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王府那头, 正忙着感慨阴曹地府的奇特风俗,细想一番又觉得很有道理,毕竟都已经到阴间了, 唢呐齐鸣多配呢!
气氛和寓意都挺好,再加上万鬼哭嚎, 连那个感觉都到位了。
在有了阴曹地府这个大前提后, 就感觉咋样都合适,阳间都有十里不同俗的习惯,咋滴还指望阴曹地府也守那阳间的规矩?
反正就挺对味儿的。
但济康郡这边才不这么想呢!
对于这边的老百姓而言,今年乡试放榜后的情形,堪称“活久见系列”。
以前,人家高中了举人后,都是敲起锣来打起鼓。还有便是贡院这边的差人,会特地前往举人老爷的家里报喜讨赏钱。再便是有那讲究的,会请了戏班子给乡亲父老上一台好戏,也有鞭炮炸响等等……
但唢呐齐鸣这事儿就很离谱了, 更离谱的是, 假如像考完乡试那一次热热闹闹的吹个欢快的乐曲, 也就罢了。可这一回,却是实打实的丧乐了。
这就很过分了。
连杨冬燕这种自诩见多识广的高门大户老太太, 都觉得这一出相当有病。
乡试放榜那天, 她略去的迟了一些,没喊窝头一起去, 而是唤上了休息在家的猪小妹。
之所以没喊上窝头,也是因为她上辈子没少听说榜下捉婿的消息,哪怕没亲眼见过,但该有的防备还是少不了。想想看, 她的宝贝孙子哟,长得就算面嫩了一些,但见了不夸一声少年天才?万一被哪家小姐看上了,强行夺了去,岂不是一桩麻烦事儿?
杨冬燕直接就从根子上就将这种可能性掐断了,反正猪崽是认识字的,由她领着猪崽一起去,既没了宝贝孙子被抢的风险,又多添了一分胖孙女如愿嫁出去的可能性。
试想想,今个儿会去看榜的,除了那些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闲人们,就是应考的考生了,当然也有可能是遣了别人来的,或是像她这般给家中儿孙看榜的。
甭管哪一种,对于猪崽来说都成呢,万一哪个老太太看到猪崽那胖嘟嘟的模样,觉得是个有福气的,说给自家儿孙呢?退一步说,哪怕是闲人们,那要是家里没那个钱,咋会吃撑了跑出来看热闹呢?
一路上,杨冬燕想了很多很多,却独独没想到会碰上丧葬现场的情况。
真是丧葬现场啊!
等杨冬燕领着猪崽走到贡院所在的那条街时,离街还有好长一段路时,她就意识到不妙了。
“这么大喜的日子,谁家在出丧啊?”
没有人出丧,就是唢呐队搞事情。
人家本来是想着跑来吹个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乐曲,粘粘喜气,以及讨个赏钱什么的。结果好巧不巧的是,也不知道是他们运气不好,还是早到的学子运气不好。反正等来一个是落榜的,再等一个还是榜上无名的,接着往下等……
就他娘的离谱!你都没把握考上举人,干嘛要赶个大清早的过来看榜?人家榜单都是提前写好的,又不是先到先得。
唢呐队可生气了,他们都准备好了,情绪都酝酿到位了,也已经准备开吹了,脸上的笑容都挤上了,甚至都已经将那看榜的学子围在了中间。
结果他哭了。
他们就不信邪了,自己的运气会那么衰,立马又换了个目标,然后对方又嗷嗷哭了。
连着赶上了几十个落榜生,那心态还能不崩?
但其实也是他们先前没做市场调查,就以济康郡为例,每年考上秀才的,大约有二三百人,摊到下头的府城、县城并乡村里,那就不起眼的。但别忘了,秀才是一年年累积的,这次没考上下次接着考,且考乡试都是在自个儿的家乡,都不需要长途跋涉的,就有很多秀才一次次的考,愣是从一个少年郎考到了老翁的年岁。
也因此,每一届的乡试都会迎来少则一两千多则三四千的秀才,而考上的却寥寥无几,每届取二三百人,对比考生总数,真的太少太少了。
今年就来了茫茫多的考生,大概三千多人吧,取中的仅有二百七十人,十比一的比例都不到。
哪怕撇开了那些考完就溜的考生不算,留在省城里的考生人数也不少,本地人就占了相当大的比例。所以才造成了唢呐队的崩溃。
两千多人落榜呢,他们只是迎来了几十个落榜生,这也离谱吗?
