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哥俩挣了钱一事, 搁在礁磬村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早在去年那会儿,村里就有不少人暗地里在嚼舌根。原因无他,不过就是因为老魏家不加掩饰的炫富而已。
这世上最惨的事儿是什么呢?
就是你以为你在过穷苦日子, 旁人却认为你在炫富。
平心而论,杨冬燕真的没有任何炫富的意思。
兴许, 在她上辈子刚发达那阵子有过的, 可她都当了几十年的王妃、老王妃了,一朝借尸还魂到这北方乡下地头,哭都来不及,还炫富?
没那个心思的。
可旁人却不这么看,只因去年那会儿老魏家上下确实大手大脚过一阵子,当时就出现了两种猜测。
其一,魏家哥俩是真的发了大财,根本就不像他们对外说的那般,才六七贯钱。
其二,杨冬燕就是个没脑子的傻货, 穷了太久, 一朝手里捏着钱, 就连自个儿姓啥都忘了。
魏大嫂就是第二种想法,而且跟她抱有类似想法的人占了整个礁磬村的绝大部分。
可也有人想的是……
不过, 那些人很快就否定了自己, 实在是因为之后观察了老魏家许久,他们看着真不像是那种怀揣了大量钱财的人。这种想法, 在魏家哥俩连正月都没过完,就急匆匆的离家挣钱后,得到了那些人的认可。
就是那一家子都不带脑子,穷得太久了, 但凡手里捏了一点儿就飘了,大手大脚的将钱都花光后,又指望哥俩再度出门,盼着哥俩再遇贵人……
想得倒是挺美的。
这之后,老魏家那头就没人关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懂不懂?怎么可能让一家的哥俩三番五次的撞大运呢?至于靠他们哥俩自个儿的本事挣大钱……
做梦还比较快。
这么想的人里头,也包括了魏阿荠。
便宜没占到,她心里自是不舒坦,好在她后来安慰自己,就算老魏家走了狗屎运,挣了几贯钱又如何?发财这种事情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甭管怎么说,她夫家这边底子可要比老魏家厚实太多了。
哪怕后来,魏家哥俩再度从外头回来,还说要给家里起新屋,魏阿荠都没往心里去。
起新屋就是个说法,具体得看造的是什么屋子。
假如是泥墙稻草顶的屋子,那压根就不费钱的。就算大坳山秃了半拉,但山上还能缺了泥和石头?木头其实也不缺,只要大着胆子往深山里走,找些上了年份的成木是有多难?再就是,亲戚里头各家各户都出几个人搭把手,用不了半个月,就能起新屋。
礁磬村里,起码有一半人家住的是泥墙茅草顶的屋子,剩下的人里头,多半也是稍好一些,真要说家里一溜儿青砖瓦房的,独独只有魏阿荠的夫家。
然而,她家的青砖瓦房是二十多年前,她公婆为了她男人娶媳妇盖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纵然当初瞧着是很好的,如今却变得破旧不堪了。
尤其自打公婆过世后,她男人压根就不是好好过日子的料,本来房屋要住得久,就得隔三差五的修缮一番。平常小修得当,才不会出大问题。反过来,平常完全不当一回事儿的,不知道啥时候就屋顶漏了墙也裂了。
结果,魏阿荠冷不丁的就听人说,她娘家起了一溜儿六间的青砖瓦房。
当时她都懵了,本能的选择了不相信。
“婶子你说啥呢?就大牛二牛那哥俩,还能挣到盖青砖瓦房的钱?你可别逗我笑了,他哥俩要真有那个本事,还能一直住着老屋?这些年来,连一间新屋都没盖?我大弟家里可是盖了好几间屋了。”
跑来跟魏阿荠说这事儿的,是村里出了名儿的碎嘴婆子。
见魏阿荠不信,她只冲着老魏家那头努了努嘴:“人家的新屋就在那儿呢,还能长脚跑了不成?我吃饱了撑着编排这种谎话来逗你玩儿?”
