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永平王府已然安生了许久许久。

平静之下, 却也有着暗流涌动。

自打保康六年四月里,永平王府老太君薨后,阖府上下尽数开始守孝。至如今, 已是保康八年三月里,虽尚未到出孝之时, 却也已经将除服一事提上议程。更兼孙辈只需为祖辈守孝一年, 婚嫁、科举诸事也皆开始提前准备。

沉寂了两年之久的永平王府,即将重新迎来新的辉煌。

是夜,府上众主子皆已安睡。

及至天微微亮起之际,主院之中却忽的传来一声惊呼。

如此熟悉的惊呼声。

原来,是王爷又跌下了床榻。

关于王爷在这两年间,屡次跌下床榻一事,早已成了府上一个公开的秘密。反正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只是谁也不敢明着说。

王妃早在多年前就不再同王爷同塌而眠,倒并非因为是在孝期的缘故。不过,他二人的寝屋挨得极近。这厢王爷房内, 先是发出一声重物砸地之声, 随后便是一声夹杂着呼痛声的惊呼, 究竟发生了何事,主院内包括王妃在内的其他人都猜到发生了何事。

还能是啥呢?

铁定是王爷又做梦了。

王妃并未着急赶去, 而是唤了贴身丫鬟为她洗漱梳妆。

此时已天明, 纵然府上早已没了需要晨昏定省的老太君,守孝期间也没太多要紧事儿, 王妃还是很快就起了身。作为现如今,永平王府的当家主母,她自是要以身作则。

“派人去二房那头瞧瞧,若是二老爷、二太太都起了, 便唤他们来正堂一起用个早膳。”

丫鬟应声退下。

王妃仍是不急不慌的梳妆打扮,她早已过了如花年纪,此时的她年三十六,长子都已娶妻,若非因为正好碰上守孝一事,只怕她已抱上孙子了。

认真细致的打扮妥帖后,王妃仍是那副骄傲自信的模样,亦如她当初风风光光的嫁入王府之时。

“走吧,去看看王爷。”

在经历了诸多事情后,王妃自诩已经练就了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料想,横竖不过是老太太又要了什么稀奇古怪之物。

若是索要之物价值连城,给便给了,堂堂王府还不差那些个金银珠宝。况且说白了,刘家又并非什么传承百年的世族,府上现有的一切家业,尽数都是老王爷和老太君所得。

倘若所要之物粗鄙廉价,是有些丢脸,可老太太喜欢,他们这些当儿孙的还能如何?

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是最强的,王妃在经受了颇多的坎坷和挫折之后,已经学会了遇事淡然处之。

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王爷总是大惊小怪的,为了区区身外之物,便能吓得从梦中惊醒,惊慌失措、痛哭流涕。

啧啧,嫌弃!

带着满脸嫌弃神色的王妃,在快要进入王爷寝屋之时,快速的调整了面上的神情,端庄优雅的迈入屋内。

此时的王爷已经被搀扶到了一旁的坐塌上,身上披着薄被,手里捧着热茶,满脸菜色,瑟瑟发抖。

王妃一脸冷漠:“敢问王爷,此番又是为了何事?”

言下之意,老太太又要了啥玩意儿,您倒是赶紧说出来,也好让人赶紧备下,免得耽搁了老太太用。

然而,王爷并未出声。

他直到这会儿,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

老太太要了啥?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过是几本书籍罢了。科举用书搁在平头百姓家里,实属罕见,可放在堂堂王府之中,又算得了什么呢?甚至南陵郡的普通人家,买上一两本启蒙读物都谈不上有多难。

可王爷还是被吓到了。

不同于以往每一次,这回让王爷饱受惊吓的,并非老太太索要之物,而是这背后的含义。

老太太啊,在梦里说,她要去参加科举了,准备从秀才考起,目标则是考上状元。

且不说这个目标定得是否草率,只一点……

阴曹地府竟是如同阳间一般,允许科举?

那么科举的目的又是什么?

永平郡王虽是天生袭爵之人,但事实上,他才是老王爷一手带出来的继承人。尽管他读书天赋不佳,但关于官场中的事儿,却是了若指掌。

如果是阳间的科举,那么自是为了选拔出人才。

国之栋梁,为民请命。

可反过来说,假如阴曹地府也有科举一事,是否可以推算出,在阴间若想为官,也必须通过科举?在算下老太太过世之时,已然六旬出头,且不说她能否考上,单说拥有科举资格一事,岂不是说……

在阴曹地府之中,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但凡有才能者,皆可为官?