并不。
但他们就是崩了心态,眼瞅着那些昔日矜持的读书人们,一个赛一个的开始哭嚎,就有唢呐手一个没绷住,只凭借本能的意识,吹响了唢呐。
有道是,初闻不知唢呐意,听懂已是棺中人。
在落榜学子占了绝大多数的乡试放榜现场,再听到那一声唢呐吹响,眼泪那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妈呀,等杨冬燕领着猪崽终于走到了贡院前头时,周遭已经成为了一片眼泪的海洋。
放眼望去,周遭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抹眼泪,有那默默无声落泪的,有那眼泪鼻涕一大堆的,也有边哭边嚎的,更有双眼哭得红肿一副快喘不过气来的惨烈哭法。
太惨了,真的是太惨了。
见多识广的杨冬燕由衷的表示,先帝爷去了的时候,后宫妃嫔皇子公主勋贵权臣们,都没哭得那么惨烈。
连杨冬燕都惊呆了,更别提傻乎乎的猪崽了。
猪崽满脸的惊疑不定,左看看右瞧瞧,半晌才用极度震惊的语气问道:“奶,他们都是没考上的?没考上就哭成这样?是不是考砸了要被爹娘打屁股?会打死对吧?不然为啥要哭得那么惨呢?”
不等杨冬燕回答,她又接着问:“有那考砸了的,肯定也有考得好的,那为啥所有人都在哭呢?”
这话就问得特别好。
但问题是,悲伤和快乐一样,都是极易被感染的。你以为高中举人就不用哭了?不,因为太过于高兴而痛哭流涕很正常啊!更别提,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高兴的。
一想到自己那些年吃过的苦头,如今一朝达成夙愿,但老父老母却已经驾鹤西去,儿获得如此成就,却无至亲可以分享。再往深入去想,考上举人就是前途无量,但父母已逝却无法享受这些,子欲养而亲不待……
反正就是哭呗,哪怕本身没啥伤心事儿的,听着那一声声的唢呐悲鸣,再看看周遭人都在哭天抹泪,真的少有心性坚毅之人能忍得住的。
杨冬燕就是那心性坚毅的,她蔑视的扫了一圈后,就拖着猪崽去了乡试榜单前,那头当然还是有人在看榜的,不过所有人都是眼含热泪边哭边看的,末了还会很大声的擤一下鼻涕,可把杨冬燕恶心得不轻。
“看啊,看你哥的名字在不在上头。”
猪崽挨个儿的看下来,从乡试第一名看到了乡试的最后一名,然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呀,没有我哥,没有魏窝头……啊!”
于是,她挨打了。
“谁让你看魏窝头了?你哥叫魏承嗣!”杨冬燕那大嗓门简直了,甚至在一瞬间盖过了唢呐声。
也叫回了好些人的魂儿。
魏窝头?魏承嗣?
哦,明白了,这老太太就是当日请了唢呐队来搞他们的人。
被勾起了惨烈回忆的考生们,纷纷回想着方才有没有在榜单上看到过“魏承嗣”这个名字。但其实蛮难的,正常人看榜单都是看自己的名字,再说了,二百七十人对比三千多应考学子当然是显得少了,但写在榜单上,却是密密麻麻的好几张大纸。
“魏撑死……”猪崽皱了皱眉头,她想起来了!
