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头真的很心疼永平王府, 他们家的世子看着就不如安平王世子,不过好赖差距不算太大,就算不能光宗耀祖, 起码也能顶门立户。
可他们家小少爷是什么鬼?
原先,窝头还觉得刘侾只是学问不太好, 但这也没啥的, 他的堂兄弟萝卜和土豆的学问也不好,刘侾再怎么天赋一般,碾压那俩还是没问题的。
谁能想到呢,在会试前一天,刘侾突然就傻了。
动不动的嘿嘿嘿。
窝头敢发誓,刘侾就是特别莫名其妙的开始了犯傻之旅,好端端的就冲着墙壁嘿嘿笑,转身又冲着桌案嘿嘿笑,及时他让刘侾过来看书,刘侾还是嘿嘿笑。
关键吧, 那是一本策文集锦……
策文严格来说, 其实是分为策问和对策的, 相当于是出题和应答的过程,内容都是相当严肃的, 不是关于治国安邦, 就是关于社稷民生的。譬如说,关于治理水患, 关于税收制度,关于平定叛乱等等。
简单地说,就算是一个天生乐观开朗笑点极低的人,看到这种书, 也不可能笑得出来。
但刘侾就是做到了,他愣是冲着策文笑得嘿嘿嘿。
——仿佛在看有颜色的书。
窝头忍住了,他觉得来日方长,毕竟明个儿下午他就要去会试考场了,没必要赶在今个儿晚上跟刘侾较劲儿。他想的是,甭管这次能否考上,都要想法子将刘侾引导上科举一途,读书使人明智,应该能挽救刘侾这倒霉孩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窝头很早就睡下了,第二天萝卜悄悄的告诉他,说刘侾昨个儿看书到半夜里,还一个人在书房里嘿嘿嘿。
“你昨个儿这般晚睡?”
萝卜一脸的苦逼:“哪儿能呢?这不是昨个儿饭菜要丰盛了,我一不小心吃多了,半夜里肚子涨得难受,起来上茅房……就听到那头嘿嘿嘿,我一个没忍住凑过去一看,才发现书房的油灯一直亮着!”
再一看,差点儿没给他吓得当场尿裤子,白日里看着还挺正常,并且长相极佳的王府小少爷,一个人枯坐在书房里,冲着一本书嘿嘿嘿。
你说吓人不吓人!
哪怕这会儿都是青天白日里了,回忆起昨个儿半夜里的情况,萝卜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心说富贵人家的孩子都这样吗?吓死个人了。
窝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深深的认为自己任重而道远。
不管怎么着,当天下午他还是去了贡院那头。
考前的准备工作自然是完成的,包括文房四宝并一些不容易坏掉的吃食。
其实,这会儿才是二月里呢,就算南方比北方稍微暖和一些,但这个天气,吃食想要坏掉也是蛮困难的。但吃冷食一样会闹肚子,尤其是像肉饼包子一类的,冷了以后吃起来味道奇怪不说,还容易出事。
为此,杨冬燕特地叮嘱李厨子,给做的都是糕饼一类的,不容易放坏,冷的吃也不至于闹肚子。
再就是薄荷膏也得准备上,消暑祛热倒不是关键,但提神醒脑还是需要的。
林林总总准备了两篮子的东西,杨冬燕自是要亲自送窝头去考场的,大牛和方氏也紧随其后,另外就是刘侾了,他也吵着闹着要一起去。
最后当然是魏家这边坐上了厢式马车,而刘侾则骑着高头大马,一副骄傲的模样在前头开道。
差点儿给他冻成了个傻子。
别以为南方的冬天就真的不冷了,不可能的,兴许在室内还好一些,但外头吹着风挨着冻,短时间倒还行,可魏家那宅子离贡院很远的,而且南陵郡的内城还禁止跑马,刘侾只能挺直腰杆在冷风之中慢悠悠的往贡院赶。
杨冬燕早就猜到会这样,她阻止过的,毕竟就家里目前这个条件,哪怕一辆马车坐不下,那也可以再来一辆的。再说了,其实也不至于完全坐不下的,挤一挤呗,有啥呢?
