情不错,因此皇后便抱养了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三公主。至于这对母女到底有几分真情,谁也说不好,毕竟明面上皇后最疼的是三皇子。
确切的说,皇后对太子的要求极为严格,但对三皇子却是溺爱至极。至于养女三公主,则介于两个儿子之间。
总得来说,也算是不错了,尤其在众人都认为三公主也会远嫁和亲时,皇后却为她择了婿,从这一点来看,应该也是付出了真心的。
比起没想到三公主会嫁在南陵郡,众人更惊讶的话,皇后竟是择了永平王府的混世魔王当女婿。
消息传来时,莫说永平王府上下惊呆了,连刘侾本人都懵了。
他如今虽是在御学上课的,可他又不是皇室中人,当然是不能在宫中留宿的。因此,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辛苦得不得了。
刘侾本想着,回到家以后起码能好生休息一番了,结果就被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给砸懵了。
真·震撼我全家!
其实永平王府这边也是白日里才得到了消息,皇后当然不会直接下懿旨赐婚,她是唤了王妃入宫,然后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让王妃帮忙从中说合。当然,皇后也明确的表示了,假如永平王府不愿意的话,她肯定不会强迫。
“儿女亲事嘛,讲究的本来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本宫还是明白的。”
是啊,皇后特明白这个道理,再说她是嫁女儿的一方,这得有多坑女儿才会硬摁着人点头?不过,站在永平王府这一方,这事儿却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反正王妃是很乐意的,恨不得皇后看中的是她儿子。同时,出于对妯娌的了解,她几乎是在皇后跟前打了包票了,一定会努力促成这桩好事儿。
等她回来后,就将这事儿告诉了二太太,以及杨冬燕。
因为事情尚未定下来,又事关公主名声,王妃断然不敢大肆宣传。倒是二太太,听了这个消息后,只恨不得撒花放炮来表示自己的喜悦。
真没想到啊,皇后居然是个傻的……
这是二太太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毕竟哪怕是带着亲娘的滤镜,她也没办法从刘侾这个混账玩意儿身上看到任何跟真善美有关的美好特质。
然后就恨不得今个儿就定下来,明个儿就把侾哥儿嫁出去!
没错,就是嫁出去!
“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把侾哥儿生成女儿身,每次他惹我生气的时候,我就恨不得立马把他嫁出去。没想到啊,老天爷垂青,这个梦想终于可以实现了!”
二太太喜极而涕,毕竟刘侾若真的当了驸马爷,那是得住在公主府里的。
真好,太好了,混账儿子终于嫁出去了!
杨冬燕:……→_→
完了,又一个倒霉儿媳妇疯球了。
她倒是没说啥,毕竟她也没真对刘侾的婚事犯愁过。不过,对于三公主,她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王妃为她解了惑。
“三公主又不是三皇子,她虽得了皇后的青睐,但太后并不怎么喜欢她。老太太您以前常去的是太后宫中,又不曾去过皇后那儿。再说了,三公主的年岁嘛……大概也就比福姐儿大了两岁。”
杨冬燕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哪怕持续性的减肥依旧胖成球的猪崽,再脑补了一下猪崽两年后的模样。
然后她就很气:“你拿谁当比方不成呢?你倒是说比韵姐儿小了两岁呢!非要拿猪崽说事儿,我差点儿以为侾哥儿要娶个胖成俩人的公主呢!”
王妃沉默了半晌,嘴角抽搐的道:“公主不胖。这次入宫我倒是没瞧见她,前年和大前年倒是都见过,只是那会儿没长开,瞧着就是个小孩儿模样。”
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嘛,可以想象是什么模样。
二太太也实在:“管她是个什么模样,便是真长得像福姐儿这般,那我也乐意!”
杨冬燕斜眼看着她:“你乐意管什么用?等晚间问问侾哥儿吧,要是他不乐意,你就算吊死在他房门口都不管用!”
王妃&二太太:……
行叭。
婆媳仨说这事儿的时候,还是晌午那会儿,侾哥儿是傍晚时分回家的,一回家就遭到了三堂会审。
还不止是他奶他大伯娘他亲娘,还有他大伯和他亲爹,并他大堂哥和亲哥。
真正意义上的三堂会审。
直接就给他吓懵了。
随即,等知道了今个儿发生的事情后,刘侾才意识到,自己懵逼得有些早了。
紧接着,他开始跳脚。
“老祖宗!都怨你!”
杨冬燕一脸莫名的看着他,还反手指了指自己:“怨我?不是今个儿要是让你娶我家猪崽,那肯定是怨我。咋地三公主还能跟我扯上关系?我都没见过她!”
刘侾才不管,继续跳脚道:“可不就是怨老祖宗您吗?要不是您一直督促着魏承嗣考学,他能考上举人再考上进士吗?他要是没考上进士,圣上会把他弄到御学去吗?他要是不去御学,我能跟着去吗?我要是不去,能碰上三公主吗?”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对了!要不是为了给魏承嗣一个惊喜,我和三皇子也不会搞出舞龙舞狮那一出。三皇子就不会被圣上惩罚去御学念书,我也不会……”
“呜呜呜,老祖宗您可害苦您最爱的孙砸了!”
