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这边, 一派太平。
拜这年头的交通所赐,就算南陵郡那边早已是风起云涌了,甚至还将蒋郡守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扒了个干干净净, 但因为两郡之间距离极远,愣是没能传过来半点儿消息。
道理也简单, 蒋郡守自然是明白他做下的事情一旦曝光之后, 会引来多大的后果。也因此,他费尽心思的将事情瞒下来。
有句话叫做,欺上不瞒下。
说的就是蒋郡守这样的人。
当然,真要是手段高明的,想要做到欺上瞒下也容易。但事实上,要瞒住上头很容易,起码在济康郡这一亩三分地上,所有事情都是蒋郡守说了算的。再说了,天高皇帝远呢,隔了这么远, 怕什么?
可对下隐瞒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幸这年头离家百里就需要路引, 但这个路引又得分具体情况的。
像老魏家的大牛二牛当初离开本县,前往了邻县, 理论上也是需要路引的, 但事实上操作起来还是有很多法子避开的。
然而,这是县城与县城之间, 还是相邻的两个县城。倘若是府城呢?甚至直接离开了济康郡,打算赶往南方都城呢?
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郡守大人卡得极牢,原先还真就不小心漏出了一些消息, 幸好他反应快速,将消息拦下,即便南陵郡那头会听到些许风声,无凭无据的,谁会信?便是真有人信了,凭借蒋氏族人的名头,也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是的,郡守大人就是蒋氏族人,实实在在的,不掺任何假的。
当然肯定不是嫡系,像蒋氏这般传承了几百年的大世族,倘若是嫡系,那拥有的便是积攒了几百年的财富,绝不至于干出这等荒唐事儿。
他是旁支,还是庶出。
托了蒋氏一族极为在意子嗣进学一事,蒋郡守得以不花一文钱就念了族学。还真别说,他是真有读书天赋,加上蒋氏一族对待有天赋子嗣的看重,顺顺利利的进学以及下场考试,一路通畅的考上了进士。
蒋这个姓氏很好用,即便他本人是知道自己是旁支庶出,可若不是自己主动提起,外人是无从得知的。尤其他嫡长兄早逝,另一个嫡子年岁太小了,家里眼见他前途无量,就索性对外说他就是家中嫡长子,权当死了的那个是庶子。
不是没人反对这种骚操作,可说白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是非对错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利益。
总之,他自己那一支算是摆平了,嫡系那头虽不会主动拉拔,可到底是同族人,哪怕什么都不做,身为蒋氏一族的人,还是具有很多先天优势的。
只这般,凭借着自身天赋和背后家族,蒋郡守愣是在三十七岁之龄,就坐上了一郡之首的位置。
在本朝,各郡太守大人是从二品。
对比永平王府自是不算什么,可说真的,即便是有家族庇佑的人,想要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个位置上,也是极为艰难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从二品官员,都是四五十岁的人,甚至年纪更大的。像蒋郡守这般,坐上这个位置时尚未满四十,当真可以算是惊才艳艳了。
自然,他也是真的有那个能力。
即便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很大程度上是借用了蒋氏一族的名声,但反过来说,蒋家人很多的,也没见其他人能做到这一步。他能做到,就代表着能耐极佳。
运气也不坏。
只可惜,运气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会用光的。蒋郡守顺遂了半辈子,冷不丁的就摊上了事儿。
严格来说,这事儿还不能全怪罪在他身上,起码最初的问题不是他造成的。
最初,都是一些极小的问题,各地里长上报县衙门,指出多地粮食歉收,虽后果不至于这般严重,但若是放任不管,谁也不清楚来年如何。
县衙门哪里敢耽搁,纷纷将情况写成报表,一层层的递了上去。
