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老太太要还阳来探望后辈子孙一事, 给了王妃巨大的刺激。

其实,王爷和二老爷所受到的刺激也不算小,尤其他俩属于直面老太太, 亲耳听到了还阳一事。但说真的,就算蓦然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可等梦醒之后, 先是跟兄弟合计了一番,又将此事告知了各自的太太,再然后……

看到王妃哭得死去活来,王爷就舒服了。

这要怎么说呢?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惨,立马就舒坦了。

“你先慢点儿哭,稍等会儿,待二弟妹来了,你可以同她一起抱头痛哭。”回想起老太太生前的二三十,王爷深以为,二弟刘诰之妻才是最该哭疯的那个。

事情是这样的, 老太太有二子, 然王爷这个嫡长子只在她跟前待到三岁, 自那之后就由老王爷亲自教养。尽管母子二人的感情也不错,但比较下来, 老太太还是更偏爱嫡次子刘诰的。

王爷倒是不吃味儿, 幼时他是心大,被老王爷教导着不要只看自家府上这一亩三分地, 眼光要放得长远。待年长后,他倒是意识到了老太太更偏心二弟,但他也表示理解。

偌大的一个郡王府,还有可承袭三代不降爵的郡王爵位, 包括老王爷戎马一生,攒下的巨额家产和数以万计的赏赐……这些几乎都是他的,相较而言,老太太偏疼他二弟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相较于王妃,老太太对刘二太太其实要求更高。

在老太太眼里,王妃就算有诸多小问题,但配王爷那是措措有余。反之,刘二太太就有些配不上她的宝贝幺儿了。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在王爷自黑式的安慰之下,王妃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可她只要想到当初就是因为自己嘴欠,老太太才会特地还阳来送还银票,她就忍不住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不就是区区三万两银子吗?永安王府一年的开销罢了,若算上各项走礼,只怕三万两银子还不够一年花销的。她做什么非要计较这个啊!

待刘二老爷并二太太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仪态尽失的王妃。

王爷还是顾忌到了王妃的颜面,很快他就将刘二老爷唤了出去,兄弟二人商议起了大祭事宜。这当然不是老太太在梦中吩咐的,但既然老太太都准备要还阳了,他们身为儿子,肯定是要摆出态度来的。这正常来说,当然是大宴宾客了,可考虑到老太太的特殊身份……

换算一下,可不就是应该搞个大祭?

待这二人离开后,二太太便主动递了帕子,开口宽慰起了王妃:“老太太能得阎王爷青睐,难得回人间一趟,此乃喜事一桩。咱们这些当后辈的,自是要欢欢喜喜的备好一切,迎接老太太的到来。”

王妃:……

道理她懂,但她真的欢喜不起来。

“况且,王妃怎知老太太不是遗愿未了?她如今也能识文断字了,又得了举人的功名,再了却尘缘,接下来不就是投个好胎了?”刘二太太又道。

“你是说,老太太就要投胎转世了?”

王妃忽的心念一动,随后又摇了摇头,自个儿就给否了:“可若是这般,她刻苦用功考取功名又是为了什么?不是说那投胎转世,皆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她便是再怎么满腹诗书,届时不都得忘却了?”

听得这话,二太太顿时笑了:“照王妃这话,那老太太努力考功名还能真是为了当上大官?咱们阳间,当爹娘的辛劳一生,为的不过是多给儿女留些财富人脉傍身,阴间又图什么?照我看来,只怕这一切都是为了投个好胎。”

“你这话也有道理……”

阴间之事,本就是人们自行想象出来的,你若信了便是有理,若是不信自是没理。

王妃还是倾向于二太太的说法,因为真要是如此的话,在还了银票又探望过了儿孙后,老太太就要投胎转世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

只这般,在二太太的劝慰下,王妃重新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缓过来之后,王妃又详细询问了王爷,问老太太何时登门拜访,要不要提前准备起来,像修缮房子、清扫除尘、夹道欢迎什么的。