但刘侾不干,他一贯不喜欢坐马车,他爱的是策马游南陵的那种爽快感觉。
眼下就很爽快了,冻不死他丫的。
冻死当然是不可能的,还真别说,不明真相的人看到刘侾那挺直腰杆傲然坐在高头大马的一幕,只道是看到了一位翩翩君子,羡慕的乃至倾慕的都有,唯独没人会觉得他冷。
在这个时间点往贡院去的,自然是学子和他们的家人了。有那看热闹的人,但刘侾那个气质,显然不像是那种爱凑热闹的闲汉。
于是,倾慕的眼光更多了……
待到了贡院,窝头下了马车,也提上了两个大篮子,让家里人不用往前挤了,反正也就几步路了。
这时,刘侾过来,把马绳一撂,冲着窝头一努嘴:“跟爷走!”
多么完美的一幕啊!
豪门阔少爷与他的小书僮。
这会儿,贡院门口的人是挺多的,但总得来说还算是有序的。举人们都老老实实的提着篮子在前头排队,自有人来检查一应文书,也会仔细的对照上头的肖像描写跟本人是否相像。
至于来送行的家人一般不会上前,会跟看热闹的人一起退到一旁,两边人其实没隔多少距离,却也称得上是魏晋分明。
早的那些人看到刘侾和窝头的这个组合,特别笃定的帮他们划分了阵营,以至于等刘侾走过去后,就有兵差拦住了他,委婉的提醒说,放置文房四宝和吃食的篮子得举人自个儿提着,到时候书僮是没办法进去的。
有人拦着刘侾,自然也有人拦着窝头,非举人请退后嘛。
其他人倒也罢了,知情者的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
譬如早了一刻钟过来的闵举人等人,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们。闵举人等人多半都是跟窝头一起进入了青云书院的,当然肯定不是全部,人各有志嘛,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青云书院,更别提还会有刻意避开的人。
陶举人便是那个刻意避开的人。
他看不惯魏家那个做派,明明就是彻头彻尾的乡下泥腿子,偏要做出一副高门大户的样子来。婆子不叫婆子,喊老太太,就杨冬燕那样儿,算哪门子的老太太?这也罢了,最叫他生气的是,当初他其实也是选了青云书院的,可对方却是一眼相中了窝头,连呼少年天才,让他格外得不爽。
能考上举人的,多半都是有一股子傲气的,尤其陶举人其实年纪也不大的,是比窝头年长了几岁,但二十岁出头这个年纪,放在举人之中绝对算是年轻人了。要知道,很多这个年纪的人甚至还在考秀才,他便已经出人头地,自是分外了不得的。
偏生,让他碰上了窝头,这个年岁比他轻,出身来历都不值得一提的乡下小破孩子。
陶举人是这般认为的,假如窝头的才华确实在他之上,那么没问题,他自是甘愿认输。但关键不是这样啊,先前他们二人就有关于策文讨论过,陶举人笃定的认为,窝头的天赋平平,更谈不上才华,且缺乏对时政的敏感度。
这样的人还想通过会试?别做梦了!
退一步说,就算窝头真的考上了,那又如何呢?年岁太小的话,在会试上显不出来什么,可一旦去了殿试现场,圣上是断然不会选一个如此年幼的学子当官的。甚至再退一步,即便窝头顺利的当官了,就他那个家庭,也会把他拖垮的。
曾几何时,陶举人就是这般断言的。
跟他交好的几人都听他提过这些,平常说起来也罢,在年前一次醉酒后,他酒后失言,连声道魏家满门不堪入目,圣上便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也不该让魏承嗣谋到官职。不然的话,一旦这样的人成为朝廷官员,其家人定会跟着欺压百姓,尤其是那个老太太……
“我就没见过哪个举人会这般听年迈祖母的话,假如那真是个高门老太太倒也罢了,不过就是个乡下老婆子,听她还能成事儿?”
“眼下便也罢了,倘若将来魏承嗣当上了一方父母官,仍旧事事听从那个老婆子的话。像这般出身卑微,没见识眼皮子浅的老婆子,还不得见钱眼开?到时候,只怕够他受的了。”
“一家子拖后腿,他没戏,他肯定没戏!”