事实上,各地的官员,包括不入流的里长他们,都不像杨冬燕想的那般无用。他们老早就发现了,甚至比大牛发现那会儿还要更早。但因为权力有限,即便发现了问题,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解决问题,很多人甚至搞不清楚为什么收成会下降。
这个时候,就该将情况阐述清楚送到上峰书案之上,倘若仅此一地遇到难题,那兴许没人在意。
可如果多地如此,便会将问题汇总,再往上递,直到送至朝廷主管农事的官员案上,由专人商议后派人去具体事件发生地,仔细勘察后,寻出粮食减产的真相,并提供相对应的解决办法。
假如情况比想象之中的更为严重,并且无法找到问题,或者没有确切的应对之道。那么下一步,就该是朝廷拨粮,或者从附近郡城调粮,支援发生灾祸的地方。
这是下下策,对于朝廷而言,也是兜底的办法。
前朝覆灭一事,既让本朝得以建朝享受这如画江山,也同时让皇室在心里留了个疙瘩,生怕自己重蹈覆辙。
也因此,事关农事便无小事。要知道,绝大多数的老百姓都是看天吃饭的,国家自是以农为本的。
坏就坏在,蒋郡守是富贵出身,哪怕他本身只是蒋家的旁支庶出,但因为蒋家的学田祭田极多,给族人的福利极多。他本人又打小就显露了读书天赋,更凑巧的是,比他大了半岁的嫡长兄又早早的夭折了……
种种巧合导致他压根就不懂农事,即便当官之后,也极少理会那一档子事儿。
更巧的是,济康郡连着十几年近二十年,都是风调雨顺,几乎年年都是大丰收,中间只有短暂的两年是普通年景,就这样那两年还是分开来的。
也就是说,当灾荒初步显露了端倪之时,蒋郡守只以为是跟多年前一样,偶尔才发生一次的普通年景。
通常情况下,灾难刚来时,都是可以控制的。
可若是置之不理,希望它识相一点儿,自个儿把自个儿控制住,甚至到时间后直接消失……
那一般就是打脸剧情了,从小灾难眼睁睁的看着它越来越大,滚雪球似的成为了难以对抗的大灾难。真到了这个时候,蒋郡守才慌了起来,可那时,灾荒已经不是济康郡某些地方,而是全线沦陷。
如果只是几个地方出现了问题,身为郡守是可以在本郡范围内调拨粮食的,他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能力。
但如果整个郡都沦陷了呢?大哥二哥三姑六婆全部垮掉,当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的时候,怎么帮?谁帮谁?
这就好比魏家这边,也就是杨冬燕家里有这个底气,这才会伸手拉拔亲戚一把。要说能力,老叔其实也是有的,相当于是杨冬燕他们家出了物资,老叔家出了人力以及部分物资,这才保住了全族人。
将济康郡比作一族人就好理解了,族中某一家遭遇了困难,其他人伸手相助。可要是所有人都凉凉了,帮个屁!自生自灭吧!
等蒋郡守试图插手此事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偏巧,此时他已经在济康郡待了第二个任期了,等于说,他就是想找个背锅的,都找不到人。毕竟,总不能说是四五年前就留下的隐患吧?就算真的是,直到四五年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身为郡守也是难逃失职罪名。
最可怕的是,科举年还到了……
生怕被南陵郡来的人发现,蒋郡守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儿。其中就包括了帮助乡试主考官孟翰林捉拿他的外甥。还有就是,生怕孟翰林在济康郡停留太久,蒋郡守授意手下人悄悄的留了漏洞,让孟翰林的外甥成功出逃,激怒了孟翰林后,他再出手将人抓到。
就这样,折腾了半天后,终于成功的将舅甥俩送出了千里之外。
但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啊!
消息是瞒下来了,只要他在任一天,就绝对不会让消息走漏出去。但粮食还是歉收,甚至今年变本加厉了,多数地方减产到没眼看的地步,更有一些地方直接就是颗粒无收。
还瞒着?然后呢?
他的任期就快结束了,等下任官员到来时,能不询问吗?到时候其实一样得曝光。
有些道理,蒋郡守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了。
就好比一个小伤口,因为没能及时处理,导致伤口恶化流脓,这个时候就算是挖掉了,也是痛彻心腑。就这么犹豫之间,伤口越来越严重,此时若是再动刀子,那就是死路一条。如若不去理会它,假装没这回事儿,哪怕最后还是难逃一死,起码能多撑一段时日。
反正好不了了,不如索性拖着。
他手底下也不是没有明白人,但此时除了拖延政策外,还能怎么办?
