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 省城这边的年关,跟乡下地头肯定是有着不少区别的,但有一点是相同的。
那就是, 热闹!
从腊月初一开始,省城这边的街面上, 就感觉跟平常不同了。各色的年货都上架了, 街道两旁的铺面前还会摆上小摊儿,统一都是洋溢着年味儿的商品。还有大红灯笼挂了起来,福字对联也都开始售卖了,当然也有直接卖红纸的,让拿回去自己写。
杨冬燕没省这个钱,想也知道,就窝头这个年岁,就算能写字,那也肯定写不好。因此,她直接揣上铜板, 去街面上了选了福字和对联, 还不止一副, 而是数着自家的门,都买齐全了, 回头跟猪崽一起贴上。
猪崽一手端着装有浆糊的小碗碗, 另一手则拿着一堆福字对联,她还要负责给杨冬燕提醒, 不光是贴正的问题,还有合适不合适的事儿。
譬如说,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就适合贴在粮仓门上,不过他们家没准备粮仓, 就挪到了灶屋门上。还有子孙满堂多福多寿,这个是杨冬燕自个儿看中的,非要贴在她那屋门上。另外一些则是猪崽自个儿看着办的。
也因此,等省学放假之后,窝头回家一看。
好家伙!
他门口贴的是五子登科状元及第!
窝头忍着吐血的冲动,跑到了他妹那屋门口。事实上,虽说猪崽如今还跟着杨冬燕一起睡,可那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怕她一个人睡踢了被子都没知道。其实,猪崽是有自己的屋子的,就在她爹娘那屋的旁边,西厢房的第二间。
于是,窝头就看到了。
然后他就真的没忍住,喷了。
跟别的房门不同的是,猪崽那屋的门上就贴了两个字,还是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是巨大的红底黑字的福,这个还是属于正常的,很多人家为了不出错,就是直接贴个福字的。
问题在于,巨大的福字上面还有一个略小一些的字。
上书:發。
单个看起来都挺棒的,连在一起就变成了……呃,其实也衬猪崽的。
窝头扭头去看旁边的房门,也就是他二叔二婶那屋的。在经历了猪崽的发福祝愿后,他觉得他无论看到什么都能稳住的。毕竟想也知道这些吉祥字都是外头买的,而既然会被摆到摊位上的,那就肯定是寓意不错的字或者词儿。
结果,他二叔二婶那屋门上却贴着: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窝头:……
他觉得,他的猪妹没被打死,完全是因为家里人都没啥文化。
因此,在看到他爹娘那屋门口贴了“生意兴隆财运亨通”后,竟然觉得也还凑合?
等窝头转了一圈后,只觉得大门口那平凡无奇的新年对联,是如此的完美。
于是,他回到自己那屋,铺开纸研好墨,提笔开始写字。等稍晚些时候,他就拿着自己写满了字的纸,拿去找了猪崽,交代她一个最为简单的任务。
抄写。
这抄的还都是她所熟悉的词句,也就是全家各处门上的对联横幅。要求也不算高,不求她写的有多好,只要不缺胳膊少腿的就成。
就是吧……
“先抄个一百遍。”窝头笑眯眯的摸了摸猪崽的小脑瓜,“猪妹你这么棒,相信在过年前一定能完成的。”
猪崽一脸震惊。
这要怎么说呢?就感觉,自打搬家到了省城以后,她就别提有多悲惨了,又是要带着妹妹一起蹦跶,又是被克扣零嘴饿饭的。眼下,不光即将面临上学堂的危机,还要提前写功课。
太苦了,真的太苦太苦了。
考虑到自家爹娘肯定不会帮自己的,猪崽很快就去找了她奶,嘤嘤嘤的哭诉窝头欺负她。
然而,杨冬燕不信的。
假如是几年前,猪崽年岁还小的话,那就算她不相信,也会为了哄孙女高兴,而略偏帮她一些的。譬如,某一年窝头就想给猪崽考个试,结果被猪崽理解成了……烤猪崽?
可惜呀,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猪崽也不再是杨冬燕最爱的猪了,毕竟底下还有猪小妹和猪小小妹。
“他让你干啥了?认字?背书?还是两样一起来?”杨冬燕随口安慰道,“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他是你哥还使唤不动你?横竖你年后就要上学堂了,到时候功课只会更多。”
这是安慰吗?
是吗?是吗!
猪崽直勾勾的瞪着她奶,满脸控诉的表情:“自打搬家以后,我就没好日子过了!为啥要搬家?我还不如待在乡下地头呢!”