还记得当初老魏家还在礁磬村的时候,好像她哥就跟她说过,他先生给他起了大名,大名叫撑死。
猪崽觉得吧,他先生一定很恨他。
跟魏撑死这个名字比起来,连魏猪这个名字都显得诚意满满了。
但这话又没法跟她奶说,猪崽只能从头来过,再度寻起了魏撑死这个名字。
找啊找啊找,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面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往下找。
就有那时刻关注她的学子忍不住看向她方才视线停留的地方,定睛一看,差点儿没吐出一口心头血来,那个位置赫然写着“魏承嗣”三个字,还有号舍编号以及籍贯。
那学子是个急性子,当下就拿手指狠狠的戳了一下“魏承嗣”三个字,用力之大差点儿没把自己的手指头给撅了:“胖姑娘你仔细看,你瞪大眼睛看,这三个字是啥!”
胖姑娘——猪崽幽幽的看过来,如果眼神能杀死人,那么这人如今已经安详的离开了。
“是啥?”杨冬燕又不认识字的,她只下意识的接口问了一句。
猪崽一字一顿的念道:“魏!承!嗣!”
杨冬燕品了品这三个字,然后手起刀落……哦不,曲起手指头就在猪崽的脑壳壳上狠狠的弹了个脑瓜崩:“那不就是你哥的名字?”
“我哥的名字是这么写的?”猪崽惊呆了,“原来是这样啊!承嗣承嗣,传承子嗣的意思啊!我还以为……”
蓦地,她闭上了嘴。
这可急坏了方才那急性子的学子,当下就追问道:“你以为是啥?”
猪崽再度眼神幽幽的看过去,心说这人咋那么烦呢,但还是老实的开了口:“我一直以为我哥他叫魏撑死,他说这名儿是他启蒙先生给起的,我还道这什么先生啊,多大仇啊,要人家吃撑死。”
杨冬燕:……
急性子学子:……
周遭围观的人并众学子们:……
摸着良心说,就因为猪崽那番话,甚至连哭声都停顿了一刹那。
猪崽真的是实实在在的气氛杀手。
杨冬燕就觉得吧,她带着猪崽来贡院看榜单的其中一个目的是彻底凉了。就猪崽这表现,应该是没可能叫人家看对眼了。
“所以窝头这是考中举人了?他的排名咋样呢?”
“对,他考中了……我看看啊,中不溜丢的排名吧。”猪崽拿手比划了一下榜单的宽度,吧唧了下嘴,小胖脸上满满的都是嫌弃,“中间略靠后的排名吧,大概一百五十名开外。啧啧,还不如我呢,我一般都是前三十名,最差的一次也考了第三十五名。”
杨冬燕不惯着她,当场就开怼:“因为你们学堂一共就三十五个女学生!你都倒数第一了还搁这儿显摆呢!我看你跟你爹一样蠢,也就比你娘略好那么一点点!”
一句话骂了三个人,这老太太也是真的能耐。
“走了!回头还要去老家摆流水席呢!”这话透出来的信息量更大,那个魏承嗣莫不是乡下泥腿子出生?
因为省学本身就是面向所有学子,它其实是不看籍贯的,只看本人的学识如何。当然,有个硬标准是秀才功名,倘是不曾得到秀才功名的,那么连入学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但除此之外,哪怕是其他郡城过来的,也可以酌量入学,就是不会给那么多的福利补贴而已。
早先没人想到魏家是泥腿子,这会儿得了提醒,又想起那唢呐队本身就是老太太请来的……
不能提唢呐啊,一提这眼泪就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再说了,泥腿子又咋样?英雄不问出处,再说本朝对这方面本来就很宽容,只规定了贱籍者不得参加科举,又没说乡下泥腿子就不能考。
魏承嗣啊,他不光是个半大的少年郎,还是个出身低微的农家子。
这事儿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实打实的蠢货,就有人忍不住抬起给了自己俩巴掌。然后这一行为也造成了大规模的模仿,一时间,贡院前边不光是哭声四起,还多添了清脆悦耳的掴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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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冬燕自是第一时间将好消息传给了她的倒霉儿子们。
当然,改头换面是必须的,她毫不羞愧的将考上举人的人改成了她自己。在夸大了自己的能耐后,还绘声绘色的描述了贡院门口的奇景,直叹稀罕。
可不是稀罕嘛,大型哭丧现场啊!