……
他的几个至交倒是清楚为什么他会对魏家产生如此大的敌意,其实原因一点儿也不复杂,归根究底就是一个嫉妒罢了。
陶家在当地也算是高门大户了,陶举人自幼聪慧,然而在家里却并不是很得宠。他的祖父母更疼爱长房长孙,也就是他的大堂哥,他的父母则偏疼他弟弟,对他当然不算坏,但从小到大,他都不是家中最受宠的那个,得不到全部的关注。
只有在他考上秀才、考上举人之时,才能吸引全家人的目光。
所以他一定要顺利的考上进士!
进士及第,光宗耀祖!
可谁能想到呢?陶举人前脚才怒斥了魏家,后脚人家永平王府就出面认了干亲,还是郡王亲自出面行大礼认了他所看不起来的乡下老太太当干娘。
就他娘的离谱!
莫名其妙!
这还是年前发生的事儿,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陶举人第一反应就是完全不信,可那会儿是在年关里啊,年关就是各类流言蜚语的最佳发酵时间。就算他本人不相信,周围那么多人都在讨厌这个事儿,到最后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再后来,老魏家搬了家,那个才置办了没多少日子的小宅院也挂牌准备卖出去了,他们自个儿则搬到了另外一个街区的大豪宅里。
诚然,对永平王府来说,临时找到的宅子肯定是有着诸多缺点的,但在陶举人看来,那却是实实在在的大豪宅了。
反正就是陶家倾尽所有都买不起,也没处买的大宅院。
就很懵。
满脑子浆糊。
得亏那是年关里发生的事儿,而会试则是定在二月初九。正因为如此,他还有时间好好整理心情。他其实还是存有理智的,明白在这档口,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摒弃一切杂念,调整好心态,以应对不久之后的会试。
但现实跟想象是不同的。
在来到贡院之前,陶举人是真的以为他放下了。可直到站在了排队入场的举人之中,看着永平王府的小少爷骑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良驹傲然过来,再看着他身后的马车里下来了魏承嗣那个小矮子,随后又看着王府小少爷领着魏承嗣穿过人群走到了他们这一块……
他心态崩了。
什么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扎心。
哪怕先前他很努力的说服自己,就算认干亲一事是真的,那里头也肯定是有隐情的。要不然呢?好端端的,人家堂堂一个郡王爷,为什么就突然疯了要认一个乡下来的老婆子当干娘?图什么呢?
反正他先前是说服了自己,还斩钉截铁的告诉同伴,就算郡王爷本人疯了,他家里人也肯定不服气的。
谁会福气呢?假如是他爹突然疯了,认回来了一个傻婆子当干娘,哪怕碍于孝道他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心里肯定也是不舒服的。
但眼下,事实证明他猜测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人家小少爷看着跟魏家人关系挺好的,还主动帮魏承嗣开道,尤其他长相俊美无双,旁的人都不敢太靠近他,远远的避开生怕亵渎了这么个俊俏小哥儿。也因此,魏承嗣特别容易就走到了他们这边……
然后就被拦下来了。
目睹这一切的陶举人何止是心情复杂,但眼见这俩人都被拦了,他隐约兴起了一种看好戏的想法,想看看堂堂王府小少爷被别人落了脸子后,会不会当众发怒。
还是没看到。
因为杨冬燕发怒了。
杨冬燕是忍过的,但她忍不住的,因此只大吼一声:“刘侾你给我回来!再搞事儿,看我不让你爹抽你!”
啊噢~完犊子了~
刘侾飞快的转身,如同一只脱缰的野狗一般,在所有人不曾回过神来之际,就飞窜了出去,直奔杨冬燕的身边。末了,他还冲着杨冬燕笑得一脸的谄媚:“我回来了嘿嘿嘿。”
哪儿来的大傻子?!