杨冬燕瞥了她一眼,思量了片刻后,道:“可能是因为……嗐!猪崽那都是养在乡下的,你见过城里人养猪崽吗?实在不行,我把你送回你大奶奶家去?”
噢,原来是这样呀,那真的是打扰了。
“我去写功课。”猪崽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人。
写功课虽然很苦,但也总比直接卖猪崽来得强。
对于猪崽而言,整个年关被割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前头是因为窝头还在上学,且省学是住宿制的,压根就顾不上她,她就能跟着她奶到处逛街置办年货。后头就变成了……悲伤的在家里写功课。
小杨氏如愿以偿的顶替猪崽,成了陪杨冬燕逛街的那个人。
原本,是祖孙俩出门逛,小杨氏留在家里照顾俩小闺女。如今,母女俩掉了个个儿,小杨氏欢乐的陪同杨冬燕置办年货去了,将三只小猪留在家里。
猪崽:……就很气,想让娘写功课,她去逛街。
万幸的是,就算窝头再怎么丧心病狂,等到了大年夜当天,还是放过了她。
当然,前提是先前的功课都已经写完了。
杨冬燕也早就提醒过了,省城这边的正月会特别热闹,尤其是元宵节灯会,那就不是县城那头所能比的。到时候,两个小的还是留在家里好了,带出去不方便,但窝头和猪崽可以带出去逛逛。
猪崽老期待了!
小杨氏也想去,她试图说服猪崽,让猪崽这个当大姐的留在家里照顾俩妹妹,她这个当娘的出去玩。
自然,猪崽实力拒绝。
其实不止是元宵灯会,省城这头跟小地方最大的不同是,正月里也是没人休息的。起码那些商贩是不休息的,比起休息,他们显然更希望抓住过年这个商机,好生挣一笔钱。
只这般,杨冬燕领着孙子孙女天天出门逛,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特色零嘴。还不止是省城的特色,另外有一些外地的,甚至南方那边的零嘴,显然很多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这个商机。
大牛和二牛也不例外。
赶在小年前,大牛就曾回过一趟县城那边,也不知道具体商量了些什么,反正大牛瞧着是挺高兴的。过完年后,进了正月里,大牛和二牛又忙活开了,四处给小食肆送食材。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冬天尽管天气很是不好,但却极少落雪,不像往年那样,一眼望去都是白雪皑皑的。
今年的情况就是挺怪的,也下雪也下雨,但都不算大,勉强能在屋顶上积雪,但路面上却不多。问题是,落雪是不多,却因为经常阴雨绵绵的,导致很多路面都结了冰。偏生,冰还不像雪那般明显,很容易被人忽视,一脚踩上去,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猪崽和猪小妹就轮流表演摔跤。
小姐俩摔的还不一样。猪崽通常走路飞快,所以她是那个一摔就直接摔个四脚朝天,半天起不来的。猪小妹是个磨叽性子,走路做事都是慢吞吞的,因此她每次都是脚底打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典型的摔个屁股墩儿,她更惨,没人拉一把都起不来。
然而,这俩到底是孩子,就算摔了,没一会儿就又活蹦乱跳的了,可要是摊上老人呢?
杨冬燕倒是没问题,但街坊邻居里头,的确有那运气不太好的,大正月的还得往医馆跑。稍微好点儿的,也得休息好几日。倒霉一些的,甚至摔出个骨折来,要卧床好几个月。
这还是普通百姓家里,那些做小买卖的……
反正就算没摔,也蛮耽搁事儿的。
这不,正月初八这一天,就有人匆匆敲响老魏家的院门,说自己是某某食肆的,想让魏家兄弟从明个儿开始送食材。
那人说了一堆食材,杨冬燕怕记不住,喊了窝头拿纸笔记下来,又问怎么先前没说好?
“可别提了,东家原本习惯了自个儿一大清早去菜市场采买食材,结果今个儿回来的路上,有个人脚底打滑,直接摔在他前头,他忙着拉驴车,把自个儿给甩出去了,这会儿还躺在医馆里哎哟呢!”
愁眉苦脸的说了一堆,那人又听窝头报了一遍记下来的食材和数量,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对了,你爹又不认识字,他咋记得住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杨冬燕忽的来劲儿了,这个问题她原先都没想过,要知道,像以前做牲口买卖,人家都是说要一头牛两头猪啥啥的,还算好记,毕竟种类少啊!可眼下,食材买卖……
牲口一共也就猪牛羊马驴骡,且大牛二牛是不做马匹生意的,他们没货源,因此统共五样。
可食材呢?百八十样都有了,更别提很多人买猪肉都是分部位的。
杨冬燕就想不明白了,大牛和二牛都那么蠢,到底是咋记住那么多那么杂的要求的?
