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情况是这样的。
小杨氏躺在靠墙的土炕上, 炕边搁了一个旧摇篮,是窝头小时候睡过的,此时躺在里头的是小杨氏刚出生不久的大胖闺女。
紧挨炕边坐着的是小杨氏她娘, 她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何为哭得天崩地裂。
而相距不远的门边,则站着杨冬燕和方氏这对婆媳俩。
饶是西屋不算小, 然而在挤了四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后, 还是不免显得略微拥挤。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魏家这或躺或站的婆媳仨,脸上那几乎如出一撤的懵圈表情。
三脸懵圈的注视着表演哭戏的小杨氏她娘。
场面一度非常滑稽。
最要命的是,竟然没一个人想起来应该去安慰一下哭得如此惨绝人寰的小杨氏她娘。
只这样,一人大声哭泣,三人定睛凝视。
愣是形成了一种格外微妙的平衡。
“我可怜的闺女……我可怜的外孙女……我……”小杨氏她娘哭天抢地的哀嚎着,可说真的,就算她内心里充满了焦灼不安,也确实很想大哭一场,可哭戏也是需要观众配合的。
眼前倒是有三位观众,可这仨完全没有任何配合的意识, 反而像是看傻子一样, 直勾勾的看着她。
这还怎么哭得下去啊!
小杨氏她娘的哭声一顿, 似乎是故意不去看杨冬燕,而是直接扑向了小杨氏:“我苦命的闺女哟!你说、你说、你说……”
“我说啥啊?”小杨氏忍不住开了腔, “娘你到底在哭啥啊?我为了生孩子可遭了老鼻子罪了!”
“这算啥呢?你遭罪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这话倒不是大声嚎出来的, 而是格外小声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概只有小杨氏一人听得到。
“啥?娘你啥意思啊?”小杨氏边说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随后又仿佛想起来似的,忙扭头看向门边,“我要吃大肥鸡!娘你昨个儿答应过的,给我吃大肥鸡!还有烤全羊……啊!!”
话还没说完, 小杨氏就遭到了毒手。
——被她亲娘狠狠的往脑壳壳上拍了一巴掌。
杨冬燕就跟被传染了打哈欠一样,也跟着哈欠连天:“吃鸡……大牛媳妇你去隔壁买只大肥鸡来,我再去睡会儿。”
虽然她娘家嫂子兼亲家母看起来似乎疯了,但这个不重要,反正肯定是重要不过她补眠的。
方氏也很困啊!任凭谁昨个儿劳累了一天,睡了才一个多时辰就被叫醒都会困的。
偏生,婆婆的话还不能不听。
就很苦。
没奈何,方氏只得先回了屋摸了些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去了隔壁家。
索性昨个儿帮忙的是魏大嫂和她大儿媳妇、二儿媳妇,老三媳妇是一直待在家里做事儿的。这会儿,老三媳妇已经起身了,正在灶屋里生火做早食。
院门虚掩着,方氏直接就推门进去了:“我想买只鸡……对哦!”
方氏忽的眼珠子一转,也不困了也不累了,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她三堂嫂跟前一阵嘀咕。不多会儿,她就高高兴兴的从隔壁回来了,径直回屋补觉去。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小杨氏她娘正扒着窗户往院子里瞧,见方氏从外头回来后就径直去了东屋那头,顿时长叹一声。
“你呀你!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还那么不懂事?你婆婆先前对你好,由着你作天作地,那是因为你怀着她的金孙!可眼下呢?你看看你生了个啥?!”
小杨氏顺着她娘的手指看过去,炕边的摇篮里躺着她费劲千辛万苦生下的胖闺女,顿时拿眼瞪向她娘。
“我生了个啥?我生了个娃娃啊!我还能生个啥?”
“你你你……你生了个丫头片子赔钱货啊!”她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直接就拿手指头戳到她脸上,“别再拿乔了!别再作幺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你婆婆是你亲姑,回头她也能收拾你!”
“啥作幺啊!我咋了?我干啥了?”
见这傻闺女梗着脖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她娘就跟生吞了五斤黄连那么苦。
仔细想想,还真不能全怪到小杨氏头上,因为就是她娘教她,怀孕的时候就要吃好的,就要拼命摆谱拿乔。
女人啊,也就怀了娃娃才金贵,这会儿不矫情,还等啥时候啊?