王爷:……

这就又高兴起来了?女人真是令人费解。

至于王妃所说的这些事儿,说真的,在此之前,王爷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他相信老太太也不会在乎这些事儿的,再说了永平王府年年都有小规模的修缮,隔个三五年的,就会大修一次,又因为老太太经常显灵,包括祠堂、老太太生前故居等等,都一直不曾荒废,还是每次修缮里的重头戏。

他自个儿是觉得没那个必要,但眼见王妃一脸的殷切期待,到了嘴边的话又叫他给咽了回去。

“府上诸事你说了算,若你觉得有必要,就着人开始修缮吧。”

王妃两眼放光的接了差事儿,接下来便是大规模的整顿修缮工作了。本来,王爷的意思是,瞅瞅哪边还有可以改善的,派人完成便是了。可事实上,王妃却是打算彻底翻新一下,若不是担心时间不够,她都想将老太太的故居推平了重盖呢!

**

永平王府的这些事儿,是瞒不过勋贵圈子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原本就同气连枝的四大异姓郡王府。

本来,安平王世子是打算得空了就喊上永平王世子,一同去见一见客栈里那倒霉老太太的。可谁知,他回府后一问,却得知永平王府最近忙得翻天覆地,看那架势,仿佛打算拆了整个府邸重建一般。

就很迷茫。

不知道那头出了何事。

正巧,圣上又召见了安平王世子,这一忙,他就将客栈里的倒霉老太太给忘了。

人在客栈的杨冬燕,她倒也不至于翘首以盼,但说好的呀!安平王世子答应了她,会带她的宝贝大孙子过看她的,结果就没音讯了?

当然,杨冬燕也不是不可以自个儿主动找上门的,毕竟永平王府不是一般般的人家,像这样的勋贵,别说十年了,隔个一百年都不带挪地方的。

但这样的话……

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自个儿跑去王府门口,咣咣咣的捶门,然后出来个小厮,问你谁啊?替哪家跑腿儿的?有拜帖没?要是送请帖,帖子留下人赶紧走呗!

面子呢?老太太的面子就不重要了?

哪怕一切顺利的进入了永平王府,那她也是走偏门的,搞不好得一路腿儿去正堂,一点儿排面都没有!

就是因为顾忌到这些,杨冬燕才期待着她的乖孙赶紧到来,先来一场感人肺腑的祖孙相逢,再由她的乖孙带她回永平王府。

结果,安平王世子就这样掉链子了。

“看着人模人样的,哪知道这么不靠谱。做不到就别答应啊!看我回头不找你奶告状去!”

就在杨冬燕抱怨那倒霉尿娃时,还真就有宾客登门了。

来的肯定不是尿娃本人,而是一个许久没了音讯的人,就是窝头在省学的好友梁同窗。

就是那个莫名被牵扯到了蒋郡守一案里的梁家嫡出五少爷。当然,被牵扯在内的不止梁家人,还有其他好几个济康郡的大户人家。

梁同窗自不是一个人前来的,他穿着打扮特别得高调,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做派,一进客栈就大声嚷嚷:“敢问这里可有一位气势磅礴的老太太?我要见那位祖宗!”

杨冬燕就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喝着茶骂尿娃,还琢磨着回头见到了老姐妹徐老太君时,要怎么告状。结果,她一扭头就看到了穿得骚里骚气的贵族小少爷,还用了这么个神奇的词儿来形容她。

客栈掌柜的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这南陵郡典型的纨绔子弟,半晌才恍然:“是不是那个看起来像乡下老婆子,但总是摆着一副‘我是大富大贵人家老太太’的……”

“对对!就是她,她是不是就住在这家客栈?”

掌柜的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伸手指了指这骚包少爷的背后:“她就站在你身后,一副想打爆你头的表情。”

梁同窗一瞬间就变了脸,转身赔笑:“祖宗啊!”