这是何等巨大的冲击力啊!!

在王妃来此之前,王爷满脑子都是惊涛骇浪。对于像他这等从小接受了既定规则的人来说,老少也罢,男女皆可入仕,简直不亚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阴曹地府……

阴间到底是个怎样骇人听闻的存在?!

“天下竟有如此奇事,简直闻所未闻!”永平郡王刘谏下意识的喃喃自语,完全没有发觉他的王妃已经黑了脸。

“王爷,王爷!”

“咦?你为何在此?”

王妃已经不单单是黑了脸,她真想立马拂袖走人。可事关老太太之事,甭管生前婆媳俩的关系如何,她身为王府如今的当家主母,供品一事还真不能撂开手不管。

是可以交由刘二太太处理,但没这个必要。

如今的王妃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此时的她早就历经蹉跎,脱胎换骨!

她是,王·钮钴禄·妃!

“还请王爷明示,老太太此番希望儿孙为她供奉何物?”王妃强压着心里的不耐烦,催促道。

不想,王爷却冲着她摆了摆手:“这事儿倒不急,等我同二弟合计一番再说。”

王妃虽一脸的不明所以,不过倒也庆幸她方才让人去唤二房老爷太太过来。哪怕她的意思是,若二房那俩位已起身便相邀,但事实上,二老爷和二太太必然会来的。

将这事儿一说,王爷略松了一口气,唤了人为他洗漱更衣。

不多会儿,王爷王妃便先行到达了正堂膳厅之中。

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二房主子也到了。

二老爷先绷不住,尚未落座便冲着王爷道:“大哥,敢问大哥可曾梦到老太太……”

王爷面色深沉的点了点头。

此时,丫鬟们已陆续上了早膳,待膳食上齐,王妃便让人退下。

一时间,膳堂之中只余他们四人。

“老太太此番到底要了何物?”王妃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堂堂王府是有什么东西拿不出来的?总不能,老太太还能要虎符、玉玺之类的东西吧?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只见二老爷面色沉痛的道:“老太太要了书。”

王妃:……???

说真的,这个回答真的大大出乎了王妃的意料。

要书?老太太要书干什么?她又不识字的。

“要了什么?”王妃不敢置信的再度发问,“莫不是要账本?老太太在地底下还不放心我执掌中馈,想看看账本?”

就很烦。

心说你看得懂吗?

不过,想是这么想的,王妃倒也没太生气。若是老太太还在世,被人窥视手上的管家权利,确实应该生气。可老太太人都没了,大不了她让人誊抄一份副本,该做修饰的赶紧修饰一番,都不需要做假账,就能蒙混过去。

然而,王爷却摇了摇头:“并非账本。我在梦中,听老太太说,她想要的是科举用书,让咱们先誊抄几本启蒙书籍过去。”

王妃一脸懵逼。

二太太也是被急急唤过来的,她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方才长嫂在说话,她便没吭声。此时,听了这话后,她下意识的道:“那就供啊,不就是几本书吗?”

对呀!

老太太要,你就供啊!

多大回事儿呢!

得了二太太的提醒,王妃的脸色好看一些。她懒得去追究老太太要那些东西干什么,只盼着得了东西的老太太能尽量的多安生一阵子。

读书好啊,读书修身养性,最关键的是,读书安静不闹腾啊!

至于老太太怎么就突然抽风了……

关她屁事!

然而,王爷和二老爷这对兄弟俩却显然不是那么想的,他二人很快就针对阴曹地府的科举制度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王爷是打小被作为王府袭爵人培养的,自然对朝堂、对官场有着颇多的见解。

而二老爷虽是府中次子,却胜在读书天赋不错,加之为人勤奋用功,年纪轻轻便科举高中,以二榜进士的身份入了翰林院。

偏巧,翰林院本就是离科举制度最近的地儿,每三年一次的科举,都是他们负责的。

又因为二老爷的身份特殊,他是王府出身,亲哥又是郡王,就注定了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外放为官,再说他本人的性子也不大适合当一方父母官。

因此,好几届科举二老爷都有参与,还曾以巡考官的身份,去其他郡城、府城主持过乡试。

知道的越多,受到的打击则越重。

再往深了思考,若是在阴曹地府,老弱妇孺皆可参与科举,那为何在阳间却不行呢?到底哪一边才是正确的?