杨冬燕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你又不是我最爱的孙子。”
刘侾:……
噢,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等刘侾从悲愤欲绝的情绪中走出来,却见二太太陡然间一蹦三尺高,狂喜一般的道:“原来这一切都是托了老太太您的福啊!好好好!”
连着大叫三声好,二太太猛的一拍巴掌,来了个真正意义上的拍板决定:“明个儿我要去祖坟那头,给老太太上坟!”
这话一出,包括杨冬燕在内的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二太太面上。
尤其是杨冬燕,她整个儿就是一副棺材脸,满脸脏话。
反正,假如眼神能杀死人,那么二太太这会儿已经凉了!
好在二太太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尴尬的嘿嘿了两声,强行描补道:“那啥……那不是因为我这些年来习惯了吗?……哈哈哈我都忘了如今要感谢老太太不用去祠堂,也不用特地去上坟了……我就是还没习惯这个事儿。”
杨冬燕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不想说,就想把鞋脱下来拍到这个倒霉儿媳妇的脸上。
二太太强行转移话题:“侾哥儿,你既是见过三公主的,那就说这桩亲事你同不同意吧。”
刘侾死鱼眼的看向他娘:“我说不同意您会放过我吗?”
“不会。”二太太斩钉截铁的表示,“以往我是懒得管束你,可你要是否了这桩亲事,那就没办法了。你必须给我考上举人,再考上进士,二榜都别想,必须上头榜!不然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刘侾陷入了沉思之中。
目前,摆在他跟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就是常见的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用功走科举,另一条路就是不用再继续苦逼了……
选什么还用说吗?
我不想努力了,公主养我!
“那我要是同意了,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御学了?”刘侾心下已经做出了选择,但还是想再帮自己争取一下权益。
二太太倒是无所谓他读不读书,主要是知子莫若母,她打心底里认为,就算刘侾人在御学,心也不在的。
但问题是,这事儿是她能说了算的吗?
“你若是同意这桩亲事,那么我可以保证以后府上再不会逼你进学了。但御学……”
刘侾懂了:“那你们让我考虑一下。”
杨冬燕翻着白眼看向她那曾经爱过的宝贝孙子,没好气的道:“当圣上的女婿多好呢,只要你愿意苦读,但凡通过了乡试和会试,站在了殿试上头,圣上还不得给你一个状元名号?我的状元梦哟……”
盼了那么久的状元,窝头最终还是没能考上。
再扒拉一下底下的孙子们,没一个是争气的,眼瞅着刘侾这边兴许可以吧,他又是个不长进的。
刘侾断然否决:“开什么玩笑?我就算真站在了殿试的考场上,圣上也绝对不可能点我当状元的!探花郎还差不多。”
全家人斜眼看着他,不禁感概刘侾对自己的定位还是蛮准确的。
就这身段这俊脸,不是探花郎又是什么呢?
“但我不想上进!”刘侾语气坚定的道。
杨冬燕叹了一口气,她就很懂刘侾的想法,遂点头道:“你要是真当了驸马,以后就舒坦了,你媳妇养着你呢。”
“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你还说要让你好好想想?想什么?”
刘侾两眼一瞪,不敢置信的道:“欲拒还迎不懂吗?老祖宗你想想,要是一提我就答应了……那我不要面子的啊?”
说真的,刘二老爷真是差点儿就没绷住打死这个混账算了。
哪怕过程有些沙雕,但最终这桩亲事还是定了下来。
当然离成亲还有很久很久,要知道,但凡跟皇室扯上关系,连吃饭喝水这种事儿都能变得格外繁琐,更别提亲事了。到目前为止,这事儿还仅仅是在顶尖的勋贵圈子里流传,甚至还不曾过了明路。
哪怕之后下了赐婚的旨意,从定亲到成亲,没个两三年的时间也是不可能完成的。
事实上,三公主的年岁也还小,她到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岁。南陵郡这边,高门大户的贵女一般也就是在这个年岁定下来,然后等及笄以后再出嫁。当然,也不是没有晚嫁的,像先前刘韵就是十五岁才定下来,又因为安平王世子都二十好几了,亲事走得比一般人更急一些,定亲的第二年开春就嫁出去了。
不过,刘韵哪怕在勋贵圈子里都算是贵女了,那也不能跟堂堂公主殿下相比。旁的不说,单是公主府的建造,没个两年光景都是不成的。
这么推算下来,刘侾能在二十岁之前嫁出去都算是一切顺利的了。
算明白之后,二太太相当得失落,她只恨不得第二天就将刘侾嫁出去。
又过了半个月,太后的懿旨下了。
估摸着是考虑到三公主是由皇后一手抚养长大的,由皇后下达赐婚旨意稍微有些不妥,太后的话,地位更高,也能给公主涨些面子。
哪怕太后并不怎么看重三公主,但事实上她也不是讨厌这个孙女,而是对所有的公主都没什么感情。毕竟,很多公主都是要远嫁和亲的,若是培养了深厚的感情,将来她们嫁人后就相当于是永别了,该多心痛呢?
等明旨发了后,接下来就跟永平王府没什么关系了。皇室自会安排好一切,包括公主府等等。
基本上,刘侾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着嫁人了。
然而,他并不是很高兴,因为圣上还是让他继续待在御学里,并且还因为亲事已定,对他相当得上心。
圣上对某个人上心的具体表现为,会让对方写文章呈上来,以表厚爱。
刘侾:……这份厚爱我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