“咱们来这儿之前,你家里人还让咱们有机会打听打听你们过得咋样,生怕你们背井离乡的,日子难熬。”

杨冬燕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梁同窗,她觉得这人过得挺好啊,有一年没见面了,肉眼可见的胖了不少。看来,南陵郡还挺养人的?

“我家里人有没有托你们送个信啥的?”梁同窗很是激动,“其实我们家的事儿已经解决了,只是上头还没给出准信,再说这不是科举年吗?我爹就决定来年开春以后再回去。”

“是有信,但不是我收着,在窝头那儿,可他早间出门了。”

其实,梁家人的信是给了猪崽的,毕竟猪崽一直在梁家的女学蹭课上。但这不是考虑到闺阁少女不方便直接帮人直接送信,因此猪崽将信件拿回家后,窝头就接手了,横竖他跟梁同窗本就是省学好友,帮忙送个家信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不过眼下是在客栈的大堂里,杨冬燕就没解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直接就说了最终结果,信在窝头处。

好在梁同窗也不着急,相反他极尽全力的讨好杨冬燕,还主动告知为何会找到这边来。

因为啊!

“前个儿我听人说,那安平王世子在西城门口碰上了一位老太太,被逮着说了不少话。哎哟,我一听,这不就是祖宗您嘛!”

“再一琢磨,今年是科举年呢,魏老弟才华横溢,肯定是考上了举人,你们是来送他参加来年会试的。这不就说通了吗?我立马就派人来贡院附近打听了,就有人说,看到军爷领着一行人来了这家客栈!”

梁同窗其实也就是碰碰运气,谁知这般凑巧,一下子就让他寻着了。

杨冬燕笑而不语,像看傻子一般的看着他。

“老太太可曾外出闲逛过?要不要我带您出去见识一番这南陵郡的繁华?那东西坊市里的大酒楼,我领您去品尝一番?南菜精致味美,又以那云鹤楼为最,不如我提前订下一桌,到时候请您全家赴宴?”

云鹤楼啊……

说真的,杨冬燕都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不曾品尝过云鹤楼的美食了。那可真不止十年了,毕竟在她上辈子年岁渐长后,且不说很多吃食都没法下肚了,单说那云鹤楼的招牌美食,那是必须亲自前往才能吃到的。不是不能订一桌上等的席面,而是即便刚出锅就立刻送到永平王府,那味儿也变了。

南陵郡极大,东西坊市离富贵人家聚集的内城又远,便是快马加鞭……

呃,南陵郡禁止在内街里飞驰,便是如安平王世子这般身上有军功之人,入城门后也得放缓速度。这也是为什么,杨冬燕一度认为她的王爷儿子是个傻子的原因,价值万两的汗血宝马,在南陵郡里也只能慢悠悠的散步,人憋屈马更憋屈!

甭管怎么说,这会儿听梁同窗提起云鹤楼,杨冬燕还真是有些馋了。

当下,她便点了点头:“行吧,定下日子派人支会一声,到时候我定会携带全家人赴宴的。”

假如她还是永平王府的老太君,倒是不需要特地提前预定。可梁家在济康郡虽是响当当的人家,放在南陵郡却是不够看了,吃顿酒席都要老老实实的排队。

梁同窗一口答应,当下就派人去云鹤楼订席面,他本人没走,而是叫了壶好茶,同杨冬燕聊起了济康郡的事儿。

杨冬燕知道他的意思,担心家里嘛!

这担心又分为两个部分,一则是担心家里人被外头人欺负,二则就是怕嫡系离开后,其他旁系乘机夺权。

于是,杨冬燕就告诉他,放心吧,没那些事儿,毕竟这才一年多光景。假如他们真的一走三五年,且中间丁点儿音讯全无,那就不好说了。

又说起了科举的事儿,杨冬燕想到了:“你呢?窝头考上了举人,他那个同窗,就是以前的闵秀才现在的闵举人,这回也跟着咱们一起来了。那你考上了没?”