太晚了,真的是太晚太晚了。
晚到他都没办法再寄希望于来年是个好年景了,事实上就算来年一切都好,那也已经来不及了。
今年就是他最后一个任期了。
再一个,老百姓已经没有口粮能够坚持到来年了。哪怕勉强坚持到了来年开春,那也没有足够的种粮,要知道,种粮是必须用新粮的,陈年的粮食是没办法作种的。
完了,真的完了。
到了如今,蒋郡守只能寄希望于将事情彻底隐瞒下来,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来个金蝉脱壳……
而在这之前,他必须提前安排好一切,幸好对他来说,还是有时间的。
他有时间,别人却没有。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礁磬村老魏家那般好运的,甚至于整个礁磬村包括这附近的十里八乡,都属于运气不错的。哪怕地里的庄稼产量骤减,起码不至于颗粒无收。再就是除了麦子外,很多人是因为本身自家地的土质不好,改种了土豆地瓜一类好种的作物。
也因此,整个秃头山地带,都不至于直接断了口粮。或多或少的,还是囤了一些吃食,兴许吃不好也吃不饱,但起码在短时间内不至于直接饿死。
大概……运气好能撑过这个冬天吧。
至于魏家亲戚们,则托了大牛他们的福,捱过这个冬天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到了来年开春以后,他们也没有粮食作种的,等于说,假如春耕之前朝廷还没有作为的话,那么整个春耕就垮掉了,紧接着秋收也就泡汤了。
再往后,怕是大家伙儿抱团一起走了。
但甭管怎么说,比起那些已经断炊的人家,他们都还是幸运的。毕竟,杨冬燕已经将消息传给了她的倒霉儿子们,还有就是,蒋郡守这个身份初看对于百姓而言是个灾难,但反过来仔细想想,也未必不是绝处逢生。
蒋氏一族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如果是假借蒋家的名声招摇撞骗,那么蒋家就是受害者,大可以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毕竟蒋家是真的一无所知。可正因为蒋郡守的身份是真的,他就是蒋家人,实实在在的蒋氏血脉,这要怎么甩锅?
也幸亏这事儿还没严重到灭族的地步,不然只怕蒋家这会儿就已经疯球了。
可就算没那么严重,蒋郡守是肯定凉了的,朝廷律法不判,本家那头也会弄死他的。然而,于此同时蒋家的名声也坏了,尤其是造成了大规模的灾荒后,必然会导致饿殍满地,大量百姓背井离乡的去讨生路,可等土地恢复了,那些流民却未必会回来,又会反过来导致大量土地荒废……
灾难,本来就是一环扣一环的。
蒋氏一族眼下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在搞死蒋郡守的同时,维持住自家的名声。
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配合朝廷调拨粮食,也就是所谓的赈灾。
万幸的是,蒋家有的是钱,当然也不缺人脉。平日里,他们为了低调,很少会出面搞这种大事儿,可眼下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们只能到处托人,想尽一切办法凑够足量的粮食,然后紧急送往济康郡。
而在这期间,南陵郡又有人借机搞事。
很简单嘛,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也是会有仇人的,以往相安无事当然没法子搞事,可眼下机会送到了眼前,当然就有人耐不住了。
就有人提出一个问题。
像这样大规模的购买粮食,随后还要从南方运送到北方,如此长距离的运输,又恰逢初冬,到了北方只怕都已经是隆冬时节了。等于说,实实在在的将消息漏了出去。
而偏生,今年还是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的年份,如果什么都不做,济康郡的蒋郡守是绝对会回到南陵郡的,到时候轻而易举就将他俘获了。反过来说,一旦将重点放在了赈灾一事之上,蒋郡守怎么办?但凡有丁点儿消息传出来,他还能不跑路?
那些人的逻辑是,必须让蒋郡守人头落地以儆效尤。
至于赈灾一事,完全可以缓缓嘛,眼下南方都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北方都入冬了,这个时候运送粮食太艰难了。可以等到来年开春天气转暖以后,再将粮食一一运送到北方。正好,趁这个机会将蒋郡守逮住,判处斩立决。
杀鸡儆猴,蒋郡守就是那只被杀的鸡!
这个逻辑乍一听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毕竟对待此等遇到灾荒还隐瞒不报,导致当地百姓被饿死,滋生大量流民,后续等等情况都严重到必须由朝廷付出极大代价来为其收尾……
说真的,判处斩立决是必须的,谁都没办法为蒋郡守说情。
还有一点就是,当官的其实是经不起查的,至少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一旦深入细查,极少是能保持住清白的。反过来想想,为什么蒋郡守在事发第一时间什么事儿都不做,非要选择隐瞒不报呢?还能不是他自觉自己不干净,生怕上报后,朝廷派遣了钦差大臣下来调查,灾情兴许能调查清楚,自己暗中干的那些事儿只怕也瞒不过了。
所以,蒋郡守是必死无疑的,以儆效尤完全没错。
可仔细一琢磨,这个逻辑它是死的啊!!