不过稀罕过了也就翻篇了,接下来要安排的事情还多着呢。
早在窝头考上秀才那会儿吧,杨冬燕就向村里人承诺过的,只要窝头考上了举人,老魏家就会在村子里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宴请全村人。
这个承诺是必须要完成的,但如今情况却是有些特殊的。
不是指窝头,哪怕窝头要参加来年的会试,那办流水宴一事也跟他没关系。问题是出在亲眷们分开来了,那些跟自家关系好的亲眷们,如今是待在省城郊外的庄子上,还有更多的则是留在了乡下地头。又因为庄子上挺忙的,又是种粮食又是种蔬菜,还有养家禽家畜的,他们不可能丢下这么一大滩事儿跑回礁磬村去,那么就代表请客吃席这事儿,必须分成两拨了。
两拨也成啊,不然直接给钱给物都成。
杨冬燕还是很了解她这些亲眷们的,特好忽悠,给啥都是欢欢喜喜的,但当初是她自己做出的承诺,如今自是要完成。
这是两码事儿,完全可以既请客吃席,又送礼物的。
商量过后,家里人决定先回一趟老家,毕竟认真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年不曾回去了。大牛二牛也罢,中间还是回去过的,像杨冬燕并方氏、小杨氏,还有底下的几个孩子,都已经离开太久了。
回老家,办流水席!
对了,窝头还不能立刻走人,他得先在省城里办一场谢师宴。
省学的先生们为着先前乡试一事,很是忙碌过一阵子。但如今,榜单都出了,想来也都闲下来了。不过,省学却不会立刻开学,而是得空出时间,容先生们去赴宴。
这是惯有的习俗,本朝讲究尊师重道,还提倡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学期间一应的三节两寿礼物断是少不了的。即便是离开了学堂,倘若自身没什么出息倒是无妨,但凡有些能耐的,还是会记挂先生,送一些礼物请先生赴宴喝酒等等。
甭管是朝廷还是学堂,都不禁这些。因而,每次科举考试结束后,各大酒楼茶馆都会迎来一波波的谢师宴。
至于谢师宴的档次,倒是没太多的规定,但乡试不比童生试,稍微次一些的断然是拿不出手的。
幸好,老魏家有钱了。
杨冬燕盘算着亲眷们可以在自家办席,但先生不行。那就兵分两路好了,一队由她和二牛带着往庄子上去,先准备安排起来,毕竟流水宴要置办起来也怪麻烦的。另一队就由窝头和大牛来办,直接将省学的先生请到大酒楼里,好生吃一顿,等这边办完了再去庄子上也不迟。
当然,窝头这边相对来说要麻烦许多。
别以为杨冬燕会想出拿家禽家畜奖励族里的孩子们,就真的以为她啥都不懂了。上辈子的她,可没少见她那倒霉儿子往莫名其妙的地方花钱。
大儿子刘谏是酷爱宝刀宝马,曾一掷千金但求一匹汗血宝马。二儿子刘诰更夸张,他是喜好孤本古籍,以及画卷扇面之类的东西,曾因为千金购扇差点儿被老王爷打成傻子。
但不得不说,人的喜好确实不是相同的。
杨冬燕吩咐窝头:“礼物这事儿你不用管,你只管去邀请你先生,确定啥时候有空,咱们赶紧把请客的时间定下来,就定下省城里最大的那个什么云酒楼?就是你爹老送食材过去的那家!”