梁同窗一脸的尴尬:“我并不曾及时赶回去参加乡试。”

“那你可以在南陵郡考啊,求个恩典就成。”

“老太太您说的对。”这老太太还能不能好了?为啥连这种事情都知道?还求个恩典?她以为他没求吗?他求了啊!

在杨冬燕的逼视下,梁同窗无奈的答道:“事情是这样的,因先前并不知道要耽搁这许久,加之从北往南路途艰难,又没能及时回到济康郡赶考,虽我父求了恩典,也得了允许,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杨冬燕一脸冷漠的帮他总结:“你没考上呗。”

梁同窗无语凝噎,就算这是事实,老太太您就不能说得委婉一些?

忽的,梁同窗想起一事,语带兴奋的道:“老太太您不是曾在永平王府当差吗?那您可知,永平王府二房的嫡幼子,今年也参加了乡试?您想不想知道他考上没有?”

说实话,想知道。

但杨冬燕不想看他这般得意,因此只不屑的撇开脸:“不用问也猜得到,他肯定没考上。”

“呃。对是对,但老太太您是如何知晓的?”

“他要是也考上了,你会那么高兴?你都那么高兴了,他必是没考上的。”

沉默了半晌后,梁同窗决定认输:“要不老太太您告诉我,魏老弟人去了何处,我直接找他去。”

杨冬燕站起身来,走到了客栈门口,伸出手遥遥的指向街对面过去个几十米的茶馆:“看到没?那个茶馆,他跟他朋友在二楼坐着呢。”

梁同窗:……

确认过眼神,这倒霉老太太跟他八字相克。

这一刻,他真的无比理解安平王世子的崩溃,离得那么近啊,为啥不能一开始就告诉他呢?

“我去找魏老弟。”忍着吐血的冲动,梁同窗踉踉跄跄的往街对面走去。

杨冬燕摇头叹息:“好好的一个少年郎,偏叫这繁华闹市迷了眼,也不用功读书了,也不……掌柜的,这壶好茶是方才那位梁秀才叫的,不是我,你记得找他要钱去。”

掌柜的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就他方才听了那一耳朵,好家伙,又是安平王世子,又是永平王府的。就算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但他咋也没想到,这些来自于北方的外地人居然也能跟贵人们扯上关系。

真是活久了啥事儿都能见到。

然而,掌柜的并不知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没几天,就传出消息来,永平王府准备搞一次盛大隆重的大祭祖,庆祝他们府上的老太君过世十周年。

为了配合这次的大祭祖,他们还将所有的本家子嗣一并招了回来,并且大规模的修缮房屋,争取给他们府上的老太君一次难过的十周年祭。

听到这个消息的南陵郡人们:???

别说小老百姓了,连宫中的贵人都被惊动了,甚至就连圣人都在早朝结束前,忍不住委婉的问了一句,问永平郡王康健否。

翻译一下就是,你是不是有病啊?

本朝乃至前朝并往前数个千年,便是最讲究这些的世家,一般也就是给已故老人过七七、百日、周年祭。再往后便是三年祭了,但那个其实并非按照整的三周年算的,而是二十七个月,过了就代表阖府上下一起出孝了。

反正,就没听说过哪家搞什么十周年祭祀的。

更奇葩的是什么呢?永平王府的老太太当年是开春没的呀,如今都入冬了!

真要搞十周年祭祀,是不是应该搞对日子呢?

圣上不好把话说得这般直白,只委婉的让永平郡王消停点儿。

永平郡王心一横,趁此机会提出了一个请求。他恳请圣上再为杨老太君写一篇悼文,说当年老太君薨时,圣上虽赐字缅怀,但她本人没看到啊!

“……请圣上允了臣这个不情之请,也好让我家老太太亲眼见、亲耳听圣上特地为她所写的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