就为了搞死蒋郡守,故意拖延赈灾时间,本来最快能赶在腊月里将粮食送到的,非要拖到来春天气转暖之后才出发,那岂不是直接拖过春耕了?
都他娘的把春耕拖过去了,那秋收咋办?北方地界不是南方,晚了一两个月播种,这一年就凉了。到时候,要么全郡境内的所有百姓都喝西北风,要么朝廷继续调拨粮食,还必须是一整年的口粮。
再说了,原本腊月就能送到的粮食,非要拖到来年开春再送,送到都四五月份了,迟了的这小半年,得死多少人啊!
因为要抓到蒋郡守杀鸡儆猴,所以就要让几万十几万的百姓一起陪葬?
最初听到这个议案时,永平郡王差点儿没口吐芬芳。
他只庆幸他老娘已经没了,或者说没了不算还没能听到这话,不然搞不好老太太能当场诈尸,将始作俑者骂个狗血淋头,从此生活不能自理。
脑子呢?
就问问你的脑子呢?
蒋郡守啥时候都可以死,退一步说,就算他这次真的侥幸逃脱了,然后呢?朝廷必然会发布通缉令的,还有就是蒋氏一族。
很多逃犯是能够避开朝廷耳目的,但他们不一定能避开亲人。作为同族人,乃至蒋郡守的亲爹并其他家里人,这会儿都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在这种情况下,蒋郡守凉只是个时间问题,总不能因为恨不得某个人早死,所以拽上无数百姓陪葬吧?
然而,永平郡王没发作,倒不是他涵养好,而是皇上龙颜大怒,当场将妄图颠覆朝廷的臣子一削到底,并在盛怒之下,罚他全家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永平郡王:……我舒服了。
回府之后,他就将此事告知了王妃蒋氏。
蒋氏差点儿一口气没接上来,反正就是眼前一黑,得亏身边的丫鬟稳住了,及时托了她一把,这才没造成扑街的惨烈局面。
“王爷!皇上没答应这事儿吧?这要是……”
万一此事被应允了,蒋郡守当然是死了活该,但其他因此丧命的百姓呢?再说了,皇上兴许会一时间被奸臣蒙蔽,可人还能傻一辈子吗?等回头,严重的后果已然造成,皇上或许是自己想通了,或许是被人点醒了。到时候,蒋郡守已经死了,蒋氏一族还不得跟着陪葬啊!
“浑说什么?皇上英明神武,当场夺了他的官职和功名,并罚他全家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这惩罚已经很严重了,足以看出皇上当时的怒火有多盛。
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哦不,是被鸡叨叨叨的啄出个血窟窿的惨剧。
太惨了,惨得让人忍不住放炮庆贺。
当然,眼下情况特殊,永平王府虽然并未被牵连,可到底是蒋家的姻亲,他们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好。
反正那人被削官罢职了,再等等,过个三五七年的,等热度下去了,没人记得这个事儿了,到时候再报复也不迟。甚至都不用永平王府出手,相信蒋家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等王妃听了事情全部的原委后,总算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顾不得歇口气缓一缓神,就立马起身往外走去。
王爷都看懵了,等她就快走出屋子里,这才急急的唤住她:“大晚上的,你去哪里?都该摆饭了。”
眼下的南陵郡都已经是深秋了,再说王爷回到府上本来就很晚,外头天色已经很暗了,屋里也早已点了灯。都这会儿了,王爷怎么也想不通,王妃要去做什么。
还有就是,他今个儿好不容易提起兴致,打算陪着王妃吃顿久违的晚膳,自然晚上也会歇在王妃处,结果转眼间,王妃跑了???
这他娘的不是搞笑吗?
结果,王妃头也不回的道:“我去瞧瞧老太太,晚膳就送到祠堂去,我好久没伺候老太太用膳了。”
这话……
错是没错的,确实已经蛮久了,毕竟老太太都走了八年了,更别提在老太太病逝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已经没办法正常用膳了,还有就是王妃本来就不是经常去伺候老太太用膳的。
但重点是这个吗?
请问,老太太都已经没了,你大晚上的跑去祠堂,摆上一桌的美味佳肴,然后一脸微笑的站在旁边,伺候老太太用膳???