刘家兄弟二人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王妃和二太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还是王妃先开了口:“王爷可否先报给我几个书名?或者我去找修儿?总归他也是读书人,应当知道哪些是启蒙读物吧?”

“知道也没用。”王爷摆摆手,“老太太让我们亲自誊抄来着。”

沉默了一瞬,王妃悟了,她就说老太太不会吃饱了撑着去参加什么结局。还考秀才,考状元呢!想啥呢!

这老太太就是变着法子的折腾人!

甚至王妃回想起来了,她刚嫁入王府时,老太太就曾以心性不稳为由,让她抄写经文。

就是个套路!!

“那请王爷和二老爷赶紧开始誊抄吧,免得耽搁了老太太考……”考状元?

哪怕并非读书人,王妃在闺阁之中也是学过诗书的,反正让她说出那个词儿,相当得困难。

顿了顿,王妃果断的改口:“免得耽误了老太太进学!”

这话还是有道理的,王爷迟疑了一下:“可老太太说得并不清楚,只道是科举相关用书,又说先供几本启蒙读物……”

“所以咱们到底该供哪几本呢?”二老爷说出了王爷的疑问来。

王妃笑得一脸雍容大方:“那当然是都供啊!”

“你疯了?”王爷不敢置信的看过去,“你知道科举相关用书有多少吗?而且老太太明着说了,必须由我兄弟二人亲自誊抄。还说……”

二老爷接上:“老太太说的是用最差的笔墨纸砚!依大哥之见,老太太此番作为,莫不是为了磨砺我兄弟二人的心性?”

王爷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见他兄弟二人一搭一唱的,王妃就很无语。

这还用得着思考吗?老太太不就是喜欢折腾人吗?不让你们直接用旧书,也不让人去书局采买,既说了要亲自誊抄,又非使用劣等笔墨不可……

总结下来就一句话,逗你们玩儿!

然而,王妃不能说这一切都是老太太拿你俩寻开心的,她只能继续劝道:“甭管老太太的初衷为何,身为子孙,如何能枉顾老太太的意愿呢?她自是想要王爷和二老爷亲笔誊抄的书籍,那就劳烦您二位赶紧用了早膳,一齐去书房用功吧!”

不就是抄书吗?打量谁还没抄过似的。

二太太也是这么想的,当下便附和的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既然老太太喜欢,咱们当儿孙的便没有不给之理。若是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想要什么书,大不了就将所有相关书籍都誊抄一遍供上去,想来老太太总会自己拿喜欢的看。”

对呀,就是这个道理。

妯娌俩对视一眼,想起以前府上请了布庄、银楼里的人过来,让老太太仔细挑料子、首饰。

一时挑不出来咋办?看哪样都好咋办?

那就都留下啊!

多大点儿事情呢!

俩人达成了一致意见,双双拿眼看向自己的夫君。

王爷、二老爷:……抄!

**

杨冬燕绝不会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让俩倒霉儿子想了那么多。

所以说,想太多真的是一种病。

至于为什么绝口不提是孙子想考状元一事,杨冬燕也是有着自己的考量的。

主要是这事儿没法解释。

不然呢?她死了才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她孙子就有五岁多了?

咋解释?你说这事儿该从哪里说起?

因为没法解释,所以干脆别解释了。也因此,杨冬燕直接就当没孙子这回事儿,把所有的事情都按在了自己的头上。

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咋就不能考科举了?阳间不行,阴间……

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抱着这样的想法,杨冬燕优哉游哉的开始了抱猪崽的日常生活。

春耕很快就结束了,又因为老魏家起了个好头,从去年开始,就有村里人耐不住往镇上赶。其实,打零工一事,原本就是有的,但真正每年农闲都会出门的,却还是在少数。

诚然,乡下地头为了糊口生活,可以说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很勤快的。可所谓的勤快也得看具体情况,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外出的。

多数人,在农忙时节都是完全不惜力气的,便是农忙结束了,那也可以闹腾菜园子。再不济,有其他人家需要盖房子的,去搭把手就能吃上两顿饱饭,还有结伴去秃头山深处砍木头的等等。

当然,也有少数人骨子里是惫懒的,农忙时节没办法,等到了农闲时,就会忍不住蹲在家里或者村道上,靠跟人闲磨牙混日子。

所谓闲汉便是如此。

很多时候,大家其实缺的就是一个契机,更确切的说,就是个领头人。在所有人都优哉游哉的过日子时,自然没人会主动跳出来搞事的。

可眼见魏家哥俩每年都跑出去,跑大老远不说,还一跑就是好几个月时间,回来不是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便是攒下钱来盖青砖瓦房……

羡慕不?