窝头嘴角抽抽,他觉得他还是有优势的,那就是在别人都惊掉下巴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才是应考的举人,他是来送我的。”
如此这般,他跟差人解释着,并顺利的排到了队伍末尾。
其他人都是一副“真他娘的长了见识”的模样。
当然,对于多数人来说,这也仅仅是个考前的小插曲罢了,毕竟刘侾再荒唐,也不敢大闹贡院的,尤其是在会试前夕这么至关重要的时刻。
可多数人中却不包括陶举人。
他再一次崩了心态。
及至顺利的进入了贡院之中,并按照次序走进了巴掌大的一间号舍后,其他人都开始调整状态,他却是木愣愣的枯坐了起来。
会试同乡试的流程差不多的,都是考三场,且都是前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因此,陶举人发呆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且不说本来就没人关注他,单说这会儿又还没开考,卷子都还未曾开封呢,只要他别大吵大闹大喊大叫,就没人会在乎他是发呆还是干别的什么事儿。
参加过重大考试的人都知道,心态这东西,虽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对于应考者来说,却是很重要的。
真以为考试是按照本人的才华排名次的吗?
不是这样的,但凡是考试,就会有一个临场发挥的问题。有些人心态好运气也好,只有五六分的才华,愣是能超常发挥,单看卷子还道是他起码有七八分的才华。可也有人心态炸了,平常看着不错,一碰上重要考试,直接就考砸了,这样的人纵然是有十分才华,可能卷面反应出来的,连五分都没有。
要不怎么会有考运这个说法呢?
窝头的考运其实挺普通的,属于不好不坏的那种,不会碰上一头雾水的情况,但也不会一看到考题就精神大振,回想起以前答过类似的问题。
当然,第一次乡试不在此列,他那时候就没学过策文,童生试压根就不会涉及到江山社稷民生问题的。从未学过的知识,答个屁啊!
幸好,这次会试时,窝头的准备还是很充分的。
哪怕他的先生、他自己包括青云书院的那些先生都认为以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应对会试,但没关系,他还是会尽全力认真考完的。
窝头的心态很好,他一贯不认为失败有什么大不了的,横竖他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他永远都是他奶和爹娘的心头肉,享受着全家人的爱。
猪崽:……爱过。
可怜的小猪崽哟,她这会儿正跟着她娘和她妹,委屈唧唧的待在寺庙里,为她家那倒霉哥哥祈福。
呜呜,做猪太难了。
更难的是陶举人好不好?
如果说,在进入会试考场后,心态一时的炸裂,那问题其实不大的。举人们都是前一天下午入场的,要等到次日一早,才会由主考官亲自为考卷起封,由各位兵差下发到考生手中。
足足一整个晚上可以调整心态呢,这要是还调整不过来,那……就没办法了。
待第一场考试结束,陶举人心神恍惚的出了考场。
没有亲朋好友的迎接,同行人当然有,可陶举人的朋友本身也是举人,来南陵郡就是为了参加会试的。如果是在会试开考之前,那么一起品茗谈心畅谈未来,那自是无妨的。可刚考完一场,所有人都耗损了不少心力。在这种时候,指望对方能够迅速体会到同伴的心情,特地过来安慰人……
你在想屁吃呢?
第一场考完出来是上午,次日下午又要再次进入考场,之间这段时间不好好休息,还跑去安慰人?做啥梦呢!
所有考生一出考场就急匆匆的往外走,若是有书僮陪伴的倒也还好,假如是单独一人的,那就只能强撑着往客栈里走。自然,这些人不是济康郡那个倒霉秀才,人家哪怕是有地方落脚,也会提前在贡院附近的客栈里定好房间。毕竟,在这个时候,一丝一毫的休息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魏家还真没有订房间,但杨冬燕还是领着一群人过来接孙子了,这次的马车特别招摇,那肯定不会是她准备的,而是刘侾抢了他哥的马车。
永平王世子刘修的专用马车啊,那可比普通富贵人家自行准备的要好上太多太多了,不光是外表看着奢华,关键是里面贼舒服。
刘侾这次不骑马了,毕竟人不会在一个地方犯傻两次的,他让窝头上了马车,再就是杨冬燕和他本人了。魏家其他人都是坐自家马车过来的,也不敢上王府世子的专用马车。
就很爽!