大牛如今给很多家酒楼送食材,不过令人哭笑不得是,人家明显是看在安平王世子的面子上,故意给老魏家送生意的。明明自家是开酒楼的,但订的食材却是给自家府上的下人吃的。
好在老魏家是穷苦出身,尚不到膨胀的地步,有买卖做有利润赚就偷着乐了,断没有往外推拒的道理。
不曾想,这“合作”关系到了如今倒是成了好处,方便大牛提前预定酒楼里的席面。
杨冬燕正沾沾自喜呢,她却是不知道,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人家也不会拒绝的。且不说窝头小小年纪就考上了举人,已经是注定了前程无量,单说他们背后还有安平王世子这个巨大的靠山在,对方就肯定不会拒绝。
定下上好的席面倒是容易,但送给先生的礼物就不太好办了。
窝头牙疼的看着他奶:“奶,我们先生不喜欢猪牛羊……”
他真的好怕他奶回头就牵了一群咩咩叫的羊羔子过来,给每位先生发一头。
杨冬燕才不会这么干。
“你可放心吧,告诉我大概需要多少份礼物,记住只多不少,宁可回头送不出去留着自用,决不可少了一两份。”
窝头说了个人数,杨冬燕自个儿又往上加了三份,转身背着窝头就开始了骂骂咧咧。
骂啥啊?
当然是跟倒霉儿子要礼物啊!
得把话给说明白了,说是自己考上了举人,然后要感谢她的先生们,又强调了先生们都是老学究,是温润儒雅的学问人,所以送礼不能是金啊玉的,要有品位、有内涵。
重点当然是……
“刘诰你个小兔崽子,你要是让老娘丢人了,老娘回头亲自去找你算账!”
哦,千万不能丢人,那就真得用心准备了。
可怜的刘二老爷,他后来才发现,原来老太太这一次只给他一个人托梦了,完全没跟他哥说话!
不是啊,送礼物这种事情怎么就不能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共同准备了?再说这又不是一两份,完全可以一人准备一半嘛!
王爷倒是特别想得开,他觉得肯定是因为老太太嫌弃他是个粗鄙之人,选的礼物没办法讨得大儒欢心。
“你怎么就知道,老太太的先生一定是当世大儒?”
“不,肯定不是当世大儒,是去世的大儒。”王爷一本正经的纠正道,“能在十年之内,让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太太考上举人,这样的先生不是大儒又是什么?”
有道理。
再说这要是想寻找当世大儒拜师可能挺难的,但假如是已经去世了的,估计就会容易很多。
刘二老爷接受了这个说法,随后找了二太太帮忙。
送礼文化盛行于整个勋贵圈子,但有个问题就是,这种事儿一般都是由当家主母来操办的。虽说刘二太太并非当家主母,但她好歹也是出身自大家族的,拟个礼单对她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可是老爷同僚过寿?您与对方的交情如何?”既是要送礼,那对方的情况肯定是要问清楚的。
刘二老爷微微一笑:“并非本老爷的同僚,而是老太太的授业恩师。因老太太中了举,便想设宴款待恩师,席面倒是订好了,却还差一些拿得出手的礼物。记住,万不可俗气,这礼物并非是送给老太太的,而是送给当世……哦不,去世大儒的。”
明白了!
二太太一面点头应下,一面却在心中腹诽,什么叫“因不是送给老太太的所以万不能俗气”?那反过来岂不是,送给老太太的所以可以尽管俗气?
撇开这些腹诽不提,二太太不愧是大家小姐,很快就拟出了一份礼单,为确保万无一失,她还非常谨慎的拿去给王妃瞧了瞧。王妃还真挑出了一些不妥之处,主要是二太太习惯了以某样为主礼,忽略了各个先生的礼物最好在价值上能够统一。
哪怕礼单拟好了,最后二太太还是亲自查看了由管家捧出来的礼物,又一一用礼盒包装好,统一放在了一个巨大的篾筐里。
哦对了,里头还放了礼单,介绍了礼物的品名,以及备注了格外的一个大布包是送给老太太的贺金。
贺金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担心老太太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请了先生吃饭,她自个儿该不够用了。
其实这放在大户人家是常态,哪怕是个人的谢师宴,也没得说由个人掏腰包的。只要没分家,一应的三节两寿礼物都是由公中出钱置办的。包括请客吃饭这种情况。
当然,前提是师出有名,像考上举人请授业恩师赴宴赠礼,那公中自是会出。但如果是自己花天酒地,那就不好意思了。
二太太做好这一切后,就静静的立在一旁。
待她亲眼看到东西都不见了后,这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隐隐约约的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但最终还是甩了甩脑袋,一身轻松的离开了祠堂。
当天晚上,刘二老爷就得了老太太的夸赞,表示他很棒。
但高兴了不到一天,刘二老爷就哭了。
他万万没想到啊!二太太竟然为了准备给老太太送给先生的礼物,将他的书房和库房洗劫了一遍!