“可他们以前……”
“以前没盖新屋那肯定是没钱啊!”那婆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魏阿荠,“要我说你跟你二弟媳妇还真是正好相反呢!你二弟媳妇一嫁过去没几年就死了男人,寡妇家家的拉扯俩儿子长大,吃尽了苦头,这不好日子就来了?你呢,是一嫁过来就享福,享了十几年的福,眼下这日子过得哟……”
魏阿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她还嘴硬道:“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人家那是已经盖好屋了,还请了亲戚们吃席,这还能有假?你要真不信我,你倒是自个儿过去瞧瞧啊!”
撂下这话后,那婆子翻着白眼走人了。
老魏家因为是住在村尾的,只有想要往秃头山去的人,才会路过那边。但事实上,老魏家又不是盖在路边上的,得从村道上往岔路走一会儿,才能看到魏家大门。最要紧的是,先看到的还不是杨冬燕他们家,而是魏大嫂家。
也就是说,除非是特地过去的,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老魏家咋样了。
当然,这前提是对老魏家的事情没太在意,真要是紧盯着不放的话,要打听消息实在是太容易了。同住一个村,很难完全瞒得住村里人的。
魏阿荠之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儿,没往那头去是一回事儿,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最近几个月为儿子的亲事忙得晕头转向,根本就没精力理会旁人家的事儿。
冷不丁的听人说了她娘家的事儿,她哪怕满心满眼的都不信,最终还是忍不住往村尾跑了一趟。
随后她就懵了。
老魏家的青砖瓦房太显眼了,尤其他家院墙并不算高,都不需要走到院子里,隔着半人高的院墙往里头一看,就能看到那一溜儿亮堂堂的新屋。
新起的青砖瓦房,就这样立在魏阿荠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从震惊到震怒,其实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魏阿荠怒气冲冲的闯进院子,张嘴就骂人:“起新屋这么大的事儿,咋就没人跟我提过一嘴?你们这是啥意思?打算断亲的,是吧?”
这会儿,老魏家只有杨冬燕搂着猪崽在外头晒太阳,其他人都出去忙活了。
方氏和小杨氏是去河边洗衣裳了,大牛二牛则是去老叔家了。本来在秋收之后,各家各户都会修下房子,今年是因为老魏家要起新屋,亲戚们都先过来帮忙了,老叔家也不例外,因此等他们家要修屋顶时,大牛二牛就过去帮忙了。
还能省下一顿饭呢,杨冬燕就觉得挺好的。
结果谁知道呢?就碰着煞星上门了。
杨冬燕起初愣了一下,很快就发现魏阿荠是单枪匹马上门的,顿时毫不客气的朝她翻了个大白眼:“我当是谁呢!我家盖新屋有你啥事儿啊?咋地,要起新屋还得你先点头答应?你不答应我还不能起新屋了?啧啧,你这个脸哟,比隔壁嫂子家的猪屁股还大!”
魏阿荠被气了个倒仰,指着杨冬燕“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她是被气着了,可杨冬燕会就此罢手吧?
人家都欺负上门了,怎么着还指望她留口德?
“他姑哟,你年纪大了就少管点儿闲事,真要有那个精力,管管你儿子不好吗?多大的人了,还整天跟一帮小孩崽子瞎混,但凡他有我家大牛二牛一星半点儿的能耐,你这个当娘的也不会成天得红眼病啊!”
魏阿荠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她儿子不好,哪怕她心知肚明她儿子确实没啥用,可也不允许任何人说三道四。
只因她出嫁多年,连着生了好几个赔钱货,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那可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尤其她本身就是攀了高枝的,在没生下儿子之前,公婆已经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差没明着说要休了她。偏娘家又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几乎是在最绝望的时候,才生下了儿子……
这哪里是儿子啊,这分明就是个祖宗!