↑这是刘侾的看法。
其他与此事无关的人倒还好,这会儿其实多数人都是关注自己的,无暇分心关注别人。但陶举人不是,更让他生气的是,他所在的号房跟窝头很近,虽不是紧挨着的,却也是只间隔了两个号房。
贡院这边,为了不发生意外见识,进出考场都是按照顺序来的。尤其是出考场时,都是按照号房的排序,一排排的把举人请出来。也因此,陶举人就跟在窝头的后头一些,抬眼就能看到窝头的那种。
于是,他看着窝头出去,看着杨冬燕笑得见眉不见眼的,看着魏家好多人聚在那头,再看着刘侾主动把窝头推上车,随后笑得一脸谄媚的恭迎杨冬燕上马车。
其实他不知道,刘侾之所以去推窝头,纯粹就是因为窝头他矮,靠自己万一摔下来咋办?肯定不会出事,但绝对会影响到下一场的考试,这是刘侾最不想看到的事儿。
就在窝头他们考第一场时,刘侾回去认真的思考过了,对他最有利的,便是窝头一口气通过会试,殿试是没有淘汰率的,只是取中的是进士,未取中的则是同进士。
也就是说,只要顺利的通过了会试,那么窝头就一定能当官。
你说不一定能谋到缺?
就算眼下朝廷很多官职都是三比一的概率,也就是三人抢一个官职,但这种事情会轮到窝头身上吗?绝不可能的。
只要他考上了,回头永平王府就能给他塞到翰林院去,当然不是不能去其他地方,只是要考虑到他实际的年岁,贸贸然的让他放外任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儿。再说了,他要是放了外任,杨冬燕不得跟着一起走?因此,假如窝头考上了,在永平王府的插手之下,留在南陵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试想想,窝头通过了会试,那么他就会在不久之前迎来殿试。哪怕殿试不用担心被淘汰,那也得全身心投入进去。等殿试结束后,他还要参加吏部的考试,如果是进入到翰林院,一样有考核……
刘侾想的贼美,只要窝头足够忙碌,自己就能逃出生天。
反过来,要是窝头没考上……
他觉得他大概是要凉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侾真心诚意的祝福了窝头,并在窝头考试时,认真的为他祈福,所图就一个事儿,一定要考上啊!
他哥骂他有病。
毕竟他自个儿参加乡试时,甚至家里其他兄弟去考试时,他都没这般惦记的,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结果到了窝头这儿……
这要是没病才叫出鬼了。
刘侾不稀罕搭理他。毕竟,刘修是弟控,又不代表他是兄控的。
……
第二场考试来得飞快,紧接着就是第三场。
哪怕中间是有休息时间的,但因为太过于短暂,跟没休息差不多。好在,窝头是经历过两次乡试的人,他习惯了这样的情况。再说了,再苦也就这几天工夫,哪怕用功如他,考完之后也是要放松一段时间的。
刘侾都帮他安排好了,说考完以后,要带他去秦淮河畔长长见识。
然后就挨揍了。
被他亲爹。
“你一天不坑老子,心里就难受对不对?还秦淮河畔呢!你就不怕老太太听到这话后,冲过来把你老子给灭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秦淮河畔的?”
刘侾就很气,这么有名的地方,他为什么会不知道啊?他只是不爱读书,又不是真的傻了。
“我当然听说过,那么多诗文都写了秦淮河畔的美景,我带魏矮子去长长见识,再划个船啥的,怎么就有错了?”
“去秦淮河畔看风景?还划船?”刘二老爷陷入了沉思之中,深以为他想的跟蠢儿子说的应当不是同一个秦淮河畔吧?
“怎么了?不都是秦淮河畔美如画吗?还说晚间去看,比白日里更美,犹如仙境一般……我自个儿都没见识过呢,就想着带魏矮子一起去,我……哎哟!”
行了,说教不如打一顿,瞧瞧这不就立马老实了?