羡慕就对了。

想学不?

那必须的呀,谁不想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就有那胆子大的,唤了自家兄弟并堂兄弟,十来人一起出门,去的却不是镇上,而是径直往县城去了。

杨冬燕听人说了这些事儿,不禁露出了迷之微笑。

“树挪死,人挪活。都是年纪轻轻的壮小伙子,哪儿能窝在这一方小天地的呢?多出去走走看看,就算不能闯出一番事业来,涨点儿见识也是好事。”

魏家大院里,这会儿没其他人。

除了杨冬燕和她怀里的猪崽外,也就是他们家养的大黄狗了。

去年的小狗子,隔了一年长得可结实了,平常不声不吭的蹲在角落里,一旦有脚步声传来,立马警觉的站起来,若是熟悉的,它又会继续安静的蹲回去。

反正,杨冬燕觉得自家啥都是好的,连养的狗子都比别人家的强一些。

“猪崽你说对不?多出去走走,能涨见识肯定不是坏事!”

猪崽张开嘴巴,吐字清晰的道:“吃!”

杨冬燕一头黑线,心说这崽子也真是没救了,教了她那么多话,唯独这个“吃”说得是又快又好又清楚。

“不是‘吃’,是‘事’!”杨冬燕纠正道。

猪崽迷茫了一瞬:“不给吃?”

行叭,不给吃就不吃呗,猪崽是个好猪崽,今个儿天气很不错,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既然不给吃,猪崽就两眼一闭,一秒入睡。

杨冬燕:……

她终于感受到了两辈子的倒霉儿媳妇面对她时的那种无力感。

道理讲不通,又不能骂人,更不能上手抽她。

还能咋样?

憋着呗!

“猪崽哟猪崽,奶觉得你就是替你娘来报仇的。”杨冬燕嘀嘀咕咕的说着,又开始盘算倒霉儿子啥时候能把她要的书供上。

饶是她没念过书,也知道抄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当然也不难,主要就是费时间。

也因此,这不春耕都结束了,她都没急吼吼的捞供品,为的就是多给倒霉儿子一点儿准备的时间。

至于会不会耽搁了儿子的正事……

她死了才两年呢!就算所谓的三年孝期是按照二十七个月算的,那永平王府也还没出孝。

孝期之中能有什么事儿?哪怕是为了儿孙的婚事,那不是还有她儿媳妇在吗?

儿子不忙,闲得很呢!

被杨冬燕单方面的定性为闲得很的永平郡王以及他二弟,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用功呢。

抄书这回事儿,严格来说确实是没有任何难度的。只要本身识字,抄写哪来的难度?且不说二老爷本就是二榜进士,单说王爷好了,他是擅武,那也是好好念过书的,哪怕文化水平不算高,但誊抄绝没问题。

就是累。

又累又枯燥。

这个时候,王爷就想起了他兄弟。

不是二老爷,是三老爷。也就是永平王府里唯一的一个庶出老爷,刘三老爷刘诚。

同样都是兄弟,哪怕刘三并非是从老太太肚皮里爬出来的,那不也是老太太的儿子?身为儿子,怎能不孝顺娘呢?

于是,誊抄书籍的人又多了一个。

刘三老爷也是读书人,当然打小上的族学,既不像王爷那般打小由老王爷盯着练字习武,也不像二老爷那般萌祖荫得以去国子监念书。他就是那种特别普通的人,说好听点儿就是啥都会一些,说难听点儿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的。

可那也不妨碍抄书对不对?

再说这庶出的刘三老爷都加入了,府上其他男丁逃得过?

世子得来吧?老太太生前最看重的就是大孙子了!

还有刘侾,他可是老太太生前放在心尖尖疼爱的幺孙!

……

杨冬燕决计不会想到,就因为她没说清楚想要什么书——也不是她没说清楚,而是她不知道究竟有哪些书——造就了后来的永平王府众主子集体抄书的壮观。

又说这男丁们都抄书了,女眷……

女眷凭啥就能独善其身???