窝头说不知道,杨冬燕就决定回头问问他们。
事实证明,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尽管大牛和二牛完全不识字,跟前也没有认识字的在帮忙,但他们依旧记得所有的货单,只因他们会做记号。
绳记法和画图法。
杨冬燕瞅着就特别眼熟,依稀记得她上辈子也有一种特殊的记录法,用于盘点她的私库。可惜的是,她私库里所有的宝贝,都随着她的咽气,全便宜了那些倒霉儿孙们。
撇开这个不提,杨冬燕觉得有必要帮助一下大牛和二牛。
“就算眼下你俩还记得住、玩得转,那以后呢?往后,买卖越做越大,人手也会越雇越多,你们就打算继续这么下去?不行,绝对不行!”
相较于憨中极品的二牛,大牛多少还是有脑子的,他本能的觉察到了不妙,总感觉他娘话里有话,暗藏杀机。
果不其然,杨冬燕下一句话就是……
“你们要读书啊,要认识字啊,要学会记账算账啊!”
大牛一副想跑却没来得及跑的懊悔表情,反而因为脑子不太好使,完全没意识到危机到来的二牛,这会儿还憨憨的追问道:“学那玩意儿干嘛啊?”
完了。
一听蠢弟弟问的这话,大牛就已经绝望了。
仿佛为了验证大牛心中的想法,接下来杨冬燕用长篇大论来阐述验证自己的想法,几乎是洗脑式的让大牛和二牛明白,读书认字有多么的重要。就好似,一旦不会这些,他们的买卖压根就没办法做大,甚至迟早要凉。
迟早要凉啊!
这都还来出正月呢,尚且在年关里呢!
他们的买卖也才刚上了正轨呢,亲娘就这么咒他们呢!
大牛的心都在滴血,二牛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拐上悲惨的岔路口,倒是猪崽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
“对对!要念书!要写字!要做功课!”猪崽可开心了,再没有什么比看着亲爹和亲大伯跟着自己一起悲催来得开心了。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当然是……
多拖几个人下水!
“奶!我觉得我娘也可以学。”猪崽扑闪扑闪的眨着大眼睛,她因为太胖了的缘故,整个脸都是肉肉的,谈不上漂亮,甚至跟清秀都没办法挂钩,唯一的亮点就是眼睛特别亮,漆黑明亮。
杨冬燕就受不住宝贝孙女这么看着她,一般情况下,只要猪崽的要求不是那么过分,她都会答应下来的。
于是,杨冬燕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成!让你娘……你娘那么笨,她学得会吗?”
“又没指望她跟我哥那样去考状元,咋能学不会呢?”猪崽反问道。
这么说也没错,杨冬燕就点了头:“那就这么办吧,白日里大家伙儿都要做事儿,那就晚上开始学写字。窝头平常要去省学,那就趁着还在假期里,列个学习计划出来。到时候,让猪崽当老师,教他们认字。”
多么完美的计划安排啊!
哪怕猪崽年后也要去别人家的家学里上课了,可因为是专门给自家姑娘开办的学堂,功课压力远不能跟省学那种地方相提并论。反正每天下半晌就能回来了,正好白天学会了的字,晚上交给家里人。
杨冬燕忽然想起来了,扭头问窝头:“我记得你先前说过的,那个教小姑娘的学堂里,还学那个什么……算账?”
“奶您说的是管家理事吧?”窝头边回忆边道,“梁家是大户人家,他们家的姑娘怕是也要嫁到差不多的人家里,肯定会多学一些的。”
行了,不用解释了,堂堂永平王府老太君还能不知道教养贵女的那些事儿吗?
杨冬燕单方面的决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安排,她不光是给猪崽同时安排了学生和先生的身份,同时还强制性的要求儿子儿媳们必须参加。
“咱们家不差那点儿灯油钱!还有笔墨纸砚,买最差的那种就行了!还有,教一个是教,教一窝也是教。大牛媳妇、二牛媳妇,你俩都参加!”
猪崽笑得特别开心,看吧,城里不光不适合养猪崽,还不适合养牛和牛媳妇!