如果是原主,自是知晓魏阿荠心结的,绝不会做出故意戳人家软肋的事儿。
不过换成了杨冬燕……
杨冬燕其实不清楚个中缘由,她是得到了原主的记忆,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就算知晓好了,就她那德行,也是转瞬即忘的。
甚至就算她记得,她也会快狠准的往人家心口里捅刀子,保不准捅完了刀子后,还能握着刀柄转上几圈。
魏阿荠气得眼睛都红了,急促的大喘气后,索性发了狠:“我跟你拼了……”
“大哥大嫂啊!快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
杨冬燕嘴上是喊着救命,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单手搂着猪崽的同时,还能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精确的掐到魏阿荠胳膊肘上,一使暗劲儿直接就把人胳膊给拽脱臼了。
魏阿荠痛得满脸扭曲,杨冬燕还凉凉的道:“头一次上门叫逼逼,老娘忍了你,咋地你以为这事儿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
这话是她压低了声音说的,担保除了她俩之外没人听得到。哦对了,还有猪崽,可猪崽这会儿窝在杨冬燕怀里,打着小呼噜睡得喷香,这么吵闹都没能把她吵醒。
不多会儿,隔壁魏大嫂就跑来了。
“干啥干啥呢?欺负老实人,魏阿荠你的良心呢?”魏大嫂一句话出口,就将魏阿荠气得眼泪直淌。
“我欺负……哎哟哟!”胳膊太疼了,她根本就没办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杨冬燕趁机告状:“她突然上我家来了,骂我为啥起新屋不告诉她,还要打我!我肯定得躲开啊,结果她脚底打滑就摔了,还要赖我!”
魏阿荠的眼泪哗啦啦的往下落,都这样了,她还是努力瞪大眼睛的看着杨冬燕,不敢相信这厮居然能这么污蔑她。
她自个儿摔的?你丫的来表演一个无事平地摔啊!
要知道,老魏家不光是起了新屋,还顺带将前院都给压平了,以后时间久了如何尚且不论,反正就眼下,魏家前院几乎是一尘不染的,别说石头了,那是连一粒小石子都没有的。
更气人的是,就算平地摔好了,你倒是摔一个胳膊脱臼给大家开开眼啊!
魏阿荠内心有着千言万语要说,然而她这会儿能做的仅仅是拿眼刀子剜杨冬燕。
杨冬燕不怕的,她上辈子经历过的明枪暗箭海了去了,就这种瞪眼珠子有啥好怕的?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事实上杨冬燕管理表情还是相当到位的,她迅速换上了一副怯懦的表情,飞快的躲到了魏大嫂身后,什么都没说,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魏阿荠有多过分。
特地跑回娘家欺负弟媳妇啊!
就很过分!
魏大嫂很是不悦的看着魏阿荠,只恨这人是大姑姐,不然身为长嫂,她怎么收拾魏阿荠都无妨,偏因为对方占了长,哪怕自个儿这边占理,也不能太过了。
关键时刻,方氏回来了。
方氏是跟小杨氏一起去河边洗衣裳的,可她要洗的衣裳少,小杨氏那头一盆脏衣物里,有大半盆都是猪崽的屎尿布。等方氏洗好了扭头一看,小杨氏满脸苦大仇深的在那儿搓着呢。
毫无妯娌爱的方氏,当下撇开她,自个儿先回家了。
谁知就撞到了这一幕。
方氏暴脾气啊!她压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横竖这是她家,肯定是魏阿荠主动上门找骂的,人家都这么主动了,她还能不让对方如愿?
当下,方氏将手里的木盆往旁边一撂,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魏阿荠,张嘴就是格外上档次又洋气同时也非常接地气的一通臭骂。
这么形容可能有点儿绕。
其实直白的说,就跟杨冬燕平日里骂她和小杨氏以及远方的大伯子们似的,将魏阿荠从头到脚喷了个一无是处。
深得她婆婆的真传!!
整个儿就跟杨冬燕的亲传弟子一样!!
然而,杨冬燕并不感动。
骂人这事儿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做呢?咱就不能私底下偷摸着来?只学了个皮毛还不如干脆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