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 梁同窗还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他从窝头处就已经得知了,帮着出主意的人就是窝头他奶。因此, 当他看到杨冬燕时,还算是稳得住。
但安平王世子就不行了, 他是全然被蒙在鼓里的。
其实, 从先前他想拉拢那个能人异士时,就能大概的推断出,他脑补了什么。无非就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再不济也肯定是年逾半百的中年人,反正就他的猜测,能帮梁家出谋划策的,那就不可能是个年轻人。
结果……
他猜对了年纪,却猜错了性别。
关键在于,他还是个正人君子。当然,如果是在战场上, 特地是前些年他还在边疆对付蛮夷人时, 那肯定为了获胜不择手段的。但通常情况下, 在日常生活中他还是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的。
搁在这件事情上,就是他并不曾派人监视梁俭兴。
倘若他真的想在背后做什么, 那么哪怕梁俭兴不愿意, 他也照样可以派人跟随。梁俭兴不过就是个区区读书人,是绝对不可能察觉到被人跟踪的。到时候, 只需观察省学内有何人离开,再继续追踪下去……
轻轻松松的就能得到情报。
可安平王世子有自己的坚持,他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当小人。
于是,他只安心的待在郡守府里, 等着梁俭兴给他送消息。
再然后,他就看到魏家祖孙二人。
摸着良心说,安平王世子是懵圈的,只是他这些年练就了一副黑脸煞神的模样,哪怕内心无比震撼,但面上还是能绷得住的。当然,这也就只能蒙蒙完全不了解他的人,若是在他尚未长成就认识他的人……
杨冬燕就看出来了,这尿娃心里一定在捧着脸高声呐喊。
因为安平王世子没有吭声,直接导致气氛有些凝固。
梁俭兴也害怕啊,他本来就不是当家人,甚至于作为梁家的五少爷,他至始至终都不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打小连跟随祖父、父兄一起外出的机会都很少。
但眼下,他二哥并不在场,他只能鼓起勇气向安平王世子介绍魏家祖孙。
他先介绍了窝头,当然他一贯都是称呼窝头为魏承嗣的,私底下偶尔会喊老弟什么的,但面对安平王世子,肯定是能有多正经就有多正经的。
紧接着,他着重介绍了魏承嗣的祖母,魏家的老太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梁俭兴又不认识杨冬燕的,这根本就是他俩头一次见面。而且先前在省学碰了头后,他就急匆匆的带着人过来了,甚至都不曾互换姓名,啥底儿都没透露。
万幸的是,杨冬燕是个能来事儿的。
寻常人看到安平王世子,就算没腿软,只怕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哪怕不是寻常人,作为梁家的嫡幼子,梁俭兴那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磕磕绊绊的开了口。
但杨冬燕不需要的。
她就算面对先帝都不带犯怵的,看到当今圣上时,更是满脑子都是圣上小时候哭得眼泪鼻涕抹一脸的糗样儿。
安平王世子呀,那在杨冬燕的心目中还不如圣上呢,起码圣上跟她儿子是同辈之人,而这个尿娃却是跟熊孩子刘侾一个辈分的。
“我姓杨,世子殿下对吧?你喊我杨氏得了。”杨冬燕回想起最后一次看到安平王世子,那会儿世子还得乖乖的给她行礼,喊她杨老太君。
一转眼,杨老太君就变成了杨氏。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不过,还是要往好了想,起码不是杨老太婆。
安平王世子这会儿也已经缓过来了,命人赐了座,又上了茶水点心。当然,有这番待遇的人只有杨冬燕一人,像窝头以及他那个同窗,就继续站着吧。
又因为这两人是站在杨冬燕身边的,乍一看过去,竟像是个豪门老太太带着俩怂货孙子一样。
看到这一幕,安平王世子难得恍惚了一下,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过很快,他就开口说起了正事儿。
依着早先的打算,他是对梁家幕后那人起了拉拢之心的,想着甭管对方的年岁有多大,都要尽可能的将人招到麾下。万万没想到,幕后之人的年岁倒也不是十分得大,但这个性别……
他不能招募个老太太当军师吧?