“我小妹也参加。”猪崽提议道。
杨冬燕本来是不打算答应的,在她看来猪小妹也太小了,没必要那么着急的,毕竟窝头当初上学都已经六七岁了。不过转念一想,就猪小妹那性子,最多也就是在课堂上睡大觉,问题不大。
“就这么办!”杨冬燕拍板决定了。
大牛俩口子和二牛俩口子:……
今个儿又是很好哭的一天。
不是啊,他们都多大年岁了,况且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为啥非要他们认字写字、记账算账啊?
这是何等人间疾苦!!
然而,杨冬燕是一言堂,她决定了的事情,几乎没人可以改变。兴许,永平老王爷活过来的话,还可以,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最惨的是啥呢?
是他们先前把话说得太满了。
早在窝头逼迫猪崽认字的时候,当大人的都习惯了和稀泥,就哄猪崽说,认字好啊,你哥这么干也是为了你好。
于是,报应来了。
窝头赶在元宵节前,制定好了学习计划。考虑到他们又没打算参加科举,所以学习难度放得非常低。首期任务就是认识常用字,又以数字为主,从一二三四五开始学,争取在他下回放假之前,将所有的数字都认全并学会写。
省学是从正月十八那一日正式开学的,但学子们必须提前一天到达。
也因此,元宵节那天是魏家人最后的快乐。
等窝头去上学了,猪崽升任了女先生,老魏家就开始了“山中无窝头,猪崽当大王”的悲惨生活。
为了督促他们好好学习,窝头还在临走前放话说,下次放假会进行考核,到时候还会列出名次,且有奖有罚。
奖罚肯定都不是窝头出的,杨冬燕表示她能胜任这一职位,无论是奖励还是惩罚,都难不倒她。
牛们和牛媳妇们欲哭无泪。
——突然想回乡下地头。
到了二月初,猪崽也去上学了。或许是因为狐假虎威了好些天,她的情绪还算不错,加之女学那头压力的确不算大,上学时间短不说,还不是全天都在课堂里的。在天气好的时候,能去园子玩,据说三月里还能去放风筝,以及中途还有茶水点心。
反正猪崽挺乐呵的。
这期间,杨冬燕也担心过一个事儿。就是像这种女学,因为并不是特别注重学生的成绩,就会导致特别看重家世。不然呢?一群同龄人凑一块儿,总得挑个东西来比吧?或是比诗词歌舞,或是比女红绣活,或是比家世出身,再大一些的话,还会比容貌身段。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比啥,猪崽都绝对是垫底的存在。
毕竟,人家肯定不会比谁更能吃。
最初那几天,杨冬燕特别担心猪崽被人比下去。小孩子多多少少还是会争强好胜的,要是样样都不如别人,猪崽该有多伤心啊!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猪崽就很乐呵,有的吃有的玩,一群小伙伴啊,天天凑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话。哪怕是最最无聊的上课,考虑到她晚上回家还要当小先生,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上了一个月后,杨冬燕找了个机会跟她谈心。
“猪崽啊,奶问你,女学那头好玩不?”
“好玩!可惜小妹不能跟着一道儿去,她年岁太小了。而且先生授课的时候,还不让睡觉。”
杨冬燕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也就是女学了,先生还会跟你们这群小丫头片子好好说话,换成普通的私塾学堂,先生就该拿戒尺直接抽人了。
又问了一些关于同窗的问题,杨冬燕最终得出结论,猪崽在学堂里的人缘居然还不错?
其实,这就是杨冬燕顾虑寡闻了。
一般来说,同性缘和异性缘就是有壁的,不太可能出现两者都很棒的情况,多半都是二选一的。而猪崽嘛,她胖嘟嘟的、傻乎乎的,女学那头又是出身来历都不错的女孩子,就算心里瞧不上她,也做不出当面诋毁的事儿来。
总之,胖猪崽还是挺受欢迎的。
仔细观察了一个月,又小心考证之后,杨冬燕总算是彻底的放下了心来。
她心说,上辈子的宝贝孙子刘侾上学那会儿,她都没那么担心过。
再一想也没错啊,刘侾去上学她有啥好担心的?担心那熊孩子把学堂给拆了?还是把同窗给祸害了?亦或是担心他把先生给气死了?
反正刘侾是不可能被人欺负的,他不主动去欺负别人,府上就该谢天谢地了。
**
此时,被押解回南陵郡的刘侾,苦着一张脸,面对着他老子。
就因为他中途逃跑一事,他舅舅事后反悔了先前承诺的事情,本来是想着来都来了,索性让他去看一看他爷奶的故乡再回来。可既然这浑小子都敢逃跑了,那还看啥看呢?