沉浸式的鬼故事。
更气人的还在后面。
永平郡王是不可能拽着王妃不让走的,他也不会主动坦白说我今个儿特地过来不光跟你来逼逼外头这些事儿,而是打算跟你一起用个烛光晚膳,然后一起困个觉的。
他说不出口的。
结果就是,王妃走了,还带走了晚膳。
是的,把属于他的那份晚膳也一并带走了。
理由特别令人信服,王妃的品阶是不如已故的老太太。要知道,在老王爷过世后,皇上又特地恩赏了一番。这对于男子的爵位,皇上肯定是有顾虑的,当年若非为了平衡,先帝就不可能赐封异姓王。但女子不同,尤其还是个年迈多病的老太太,皇上的恩赐就从来没断过。
也因此,哪怕表面上,王妃和老太太的品阶是一样的,但在实际上,老太太是跟太妃看齐的,甚至在吃穿用度上,比太妃都要好。
王妃深以为,自己那些吃食不一定能讨老太太的欢心。再一个,她的口味跟老太太差别比较大,她更喜欢清淡的饮食,像一些精致的糕点,寡淡的饭菜,更得她的心。可老太太却是好浓油酱赤的,活着的时候兴许还要顾虑到健康问题,可眼下人都没了……
吃!
摆上自己的晚膳和王爷的晚膳,足足在祠堂里摆了三大桌。
这还不算,王妃下令让大厨房明个儿准备一只肥羊,做一道大菜,烤全羊!
光烤全羊还不够,羊肚子里还塞了不少珍稀食材,为了怕烤全羊冷掉,王妃还让大厨初步完成后,将最后一步放到祠堂里去做。
大厨:……???
永平王府的大厨自然是签了卖身契的,主子怎么吩咐的,他就只能怎么做。
而对比茫然无措的大厨,其实世子才是最懵圈的那个。
他亲娘啊,他那个温柔端庄大方得体的王妃亲娘啊,居然跑去祠堂里伺候老太太用膳。
这事儿光听着就有些吓人了,更别提他老子还生怕吓不死他,特地去他那院子里将他逮了出来,直接拎到了祠堂外头,亲眼目睹了一番。
最吓人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王妃那含笑的温柔面庞。
本着不能一个人受苦的想法,世子把他弟也唤来了,嫡亲的弟弟。
没见过世面的长房二少爷差点儿当场尿崩。
不过也得亏有了预兆,因此在第二天,祠堂里炭烤全羊一事,才没有引起轰动。
……才怪!
阖府上下都被惊动了!
也亏得永平王府的门禁森严,下人管束得也极好,不然就会传出王妃疯球了,跑去祠堂里炭烤全羊的神奇流言了!
更疯的是什么呢?
世子特地请了一天假,打算待在府里陪伴他那疯球了的亲娘。
结果,也就是吃个午饭的工夫吧,等他再度回到了祠堂里时,发现一整个炭烤全羊都不见了。
不!见!了!
不是被吃了的那种,就是整个儿羊都不见了,连带烤的那个木架子,以及底下的上等木炭,全都消失了。
再看大厨,已经整个人面如死灰的瘫坐在了地上,手里还拿着炭烤的工具,但就算他人还在这里,魂儿却已经飞走了。
世子迷茫的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他亲娘面上。
王妃眼光迷离,神情陶醉,整个人就是一副陷入了仙境之中的模样,许久之后,她才在世子的深情呼唤之中,回过神来。
她语气极度温柔的道:“老太太拿走了烤全羊,她一定很喜欢我精心为她准备的这道大菜。”
世子:……完了,这个娘彻底疯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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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想法也在杨冬燕的心中响起。
完了,她上辈子的倒霉儿媳妇彻底疯球了。
其实到了这会儿,杨冬燕已经不是每天都会捞供品了。事实上,省城这边的物资还是很宽裕的,不说能保持她原本的生活,但对比以前真的是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也因此,她捞供品就变成了任性的行为。
想捞就捞,不想捞就不捞。
这不,今个儿吃午饭的时候,那些亲戚都不在,就猪小妹都被猪崽带跑了,留下来的除了这辈子的俩倒霉儿媳妇外,就是杨冬燕本人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猪小小妹了。
也因此,方氏和小杨氏就偷了懒,拿昨个儿的剩饭剩菜糊弄了一下,又怕杨冬燕挑嘴不吃饭,给她炒了个醋溜白菜,就完事了。
杨冬燕一脸的不高兴。
她如今已经不指望每顿八个肉菜了,可居然没有肉菜?吃饭要是没有肉菜,那吃个屁啊!
然而,方氏指了指昨个儿剩下的肉汤,还有前个儿做的肉包子,表示这不就是肉吗?