说是洗劫有些过分了,二太太又不可能将整个库房打包给老太太送去,她只是精心挑选了一些文雅又有些来历的物件,又生怕价值太高反而会让过世大儒不悦,因此选择都不是特别贵重,但又很有内涵的物件。
总结一下就是,差不多都是刘二老爷的心头好。
面对刘二老爷悲愤欲绝的模样,二太太一脸的淡然:“老太太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为老爷付出了这般多,含辛茹苦的将您养育成人,为您操碎了心,您竟是不舍得几样身外之物?说是心头好,可老爷您的心头好不下千余件,我不过择了一二十件,您就舍不得了?”
刘二老爷无言以对。
见状,二太太反而轻叹了一口气:“罢了,我这就去祠堂里给老太太跪下认错,求老太太将老爷的‘心爱之物’送回来。”
“别!”刘二老爷差点儿一口气没接上来,赶紧告饶。结果说着说着,不知道怎的又被绕了进去,非但没讨回心爱之物的刘二老爷又失去了别的“心爱之物”。
二太太把他心爱的美妾打发去了佛堂里,美其名曰,为老太太祈福,期盼老太太能在来年的会试里一举夺魁。
这理由就特别有灵性。
那些美妾差点儿没把一口银牙咬碎了,期盼老太太在会试里一举夺魁?你还不如盼她起死回生呢!!
气归气,还不能不祈福。
——老太太啊,您一定要金榜题名啊!
——老太太啊,要不您干脆就回来吧,好好收拾您那倒霉儿媳妇!
可惜,这些话老太太全都听不到,她这会儿已经包袱款款的去了庄子上。
礼物什么的,都交给了窝头。窝头也一一翻看了,对于里头的孤本古籍画卷扇面,那是相当得满意。
就是吧,这个数量可能有点儿不太对。
“奶,我记得当初我同您说的是八份?”省学并非私塾,并不是一位先生带一个班级的,而是每位先生教授他最擅长的科目。因此,窝头是有八位先生的。
其实本来应该更多的,只是有几位先生因为当年蒋郡守一事,运气极好的被调去了其他官职上,逐渐就失去了联系。窝头也没打算去找那几位高升的先生,只琢磨着送礼物给授课的先生。
当下,杨冬燕就提醒他:“我特地多要……买了三份,就是想着你把书院的院长给忘了。那个是叫院长吧?还是别的称呼?反正就那么回事儿,就算人家没教过你,礼多人不怪,都请来吃一顿。”
“奶您说的对。”窝头顿了顿,又道,“但这里一共有二十份礼物。”
杨冬燕:……
她居然到如今才知道,她上辈子的倒霉儿子竟是个连数数都不会的笨蛋!!
“咳咳,你忘了算你先前的先生。我说的不是高升的那几位,是你在县城里的先生。”跛脚的廖先生嘛。
窝头很想提醒他奶,就算把县城的,乃至南田村的先生都算在内,这礼物也太多了。
但他是个好孩子,他不想揭穿他奶连数数都不会这个事实。
于是,就这样吧。
窝头按着自己理解的先生喜好,选了礼物送过去,同时将请帖呈上。哪怕一早就跟先生打听过空闲的时间,但一码归一码,该有的礼数是万万不能少的。
送礼物送请帖由窝头去办,订酒席以及确定菜色则由魏大牛来决定。不想,还不到请客的日子,闵秀才就来魏家寻人,说有一事请托。
说是一事,其实拆分开来却是两桩事儿。
其一,便是那闵秀才也考中了举人,名次远不如中游略偏下的窝头,他是垫底考上的。但甭管怎么说,既是高中了举人,便也该大办谢师宴。
可闵秀才是小县城人士,哪怕来到这省城足足三年光景了,但事实上他对省城里还是不太熟悉。尤其像酒楼饭馆一类的地方,他至今未曾涉足,倒是去过几次小茶楼和小食肆,但那样的地方如何办谢师宴?