啥都别看了,老老实实的回家待着去!
孟翰林就跟押解逃犯似的,将郡守大人帮忙捉住的亲外甥刘侾,五花大绑并且着专人全天候的看守,就这样强行给带回了南陵郡。
一路往南,其实路上还是挺轻松的。
想也是,乡试放榜以后,北方那边倒已经是寒气逼人了,眼瞅着一天冷过一天了。但他们是往南边走的,不说越走越暖和吧,起码也没北方那般寒冷。再一个,南方的伙食比北方更精致一些,尤其是对于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士孟翰林来说,简直不亚于再度活过来了。
他就很庆幸没陪着外甥去北方。
要知道,永平王府的老王爷、老太妃,那就不是单纯的北方人,而是出生于极北之地的。在那边,十月里就开始下雪,基本上要到来年二月才能化雪。在冬日里,说是滴水成冰都毫不夸张。
反正比他先前去的济康郡要冷上太多太多了。
幸好他没去自讨苦吃。
孟翰林是高兴了,刘侾肯定不啊!他辛辛苦苦的离家出走,还跑了两次啊!第一次没跑多远就被逮回来了,第二次好不容易做足了功课,一口气跑出去了老远,偏就这般不幸的碰上了他的亲舅舅……
但凡碰上的是别人,刘侾先前准备的身份就能用上的。可偏偏就是他亲舅舅,这还怎么掰扯?他就是说出个花儿来,他舅舅也不能相信啊!
刘侾满脸悲愤的被押解回了永平王府。
他还记得,曾经的永平王府对于他而言,那是多么幸福温暖的港湾。无论他在外头干了什么荒唐事儿,闯下了多大的祸事儿,哪怕他爹都已经准备动用家法了,他都能全身而退。
为啥呢?
还不是因为他有个把他视为心肝宝儿的祖母。
想到这里,刘侾忍不住心头发酸。自打他奶没了以后,他就成了没人疼的小可怜了。他那王爷大伯自是不用说了,既要忙朝廷的事儿,还要教导他的世子堂兄。至于他爹……
刘侾是有亲哥的,嫡亲的大哥二哥,哪个都比他出息。反正在爹娘眼中,他就是个祸头子。
只有他觉得,自己是个没奶疼的小可怜儿。
小可怜儿委委屈屈的被送到他爹娘跟前,他爹看到他就开始黑脸,待他走到跟前时,大吼一声:“孽子!还不快跪下!这一次,我定要请家法!”
“你就仗着老祖宗没了,没人护着我了!”刘侾气急败坏的喊道,“要是老祖宗还在,你敢收拾我不?”
不想,刘二老爷却冷笑一声:“呵,我实话告诉你,这次还就是老太太托梦告诉我,让我好好收拾你一顿!”
刘侾:……你当我傻→_→
不信的,打死他都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且不说他家老祖宗已经逝去多年了,单就是托梦让他老子揍他这个话,听着就特别假。
在刘侾心目中,他永远都是他奶的心肝宝儿。
刘二老爷笑而不语,随后就命人请家法,举起藤条就开始抽这浑小子的屁股蛋子。
最后,刘侾是嗷嗷叫着被下人抬回屋的。
待晚间,永平王府的世子刘修回来了,亲自去探望他那倒霉催的小堂弟。
按说,仅仅是堂兄弟,加上刘家大房二房都有好几个嫡子,刘修不至于这般在乎一个小堂弟。但事实上,整个王府之中,唯独只有身为长孙的刘修,以及小孙子刘侾,是养在老太君身边的。
也因此,他俩虽名为堂兄弟,感情却比亲兄弟还要好。
瞅着可怜兮兮趴在床榻上的小堂弟,刘修轻咳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住笑意,笑道:“哟,挨打了?瞧着可怜样儿,老太太要是瞧见了,保不准会举着拐杖追着二叔打呢。”
刘侾不稀得搭理这个世子堂兄,只闷闷的哼了一声,就扭头面朝架子床内部。
随后,一声惨叫就在室内响了起来。
世子刘修一巴掌拍在了刘侾的屁股蛋子上,当然不可能下死手的,可因为刘侾刚被动用了家法,这一巴掌下去,他直接就飙泪了。
“哥!!!!!!”