“你管炖过肉的汤叫肉菜?肉包子也算是肉菜?”杨冬燕很愤怒,她觉得她对儿媳妇们太好了,好到这俩都敢骑到她头上来了!
是我老到提不动刀了,还是你俩就这样飘了?
盛怒之下,杨冬燕都没过脑子,反正眼下家里也没其他人,就这样顺手一捞……
差点儿就把她变成了一只烫熟了的烤燕子。
这是有病吧?
这必须是有病吧?
一开始杨冬燕是跳着脚甩着爪爪的,她可怜的爪爪啊,都被烫红了,感觉明个儿一定会被烫脱一层皮的!甚至只差那么一点点儿,肉都要被烫熟了!
等稍后,她定睛一看,看清楚了自己捞出来的是啥玩意儿后,她就忘了跳脚甩手了。
炭烤全羊啊!
这菜肴她熟悉啊!
很多很多年以前,当老王爷还没过世,甚至还不是老王爷的时候,他就特别喜欢这道菜,经常自家烤着吃。
其实杨冬燕也很喜欢,但因为后来自家腾飞了,愣是从平头百姓进化成了勋贵之家,加上老王爷事情太多,再没心思鼓捣这些了,她也就懒得费这劲儿了。
想吃烤羊肉可以让大厨房做好了送上来,不光是味道比老王爷烤得好吃,肉都给你片好了,切成一小块的,直接送到嘴里就行。甚至要是再懒一些,都不用自己动手,让丫鬟送到嘴里都行。
杨冬燕瞪圆了眼睛看着这硕大无比的炭烤全羊,愣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已知,她这些年捞到的供品全都是从祠堂的供桌上捞的。那么请问,这玩意儿是怎么上的供桌?
供桌很小的一张,就算王府的供桌比起普通人家更为奢华一些,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玩意儿就是个供桌。
摆上香炉香烛,剩余的地方大概也就够摆上一盘子的苹果,外加一碟子的供糕。
以前,她要东西的时候是不可能想到这些的,毕竟她一直都是出于发号施令的位置上的,不会设身处地的为做事的人去考虑那么多。正常来说,她都是想要什么就说什么。
也就是这一次,她陷入了沉思之中,心说倒霉儿媳妇是怎么办到的?如何将这么大的一只羊,还是正在炭烤之中的全羊,放到了供桌上?
答案其实很简单,王妃老早就另外派人打了好几个尺寸的供桌。像这个就是用了一张特别宽大却短腿的供桌,反正就是做个样子嘛,王妃觉得老太太能收到的,只要她的心够诚,老太太就能体会到她那份孝心的。
事实上,老太太确实收到了。
然而,老太太丝毫不感动,并且有着强烈的骂人欲望。
深呼吸一口气……
没等气沉丹田,杨冬燕就忍不住眼泪从嘴角流下来。这炭烤全羊真的是太香太香了,而且味道特别霸道。属于那种不呼吸还好,深吸一口气,所有的气味一下子霸占了她的心神,让她瞬间将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满心满眼就只有眼前的炭烤全羊。
不其然,她就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还好,方氏和小杨氏更不争气,杨冬燕假装无事发生,摆摆手:“还愣着干啥?赶紧切开来吃啊!”
“瞧瞧你俩这熊样儿!这要是只靠你们,我老太婆直接饿死得了!还是得靠上辈子的儿子儿媳啊!我敢肯定,这道菜一定是蒋氏干的,只有她会做出这种不过脑子的事情来!”
“快去拿刀和碗碟来!!!”
方氏和小杨氏飞奔而去,碗碟筷勺倒是现成的,她们本来就打算开饭了。可刀子不是,谁家吃饭还在旁边搁把切肉刀的?
好在,方氏是个手脚利索的人,小杨氏尽管平常是懒得很,但关键时刻还是非常靠得住的。
在两位儿媳妇的帮助下,尽管跟前没了伺候用膳的贴身丫鬟,但是杨冬燕还是享受到了那久违的被人伺候用膳的舒服感觉。
青烟燃起,堂屋内除了那遮掩不住的霸道香味外,也将其他人的眉眼遮住。
恍惚间,杨冬燕有那么一瞬将方氏看成了王妃蒋氏,好在等她将目光落到小杨氏身上时,一下子就惊醒了。
方氏和蒋氏看混了只能说是老眼昏花,可小杨氏已经胖成了三个孟氏了,这要是还能看错……
谢邀,她不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