因此,原先准备好的话题,放在这会儿就不合适了。好在这老太太特别淡定,他赐了座后,就看着老太太将一把寻常的椅子坐出了太师椅的感觉,那气势,可别提了。
“杨老太太年轻时候只怕经历不少吧?”无论如何,安平王世子都不认为这就是个寻常省城的老太太。
杨冬燕很满意这尿娃的称呼,虽然没喊老太君,但老太太也是可以的,以前府上很多人都唤她老太太的。
因此,听了这话后,她只笑眯眯的接了茶盏,姿态优雅的拿盖子撇去茶沫,当下并不喝,只轻嗅了一下。
讲道理,她的茶艺功夫其实是不到家的,因为上辈子的她,飞升的速度有些离谱。跳过了无数阶级,从底层老百姓直接窜到了顶层勋贵圈子。因此很多东西她都是一知半解的,再不就是啥都能逼逼但其实啥都不会。
就像这个茶,她随意的闻了闻,就知道是啥茶了。
真不是她能耐,而是这茶原就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安平王老太妃最喜欢的一种。
那是她异父异母的好姐妹,懂不?
关键安平王老太妃还是个能叨叨的,哪怕杨冬燕也不咋喜欢这茶,但架不住她听得太多了,耳朵都生茧了!
“好久好久没闻到这味儿了,云雾茶啊!”杨冬燕两眼空洞的望着前方,面上是一副陷入了回忆当中的表情,喃喃自语般的道,“旁人都爱庐山云雾,只独独她偏爱英山云雾茶。最爱的便是当年的新茶,还非要那国安寺后山的泉水来泡……”
就挺有病的。
还病的不轻。
反正就杨冬燕那舌头,能轻而易举的品尝出不同厨子做的红烧肉之间的差异。但是,她完全不明白,咋地一样的茶叶用不同的泉水泡了味道就不同了呢?甚至泡茶的手法不同,都能尝出差别来?
曾几何时,杨冬燕没少当面吐槽,姐妹儿你是故意搞事儿吧?
“你!”安平王世子本来是坐得好好的,听到这番低喃声,猛的就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杨冬燕:……咋了?你又尿崩了?
幸好,她憋住了别逼逼,只一副刚从回忆之中惊醒过来的模样,叹息般的道:“徐老太君可安康?”
安平王府当然不姓徐,不过老王妃娘家是姓徐的,但事实上鲜少有人知晓此事。尤其在杨冬燕过世之前,徐老太君的身子骨也不太好了,极少外出,就更没人知晓她娘家姓氏了。
道理很简单,就好比太后的真实姓氏,一般人都不知道,可顶尖的勋贵之家,却是人人都知晓的。
安平王世子的脸色就很好看,就跟那憋尿似的,满脸纠结的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坐了下来,凝声问道:“老太太可认识家祖母?”
梁同窗差点儿吓尿了,要不是他悄悄的拿手撑住了杨冬燕所坐椅子的靠背,他就真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了。
那是安平王世子啊!
他的祖母……
吓死人了!!
杨冬燕却还是那副淡然出尘的模样,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在安平王世子追问之前,她就先开了口。
“我认识徐老太君,可她却不认识我。”
“这是为何?”
“自然是我身份卑贱,哪怕见了无数次,她也从未正眼瞧过我。”杨冬燕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心里却在呸呸呸。
显然,如今还不是自曝身份的时候,所以她得给自己安排一个假身份。
太后跟前的宫女嬷嬷是不行的,宫里的人都是有定数的,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来。可她又不想给其他人当丫鬟,就算是她的好姐妹也不成。
所以……
她安排自己给自己当丫鬟。
“我年轻的时候,曾在一个大户人家当过丫鬟,贴身伺候老太太。这家老太太同徐老太君是至交好友,情同姐妹的那一种。每次徐老太君造访之前,老太太就会吩咐我提前做好准备,包括这英山云雾,还有徐老太君爱吃的白糖糕。”
直到今时今日,她还是觉得姐妹儿在涮她!!
你说要装逼吧,那茶艺是个非常棒的选项。但你喝茶都那么讲究了,糕点一类的,就不能跟着涨涨逼格?
喝着一等一的好茶叶,连泡茶的泉水、手法都要求分外严格,结果配茶的点心却是……
白糖糕???
这品位,都快跟她家猪崽一个档次了!
还能不是故意拿她开涮?