穷苦百姓之中,鲜少有能上得起学的,男子尚且如此,女子就更不用说了。

但在世家大族之中,无论男女到了年岁都是要上学的。当然肯定不在一起,男子上的是族学,女子则由专门的女先生来教导。学的内容也是截然不同的,只除了最初几年的启蒙读物差不多,之后就完全不同了。

男子学的是经史子集,所求则是科举出仕,更进一步则是为官之道。

女子学的是诗词歌赋,所求是为自己添几分书香气息,更进一步却是图才女之名。至于管家理事,多半是出嫁前一两年才学的,也是粗通,毕竟绝大多数的事情是有专人管的,便是当家主母也没得将所有琐事揽在身上的。

可即便所学不同,但共通点还是有的。

认识字,且会写字。

那不就得了?一起抄书呗!

抄书也就罢了,因为身处国都南陵郡,宫里的太后娘娘又是个信佛之人,不少世家女眷都常抄写经书,或是供在祠堂里,或是拿去寺庙烧了,总归也经常做抄写一事。

可问题在于,王爷让王妃誊抄几份字帖。

存心为难人对不对?

字帖这玩意儿是随随便便就能誊抄出来的?抄字容易,你当将字形都临摹出来也很容易吗?没个多年练字功底,能行?

可王爷坚持道:“既然老太太有心向学,字体便也是重中之重。你身为长媳,不该为老太太辛苦一番,临摹几份适合女子使用的字帖吗?”

王妃:……

看出来了,王爷您真不愧是老太太亲生的。

尽爱出馊主意折腾人不说,套路还那么多。

不过,既然都准备好要互相伤害了,王妃会怕吗?真当她在老太太手底下过了那么多招,是白折腾的?

王妃有话说!

“倘若是一般女子,练习字帖时,先生定会推荐几样适合女子临摹的娟秀字体。”

“然而,咱们府上的老太太是寻常女子吗?”

“寻常女子如何会同夫君一起,征战沙场,亲手杀敌?”

“寻常女子便是身故之后,巴不得早日投胎转世,还会如同老太太那般,一心向学,考科举走仕途?”

“王爷啊王爷,您此言差矣!以老太太的心性,便是要练字,也会选择临摹那种狂放不羁的字体!我等寻常女子,如何配给老太太临摹字帖呢?”

王妃:……我配吗?我不配!

听到王妃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永平郡王久久不能言语。

就他娘的非常有道理。

非要说的话,王爷觉得,真不愧是在老太太手底下讨生活的亲儿媳妇。比他这个儿子,更得老太太的真传!

告辞!

**

在初夏到来之际,杨冬燕捞到了第一本书。

上手就感觉粗劣不堪。

怎么说呢?估计她上辈子擦屁股的纸,都要比这个好很多。

不过没关系,反正又不是她用的。

只可惜,眼下还不能立马给窝头用,只因没个出处。

此时的窝头已经跟着先生开始学习认字了,从最基础的开始认,学的也从声律启蒙变成了三百千。

倒不是村学那头教学进度快,而是本身跟着先生学的那些学生进度就大不相同。

窝头本来是进度最慢的一个学生,谁让今年新入学的就他一个呢?可很快,他就跟上了进度,如今是跟去年开春入学的几个学生一个进度。

杨冬燕非常欣慰,觉得窝头比刘二能耐多了。

刘二上辈子拥有那么多的教学资源,还得了国子监的名额,这还不算他老子的那些人脉关系。如此种种,到最后也不过是个二榜进士,连进翰林院都靠的是他老子的脸面。

就很嫌弃。

对比窝头,杨冬燕深以为,刘二那么蠢都能考上二榜进士,她的宝贝孙子哟,那必须是状元郎!

杨冬燕美滋滋的盘算着,只等着大牛二牛回家,她就可以把这几天捞到的书,拿出来给窝头用了。

没想到,大牛二牛还未归家,恶戚却再度上门。

还能是谁呢?不就是大姑姐魏阿荠吗?

不过说真的,这次跟前几次的情况都不太一样,魏阿荠是哭着上门来讨要说法的,理由是杨冬燕吓坏了她的宝贝儿子刘富贵。

杨冬燕就很懵。

摸着良心说,这段时间她倒是比早先寒冬腊月那阵子,多出去了一趟。一则是天气转暖了,猪崽也需要经常出去转转,二则却是因为自家三不五时的就有人上门取经,她嫌烦就时常跑出去。

可就算这样,她也就是在自家门口转悠一下,再不就是把猪崽装到背篓里,背着上山晃晃……

怎么就跟刘富贵那傻东西扯上关系了呢?