刘侾明面上是老实了,暗地里却又搞了事儿。
先前杨冬燕不是打算给窝头再来一次惊喜吗?但窝头不让,杨冬燕自诩是个尊重儿孙的人,既然窝头不想要,那就不要呗。本来,这舞龙舞狮载歌载舞,就是个锦上添花的存在,又不是必需品。如此这般,她就没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没搞,刘侾搞了。
还一气就搞了一出盛大的场面。
南陵郡可比济康郡繁华太多太多了,要是在济康郡,短短几日里是弄不出盛大排场的。但在南陵郡却不同了,只要刘侾愿意,他就可以搞出百人乃至千人吹唢呐的神奇场面。
但他没有这么干。
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以前他虽被称为混世魔王,但只要行为别太出格,看在他祖宗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的份上,没人跟他计较。但如果太出格了,尤其千人吹唢呐那个场面哟……
光在脑海里想象一下,就感觉要上天了。
他搞了其他排场,更盛大更热闹,又不至于把人集体送走的那一种。
于是,在会试最后一场结束后,当疲惫不堪的举人们依次从考场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永生难忘的一幕。
首先要说明的是,贡院其实不是那么显眼的,因为平常都用不到,这里房舍虽多,但也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派人修缮打扫,从外表看,是灰扑扑的,格外不起眼。附近也有很多客栈,但跟东西坊市完全无法比,那边才是最热闹繁华的所在,这边的客栈唯一的优点就是离贡院近。
可在今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贡院前面的街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客栈都张灯结彩的,因为考完出来是第二天的大清早,这会儿天才蒙蒙亮呢,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雾气,配上闪亮的各色灯笼,那叫一个美如画啊!
灯笼还不是一般般的灯笼,其中还有不少是前头元宵节用过的花灯,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废物利用,还是重新做了新的,大概率应该是前者,因为很多花灯就不是在短短几天之内能完成的。
而在诸多花灯之中,最显眼的当属一个硕大的孔夫子花灯了,还是有剧情的那种,孔夫子手拿一卷书看似在教学,底下坐着好些个学生,看起来都是年少的孩童,但仔细看去,一个个皆是后世扬名的名士。
还有那金榜题名的大幅彩绘缎带,等举人们依次出来后,更有舞龙舞狮队从天而降,再便是锣鼓喧天、鼓乐齐鸣,最后更是鞭炮炸响……
好一番热闹的欢庆场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个儿过大年呢。
说真的,举人们最开始的确是被唬了一跳,毕竟自个儿前头进入考场之前,外头还是很正常的模样,等出来一看,冷不丁的就仿佛换了个地儿似的。脑洞大的人还以为自己出贡院的方式不对呢!
不过,惊讶也就是在短短一瞬间,毕竟这次没有送走人的唢呐齐鸣,众人在短暂的惊讶后,心情就豁然开朗了。
都以为这是朝廷给自个儿的福利呢,哪怕未必真能高中,吉祥话谁不想听?
待最后,所有的表演者都齐声恭贺诸位学子金榜题名,那场面哟,泪点低的人这会儿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但也有人不是很高兴。
就是没考好嘛,但一般来说,就算这次没考好,因为以后还是有机会的,多半人还是能很快调整好心情,跟其他人一起快乐一下。
可陶举人真的不行,他的心态已经炸了。
连最简单的第一场都没发挥好,后面两场难度是愈发大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甭管看到什么考题,他想到的就是老魏家的情况,最初是不满和不甘心,后来他想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就开始担心起来。
自己跟魏家人不对付,是连客栈掌柜都能看出来的事儿,没道理魏家人自个儿没感觉到了。他们初时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疏远了他们几个,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暗地里记小黑账呢?