杨冬燕还在暗自生着气,安平王世子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似是在思索他家老太太以往常去的人家。
然而,这俩一旦不吭声了,屋内的气氛简直就是凝重。相较而言,窝头都算是好的了,起码他能够不需要外力支撑就能安稳的立在当场。梁同窗就悲惨极了,他很努力的不让自己往下滑……
“别琢磨了,我给你透个底儿,刘家。”
杨冬燕见不得那尿娃一副深沉凝重的表情,仿佛在思考国家大事一般,索性就揭晓了谜底。
安平王世子眼皮子一跳:“永平王府?”
“那不然呢?不过啊,我离开得早,等我知道老太太没了……唉!”
“我记得,那位也姓杨。”
“是啊,多巧的事儿呢!老太太就是因为这个,才对我另眼相看,还说我的眉眼有几分神似她年轻时候。”杨冬燕那叫一个编谎话不打草稿。
关键吧,她说的半真半假的,假如这会儿跟前是她的老姐妹,那一准儿糊弄不过去。不过,糊弄一下老姐妹的孙子就完全没问题了。
哼~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
要问安平王世子他信了吗?
还真别说……
他不信。
→_→
就目前为止,杨冬燕透露的那几个消息,没有一个是真正涉及到隐秘的。当然,如果她真的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话,那就不该是她能知道的。但问题是,她也同样不能用这些在勋贵圈子里谈不上秘密的消息,来换取世子的信任。
安平王府的老太君姓徐,爱喝英山云雾茶,爱吃白糖糕。
永平王府的老太君姓杨,已经在多年前过世了……
就这些消息,根本就不能让人信服。
杨冬燕自然也是明白的,这些消息,在傻子跟前装逼倒是够用了,但想要借机取得安平王世子的信任,却是非常艰难的。
这个时候,她就想起了自家的倒霉孙子刘侾,这要是今个儿负责济康郡一事的人是刘侾的话……
那济康郡就凉了。
呃,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别去想了,怪渗人的。
杨冬燕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哪怕这辈子的她,跟上辈子的确有那么几分相像。问题是,安平王世子又不是她家的娃儿,是见过面,但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儿了?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的。
甚至于她一度认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怕连刘谏刘诰这俩小兔崽子都不一定还记得她的音容笑貌。
所以,别为难这尿娃了。
哦对了!
杨冬燕想起来了,又或者说,她是灯下黑了,一直在心里念叨着尿娃尿娃的,愣是完全没想起来这外号的起因。
于是,她正了正神色,分别瞥了一眼站在两侧的窝头和梁同窗,这才道:“有个事儿说出来可能会影响到世子殿下的名誉,不如就让这俩离开吧,还有殿下您的下人。”
安平王世子接待宾客用的是郡守府原本就有的小会客厅,不算大,但装饰得还算是雅致。
自然,他也不可能单独会见杨冬燕,除了窝头和梁同窗外,方才进来送茶水点心的小厮也不曾离开。仔细看去,那小厮应该不光是负责端茶递水的,看身形站姿,该是个练家子。
他倒是不怕杨冬燕对他不利,只是人家都这么说了,他怎么可能让人离开呢?
会影响到他的名誉?
“本世子自问行得正坐得直,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儿,杨老太不如有话直说!”
杨冬燕心说,咱也没说你行事不端啊!
行叭,既然这尿娃如此之淡定,就代表着不在乎那些丢人的糗事儿。
“是这样的,我记得世子殿下头一次来永平王府的时候,当时大少爷修哥儿已经去了家学,她很高兴的将你抱了过去,把你搂在怀里亲香……然后你就尿了。”
安平王世子是想阻止的!!
他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妙。因为他哪怕不记得自己头一次去永平王府时是什么情形,也知道肯定年岁不大。再一个,尽管当时的事情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可在他长大以后听他祖母说了不止一次!
结果,就慢了这么半拍,杨冬燕已经说完了。
安平王世子:……
两眼发直,四肢僵硬,魂游天外。
相较于安平王世子的崩溃,窝头和梁同窗那个心情才叫一个五味杂陈。
很想笑,但不敢。
努力憋住,但仍旧还是特别想笑。
“咳咳……”安平王世子轻咳两声,随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当年本世子多大?”
“一岁半?肯定没有两岁。”杨冬燕也记不清了,她连自家的孙子年岁都不一定能记住,哪里有那闲工夫去管老姐妹的孙子?