别看杨冬燕平日里甩锅那叫一个利索,可她不背锅!

咱们只是制造锅,咱们才不背锅。

“你先别忙着哭,有话好好说,刘富贵咋了?魇着了?”说实话,杨冬燕挺好奇的。好奇的点不在于刘富贵咋了,而是刘富贵这小子吧,就挺神奇的。

一般来说,爹娘窝囊的,大概率儿女也跟着一起窝囊,小概率会出现一个豪横的。

而反过来,爹娘豪横的,几乎所有的儿女都是特别窝囊的。极少极少,能出现能耐的。

所以虎父无犬子基本上就是个屁话,当爹的越牛逼,当儿子的想要成器,甚至超越当爹的……

如果真的成了,那就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了。

现成的例子就是她上辈子那俩儿子,没出息的玩意儿。

可放在礁磬村这个老刘家,就显得特别奇怪。魏阿荠是那种吵吵闹闹不依不饶的性子,看起来,她好像是老刘家当家做主的那个人。可实则并不是,她男人看着不中用,却还是能制住她的,更别提前些年她公婆还在世时,她更是一句话都说不上。

就是典型的,嚷嚷的很大声却屁用没有的窝囊废。

再说刘富贵这少年郎,看着本性不坏,人家也确实没干过什么坏事。懒是懒了一点儿,却也没有到败家子的地步,只是单纯的希望啃着祖产悠闲度日的普通人。

其实杨冬燕挺能理解他的,这不就是她上辈子的那俩倒霉儿子吗?

祖宗已经那么能耐了,还上进个啥啊?反正啃祖产也能安然度日,还用得着那般辛苦?

说白了,就是没出息!

可再没出息又咋样?架不住人家命好!

看着魏阿荠哭成个傻样儿,杨冬燕还劝她来着:“你儿子要是生病了,赶紧花钱去镇上请坐堂大夫来看看。要是没病,只是想着躲懒,那就让他懒着呗,多大点儿事情呢?祖宗为啥要拼命?还不是想攒下家业让儿孙的日子过得舒坦些?他不想上进,你上赶着逼他也没用的。”

魏阿荠的哭声戛然而止,气得满脸通红的瞪过来:“我看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不然呢?你又想找个家底厚实的,又想男人出息,还盼着儿子上进……哪儿来的这般好的事儿?”

“反正我儿子叫你给吓着了,你赔我!”

杨冬燕就很纳闷,她吓唬谁了?不对,她还真就吓唬人了。从上辈子的儿子儿媳,到这辈子的儿子儿媳,她还真就没少吓唬人。

问题是,她一直坚定的维护着自己的人设,按理说,不应该在外人跟前垮掉才对。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魏家亲戚闻讯赶来了。

还不止,在老叔等人赶到后不久,大牛二牛也回来了。

这不都赶上了吗?

杨冬燕喜气洋洋的欢迎着大牛二牛,眼见这回又是一辆牛车开道,她就不上赶着夸奖了。买一头牛不容易,但租赁一头就太容易了,尤其眼下又是农闲时节,租一辆牛车还真是花不了几个钱。

“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娘我这心里的大石头也就放下来了!”

这话也就骗骗别人,连大牛二牛都骗不过去。

不过,深知杨冬燕是啥德行的家里人,当着外人的面,这面子还是要给她留的。

方氏就先赶在前头说了两句场面话:“大牛二牛,你俩这一出门,娘她这心可一直提着呢!吃吃不好,睡睡不着,见天的掰着手指头算你俩啥时候回家。幸好回来了……”

小杨氏也赶紧上前说道:“对对,就是这样的。其实我也是啊,我和猪崽都惦记着二牛你呢!”

前头方氏的话,或许还能糊弄一下不知情的人,但后面小杨氏的话嘛!

就挺微妙的。

抬眼上下打量着小杨氏那膘肥体壮、一个顶俩的身形,再瞅一眼被杨冬燕搂在怀里,分不出来哪儿是胳膊哪儿是腿,只看到一个圆滚滚肉球的猪崽……

就这?

就这!!

二牛多憨一人呢,如果是亲娘,他多少还是会留点儿面子的。可面对自个儿的媳妇和闺女,那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只见他憨笑着点了点头:“对对,我知道我娘都惦记我们哥俩了。不过媳妇儿你啊,你和闺女吃得可真好啊,有阵子没见,又胖了不少嘛。”

小杨氏:……

不会说话就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