因此,听闻窝头连请帖都送出去了,闵秀才赶紧过来讨教一二,看能不能找门路也定下一桌。
那自是没问题的,魏大牛听了窝头转述后,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是其一,还有另外一桩事儿,自是一同结伴前往南陵郡一事。
闵秀才已经打听过了,此次高中举人的学子当中,多半人还是出自于世家大族,再不济也是殷实人家。
其实,闵秀才倒也不穷,他在省学里吃穿用度都不用花费一文钱,还有衙门发放的米粮,以及这次高中后,省学会单独拨一波路费,因此手头上还是捏了一笔钱的。
可那也不能跟高门大户相提并论,一路往南走,加之江南一带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只怕到了那头花费更大。因此便想找人结伴同行,自然,农家出身且本就与他关系不错的窝头,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唯一吓人的是,窝头他奶一心想去安平王府打秋风。
但这也不要紧,到时候再慢慢劝好了,闵秀才一心想让杨老太太明白,安平王世子不过就是一时的客套,搞不好人家都忘了这老太太。
对于这事儿,老魏家这边暂时还未给出答复,主要是到时候不光得去庄子上办席面,还得回一趟乡下老家,一来一回估摸着起码半个月。
也因此,闵秀才跟窝头约定了十月初再见面。
亏得本朝的国都在南方,哪怕十月中下旬再出发,也不会冻出毛病来的,据说南陵郡一年到头都不下雪,若一年冬日里下了雪,全城百姓并达官贵人都会跑出来看热闹。
过了两日,便是轮到窝头宴请恩师了。
窝头只觉得先生们的态度较之以往热情了许多,但他也没往深处想,只道是自己考上了举人,又不日后将远行,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略热情一些倒也无妨。
理论上来说,中举后就能授官,当然实际情况肯定还是有出入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一旦中举就不可能再回到省学念书了,倒是能应聘成为先生,或者就索性留在南陵郡苦读,以等下一次会试。
是的,哪怕窝头这次考上了举人,也没有哪位先生认为他能通过会试的。
但那也不要紧,窝头至今仍处于上升阶段,况且他时至今日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很多人在他这个年岁都不曾考上秀才,他便已经是举人了。至于通不过会试完全没关系,留在南陵郡苦读个三年,希望还是很大的。
当然,没人会在谢师宴这种好日子里,故意说这些扫兴的话。先生们只祝福窝头,鹏程万里,前程似锦。
谢师宴之后,窝头便同大牛一起连带在铺子里干活的其他亲眷,赶往了城郊庄子。
老魏家可能耐了,直接对外宣称关店五天,理由就是店主的儿子高中了举人。
对于这个理由,众主顾们都特别服气。
他们强烈要求粘粘喜气。
也行叭,魏大牛给了地址,也告知了时间,让他们想去就去,拖家带口也没关系。正好,庄子上的亲眷还是略少了一些,流水宴这种事儿,本来就要人多才有意思的。
那些主顾去了吗?
非但人去了,还真就是拖家带口一起去的。毕竟,庄子离省城也不算远,甚至好多人本来就在郊外是有庄子的。而除了拖家带口之外,生怕老魏家准备不足,他们还自带了食材和厨子。
总算是看出他们的行当了。
于是,在那两天里,省城好多食客都发现了,经常光顾的几个酒楼的大厨不见了……
庄子上还算是小型的流水宴,哪怕连带那些不请自来的宾客算在内,充其量也不过才百余人。等这边的事儿办完了,大牛将铺子里的事儿托付给了他堂弟,这才领着家里人辗转往县里赶。
先去自家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邻县,得让窝头去给他那个跛脚先生送个礼,然后再往老家去。
值得一提的是,在县城里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却是先生被同行所排挤,质疑他教学能力不足。结果好巧不巧的,魏家人出现了,窝头用自己给先生正名,这能培养出举人的先生……
教学能力不足?