安平王世子伸手抹了一把脸:“杨老太你觉得这算是一个能取信于本世子的事情吗?任何人在年幼无知的时候……”
“可永平王府那么多的孩子,再算上亲戚家的、姻亲家的,唯独只有世子你在老太君身上尿了啊!”
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记着这个事儿,对吧?
安平王世子:……
他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本就不善于言辞的他,这会儿是无比的绝望。
但是!
就因为这样,他反而来了脾气了。
不信,本世子就是不相信!
除非你能说出更多的隐蔽事情来。
杨冬燕也是个犟驴脾气,她本来也没想过一定要让安平王世子相信她。可既然你不信,那行啊,本老太太就摁头让你信!
“还有一个事儿,不过……世子你还是屏退其他人吧!”
“不!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说吧,本世子还是那句话,平生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儿。”
这忒么不是你亏不亏心的事儿!
而是说出来的话,她亏心!!
俩人僵持了一会儿,僵持到窝头和梁同窗都主动告退了,连世子跟前的心腹都想走人了。毕竟,杨冬燕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练家子,她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根本就不可能威胁到世子的安全。
起码人身安全是可以保障的。
唯一无法确定的是,攻心!
最终,在安平王世子的坚持下,杨冬燕实在是没了法子,又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最重要的是……
老太太不要面子的呀?
“成!既然世子殿下您都这么说了,要是我老太太再这么遮遮掩掩的,反倒是让人瞧不起了。”
隐隐的,安平王世子心头涌起了一股子极为不详的预感。可他已经仔细的回忆过了,他确实是从小家教森严,没干过任何见不得光的事儿。
呃,尿裤子不算,这个不是家教森严所能控制的。
眼看这尿娃不见棺材不掉泪,杨冬燕也豁出去了,说就说!反正她就不信以安平王府的家教,世子还能在她说完之后,恼羞成怒的干掉她。
于是,她开口了。
“世子你还记得吗?永平王府有个小少爷,名唤侾哥儿。他长大后如何,我就不清楚了。但小时候的侾哥儿哟,长得那叫一个好看,粉雕玉琢,明眸皓齿,眉目如画……”
杨冬燕是把毕生所学都用在了刘侾身上,当然,那也是因为当年她听了太多别人夸赞刘侾的话,随便学个几样,就够她用的了。
可安平王世子不明白啊,他跟刘侾又不熟的,俩人差得年岁倒不是很多,大概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但事实上,等刘侾稍微长大一些,他就跟随父亲一起去了边疆,大概是八岁那年吧。
哪怕后来,他从边疆回来,可刘侾是个纨绔子弟,跟他这个嗜血煞神完全玩不到一块儿去。事实上,他回到南陵郡好几年了,完全不曾见过刘侾。
难不成……
他小时候欺负过刘侾?应该不至于吧?欺负一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孩子?他爹怎么就没打死他呢?
很努力的回忆了一番,可或许是因为在边疆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直接导致他对小时候的事情相当得模糊。当然,他知道永平王府有个杨老太君,但事实上,他完全想不起来任何关于杨老太君的事情了。
哦,除了尿裤子的事儿,他记得他祖母提过,只是他并不清楚被他尿了一身的人是谁。
此时,杨冬燕还在继续往下说。
“侾哥儿哟,他小时候长得是真好看呀,尤其是两三岁的时候,我、我们老太太特别喜欢将他打扮成小姑娘的样子,他自个儿也喜欢,总是抢庶姐庶妹的头花戴。老太太后来就索性让人给他做了粉嫩的小裙子……”
说到这里,杨冬燕瞥了安平王世子一眼,然而对方却回给她一个茫然的眼神。
不是阻止就行。
“那会儿,世子大概七八岁吧,跟随着徐老太君前来永平王府做客,一眼就看到了侾哥儿。”
又看了一眼,那丫的居然还不出声阻止?也没屏退其他人,这胆儿是有多大呢?
杨冬燕豁出去了,他都不怕丢丑,自个儿怕啥?!
“世子你当时是第一次看到侾哥儿,一见面就嚷嚷着要娶侾哥儿当媳妇儿,还说只要他嫁过却也,就是安平王府的世子妃了,你说你会一辈子对他好的!”
“对了,就是那件事情后没多久,安平郡王奉旨离京驻守边疆,他还强行把你带走了。走之前,你哭得震天响,偷偷的跑出家门,跑到了永平王府哭着闹着要带走你的世子妃。”
安平王世子:……………………
他、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