“还行,没直接傻掉。”世子刘修正了正神色,严肃的问道,“你这趟不是去了北方吗?济康郡那边,是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什么意思?”刘侾迷茫的抬头,满脸都写着问号。
一看小堂弟这个表情,世子刘修就知道问不出个结果来了。他本想就这么算了,可刘侾却不干了,非要追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迟疑了一下后,世子只道:“如今还不确定,只是有人报上来,说济康郡一带粮食歉收,还不是一两处地方,而是大片。”
刘侾更懵了,他这一路绞尽脑汁的想着避开勋贵,当然还得注意自身安全。身为王府子嗣,他打小就被教育“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本就不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人,能勉强做到这些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完全没精力分神去注意别的。
粮食歉收……
关他啥事儿呢?
好在,世子原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他很清楚像他们这样人家出去的子嗣,若非提前得了信儿,不然肯定不会关心这一块的事儿去。
“也就是随口那么一提。恰逢科举年,来年又是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济康郡那头的情况有些复杂,既然没证据,你就当没听说过这事儿,记得别跟其他人提起。”
刘侾虽然是个熊孩子,不过他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当下就准备点头答应。
不想,世子忽的想到了什么,又伸手往他那已经惨遭不幸的臀部来了一巴掌:“是我多虑了,横竖你这起码得趴一两个月。行了,你休息吧。”
“你你你……你们就是仗着老祖宗不在,才所有人一起欺负我的!”刘侾气死了,想起他老子请家法前的那番话,他就更来气了,“他还非说是老祖宗托梦给他,让他请家法教训我,我才不信呢!”
“还有这事儿?”世子想了想,也选择不信,“不可能的,就算老祖宗真的要托梦,肯定是骂二叔的,养不教父之过嘛。”
“就是!老祖宗才不会让我爹请家法!”
气死了气死了,刘侾在心里许了个愿,希望老祖宗也给他托个梦,他要好好告状,告他爹的黑状!
谁知,他还没做梦呢,他爹又梦到了……
**
开春之后,老家的傻子们就来投奔了。
来的是还有老叔家的那几个人,住的就是他们家一进院子里的倒座房。
杨冬燕满脸堆笑的接待了他们,因为大牛和二牛做的是食材买卖,家里完全不缺吃食。因此,这顿接风洗尘宴特别隆重,几乎可以说是全肉宴了。猪肉羊肉鸡肉,都是拿盆装的,差点儿没把哥几个给撑死。
吃着喝着,她还跟人家打听老家的事儿。
虽然这几人都是从县城里过来的,不过年前肯定是回过老家的。县城跟省城是不能比的,像平常的农忙是影响不到县里,可过年期间还是好比平常略冷清一些的。他们正好趁着这机会置办年货回家过年。
听杨冬燕问起,几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堆关于村里的事情。
过年总得来说气氛还是不错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去年粮食歉收一事,还是给村里人带来了不少影响的。像一些家底厚实的,大不了熬一熬,毕竟是粮食歉收,又不是颗粒无收。但还有一些,本来就是勉强混个温饱的,在经历了两年收成不好后,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到了这会儿,其实要捱还是可以捱过去的,偏生今年冬天又跟往年不同。
雪少雨水多。
等到了开春以后,突然又不下雨了。虽然那会儿,他们已经离开村子了,可到底是打小跟着父辈一起下地干活的,对于地头上的那些事儿,也算是门儿清。
假如说,到了春耕时节,庄稼已经种下去了,老天爷却完全不给面子,该下雨的时候不下雨……
几乎可以肯定,今年的收成又要不好了。
还是那句话,假如只是某一年出了问题,那没啥的,咬咬牙就扛过去了。可已经连着好几年了,很多人家已经到了极限了,要是今年再这样的话,怕是又要重现多年前灾荒年,卖田卖地、卖儿卖女的惨状了。
杨冬燕是不靠地里那些收成过日子,她甚至可以舍弃掉老家那些田产所有的收成,可这话听着还是不好受。
“官老爷就没管这些事儿?按理说,要是一大片地儿都这样,里长就该上报给衙门,让衙门提前做好准备吧?”
“别提了!”
几人忽的来气了,饭都快吃不下了,气呼呼的告诉杨冬燕,里长上报了,县太爷也上报了,可再往上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更气人的是,他们根本就不是今年才上报的,早在去年五六月里,瞧着情况不对,就已经立刻通知上头了。
“没用的,最上头的官老爷压根就不在乎咱们这些老百姓,他们更关心……”
“行了,别说了,说这些有啥用?嘴快,招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