您哪位啊!
县城这边只会将本县考上举人的名单贴在县衙门口,却不会管其他地方的人。又因为窝头并非本县人士,故而并未出现他的名讳。
但这事儿是做不了假的,拥有举人功名当相于是官身了。以平民之身冒充官员,在本朝是重罪,没人会为了给别人解围,而将自己陷入于险境之中的。
来挑事儿的灰溜溜的走了,想来从今以后,廖先生的私塾应该是不愁生源了。
窝头礼数周全的将礼物呈上赠予先生。
给廖先生的礼物是比较特殊的,窝头并没有从他奶帮着准备的礼物中挑选,而是拿了一沓自己誊抄的书籍。
里头绝大多数都是关于童生试的,写得异常详细,窝头还特地附了一份自己的想法。几乎可以说,照本宣科的教学生,要教出秀才来都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儿了。
先生倒是不在意礼物是什么,这会儿当众也不好翻阅,只拉住窝头,非要他提笔写一幅字,好裱起来挂到墙上。
窝头差点儿给先生跪了。
讲道理,科举考试其实还是可以走捷径的。
窝头之所以少年天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永平王府的支持。尤其像济康郡这种偏远的北方郡城,在教育资源上是绝对不可能跟南方比的。这也是为什么,朝廷能应允其他郡城的人来南陵郡参加乡试,却不允许出现相反的情况。
换言之,窝头其实就是钻了朝廷的空子,他相当于是享受着南陵郡最顶尖的教育资源,背靠郡王府,且还有身为二榜进士、人在翰林院待了几十年的刘二老爷亲自教导……
然而,他却是在教育资源匮乏的济康郡参加的乡试。
他能高中只能证明了九州大地教育资源的不公平,当然这里头也有他本人格外用功的结果。不然,就算将上等的好资源放在跟前,自个儿不看不背不去深入理解,一样考不上的。
但有一点,就算考试能走捷径,书法是真的不能。
窝头那一笔字,搁在同龄人当中绝对是相当优秀的,可但凡比他年长个一二十岁的,比较起来那真的是好丢人的。
偏生,依着惯例,考上了举人后都要在学堂留下墨宝,省学也不能免俗,因此窝头其实已经丢过一次脸了。看着别人那潇洒飘逸的字体,再看看自己……
就很绝望。
好在省学的先生安慰他,到时候若有学子问起,一定会告诉对方,此乃省学建立至今最年少的举人所写。
但这并没有安慰到他,他还是觉得自己写的字好丑。本来不丑的,可跟其他举人的字摆在一起……
好叭,都不用特地加上其他举人了。
在被迫写了一幅字后,窝头看着旁边挂着的先生亲手写的文章,再低头看看自己写的,顿时内心充满了绝望。
“先生,您这字……写得可真好啊!”
比他写的好上一百倍呜呜呜!
先生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在你这个岁数,你这笔字已经相当好了。我敢保证,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还不如你写得好呢!”
书法一途,尽管天赋也占了一定的比例,但勤奋才是至关重要的。
问题是,先生也不能说窝头不够勤奋,他要是不勤奋,能年纪轻轻的考中举人吗?所以,当时只能以年岁不够来安慰他了。
窝头高高兴兴的到来,悲悲切切的离开。
杨冬燕最见不得她的宝贝孙子难过,忙开口安慰:“窝头乖,窝头不难过。回头奶给你找几份上好的字帖,你照着写就行。”
一听这话,窝头顿时展露了笑颜。
他还道:“奶!到时候我也会借给萝卜和土豆的,还有猪妹!奶你教过我的,有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猪崽:……
呔!你是什么品种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