据陶举人的观察,魏家的老太婆一看就不是个宽容大量的人,这样的人搁在平常,就是典型的反派,无条件的宠溺长孙,管东管西的,事事都要插手,还自视甚高,觉得自己的看法选择都是正确的,别人都是小渣渣……
还真别说,陶举人的观察挺入微的,杨冬燕确实是这样的人。
怎么说呢?杨冬燕其实不爱管闲事的,能让她出手管束的都是自家人,她实则是个相当冷漠的人,对外人哪怕明面上是挂着笑的,实则笑不达眼底,只是表面客气,压根就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就因为这个缘故,陶举人才愈发的看她不顺眼。
有一种人就是希望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偏生他就是不能,哪怕他考上了举人,让家里人短暂的关注到了他,看转眼间,祖父母还是更疼爱身为长房长孙的大堂哥,父母还是更偏爱他的幺弟,甚至明着说,让他出息以后拉拔兄弟……
就是不服气。
不服气外加想太多,陶举人这次会试算是砸了个彻彻底底。哪怕不到放榜那一刻,谁也不敢说得太笃定,但问题是,他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除非所有人都考砸了,不然他难出头。
但还有一个问题,哪怕会试一般都是取前三百名的,可这个名次不是恒定的。单说本朝好了,曾经有过取三百三十多人的先例,也有只取一百九十人的特例。
究其原因,上头给出的说法是,前者人才太多无从抉择,索性多取一些,后者自是刚好相反,实在是选不出好的,索性就少取一些。
科举只能做到大面上的公平,实则还是看上头的抉择。当然,考生们也没法有意见,只要不是涉及到舞弊案的,上头本来就有权利进行细微的调整。
也就是说,陶举人心知肚明,他这次白来了。
虽说以后还有机会,可下一次却是在三年之后了。
他年岁不大,要想再考也行,但家里应当不会同意他什么都不做专心读书的。可要是谋官的话,一则是谋不到什么好差遣,二则只怕也没那么多时间精力埋首苦读了。
偏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外头却是一片欢欣鼓舞的场面,怎叫他不恼怒异常!
“魏承嗣!你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窝头就站在陶举人前头两个,听到这几乎是在他耳边响起的话,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见是一路同行往南陵郡来的同伴,他更惊讶了,一脸茫然的问:“什么事儿?”
“不把心思放在正经事儿上,就知道折腾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真以为走了一次狗屎运后,还能再走第二次?还是说,你家那位‘老太太’真以为你能考上举人,是因为她请人吹唢呐的功劳?”
老太太三个字,被陶举人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带着明显的恼火意味,很是有种将人在齿间咀嚼的感觉。
窝头眉头紧锁,他自是听懂了陶举人的意思,当下就反驳道:“你以为这是我奶安排的?你错了,此事与我奶无关。”
“除了你家那位‘老太太’,敢问谁还有这份闲情逸致?还搞出这般大的场面来,真是有钱没地儿花了?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许多挨饿受冻之人,就今个儿这场面的花销,能救活多少人?”
陶举人越说越气,他当然不是心疼钱财,陶家就算是普通的富户,这些钱还是掏得起的。他气得是那份心意,毕竟要做到这些事儿,光有钱是不行的,还得一样样的去安排妥当,费钱费精力费时间。
凭什么呢?
自己考垮了,还在纠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问题就是怎么做都不好。可对方呢?不管考没考上,家里人都拿他当成心肝宝儿,抱着哪怕打水漂的打算,也要给他最好的一切。
陶举人心里呕得慌,恨极了索性一个转身喊来了兵差,告诉对方是某个举人搞事,扰乱考场。
窝头脸色都变了,而此时,随后出来的闵举人等人也是脸色大变。
扰乱考试是大罪名,跟舞弊自是没法比的,也不会入罪入刑,却会被革除功名。也就是说,只要被定性为扰乱考场,哪怕到时候窝头榜上有名,依着律法也会被除名的。自然,下一届还是能考的。
眼下,谁也不清楚窝头考没考上,可就像当初济康郡的乡试那回一样,被人算计无法进入考场,跟自个儿没考上那能一样吗?
闵举人赶紧上前想要帮着说话,却被窝头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不是我奶。”
他很笃定这不是杨冬燕的手笔,因此并不畏惧陶举人的实名举报。
“你确定?”闵举人压低声音问道。
窝头倒是没刻意压低声音,他只道:“我奶不是那种会枉顾别人想法的人,我跟她说了别搞这些,她肯定不会请人做这些事儿的。再说了……”
他奶啊!
他奶是谁啊?
就算上辈子是个老王妃,也掩盖不住通体的乡土气息。真要是杨冬燕干的,那绝对是土味庆功宴,像这样充满了磅礴大气的盛大庆祝,一看就不是他奶的手笔。
没那个品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