想到这里,小杨氏她娘再一次悲从中来,眼泪哗哗的往下落,边哭边劝她别折腾了,安分点儿,算是当娘的求她了。
费了好些工夫,小杨氏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她娘的意思。
关键是,就算弄明白了她娘在哭啥,那也不能告诉她娘,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的,我没作幺,我只是背黑锅专业户。
小杨氏只能努力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解释道:“没事儿的,我婆婆那是我亲姑啊,对我很好的。”
没用的,该哭还是要哭。
试想一下,怀孕的时候那么作,又是不干活又是要吃好东西。隔三差五要吃一只鸡,还要买猪肉吃,买镇上的糕饼吃。尤其是魏家哥俩发财回来之后,小杨氏都作成啥样儿了啊!要修房子,要穿棉衣棉裤棉鞋棉袜,要这个要那个,就差没要星星月亮了。
无论小杨氏怎么努力安慰她娘,她娘还是哭得肝肠寸断,拉着她的手,苦苦哀求别再搞事了,安分点儿吧!
“你都生了个闺女你咋还有脸说想吃鸡呢?还烤全羊……你这脑子是夜壶吧?里头装的是隔夜屎吧?”
“今个儿娘在这儿,你婆婆多少还是要顾忌一下的,这不她口头上答应了你,还让你那个嫂子去买鸡,其实没有!你记住,就算没鸡吃也不准闹,你答应我,不准闹腾!”
小杨氏:……
没给她杀鸡?噢,她知道了,家里没鸡了,婆婆要吃鸡的话一般得提前要,明个儿大概就能吃上了,还是大伯子老嫂子家里肥嘟嘟的小母鸡!
不就是忍一天嘛,她觉得没问题。
她是淡定了,可她娘咋想都觉得不太对,哭了半天,琢磨着是不是从家里拿点儿好吃的过来。坐月子可不能这么随意,真要是落下病来,那是一辈子的事儿!
“娘先回家去,过两天再来看你。你千万要记得啊,不要闹事!不准闹事!……呜呜呜呜呜呜我苦命的闺女哟!”
你闺女确实挺苦的,她有苦说不出啊!
最后又看了一眼胖外孙女,小杨氏她娘忍不住伸手抱起了胖娃娃,这么一掂量,就又想哭了:“我的娘呀!这娃儿起码也得有八斤重啊!八斤都多了,这十里八乡就没比她更胖的娃儿了!里长家的金孙都没她长得好……”
可长得再好,那也只是个赔钱货呜呜呜。
小杨氏目睹她娘放下孩子后,拿手捂着眼睛,嘴里呜呜的哭着走了。
头一次,小杨氏觉得背锅也挺不容易的。
然后这份不容易,在天大亮以后,被一阵鸡汤的香味给彻底抹去了。
“鸡!我的鸡!”小杨氏两眼放光的望向门口,看着隔壁三堂嫂端了个巨大的碗走了进来,“呃……”
“吃吧,刚出锅的,我给你舀了一个大鸡腿呢。剩下的等会儿给你放到灶屋里,想吃的时候,喊你嫂子给你热一下。”三堂嫂很努力的保持语气的平静,但她脸上的表情却仿佛在指责小杨氏的不懂事。
小杨氏脸上的表情,从“这咋回事儿呀”很快就过渡到了“鸡汤真香鸡肉真好吃”……
管它咋样呢,先吃饱了再说!
真相其实挺简单的,这不是方氏太困了,想着横竖买鸡也是要花钱的,不如多添几文钱,让三堂嫂帮着杀鸡炖鸡。
方氏还跟三堂嫂说,婆婆偏心小杨氏,又说钱反正是婆婆出的,就合该叫婆婆多出点儿!
托方氏偷懒的福,小杨氏生了闺女还继续作天作地的事儿,在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礁磬村。
到了下午,就有亲戚过来看孩子。
当然,这会儿杨冬燕和方氏早就起了,她俩也没挑剔,就着半锅鸡肉和鸡汤,下了半锅面条,婆媳俩分着吃了。值得一提的是,老魏家的面条存量早已告罄,这面条都是买的。
不是隔壁,隔壁家的也没面条了,是花钱上别家买的。
理由当然是……
“二牛媳妇想吃面条!”
坐实了小杨氏兴风作浪的名声。
等亲戚们看到了小杨氏那胖得出奇的闺女时,就更无言以对了。
老实说,八斤多重的小婴儿,他们还真就从来没见过。当真是十里八乡最有钱的人家,都没能生出那么胖的。
八斤多啊!
方氏还在那儿跟人叨逼:“我家窝头当年刚生出来的时候,才五斤半!”
婶子嫂子们跟着点头附和,这个说我家栓子生出来六斤多,那个说我家毛笋才五斤多一点,还有人带着格外不解的说,里长家的金孙胖墩也才七斤重。
“也才”七斤重呢!
看来,见识过了魏家胖闺女后,大家都膨胀了啊!
就在这时,魏大嫂扯着嗓子问道:“大牛娘啊!你家这个叫啥名儿啊?叫猪崽?”
你才叫猪崽!
你全家都是猪崽!
杨冬燕真的差一点点就没绷住人设,恨不得撸起袖子冲上去跟魏大嫂拼了!
那是她孙女好吧?想想她上辈子的孙女,就算是庶出的好了,那也是从古诗词里选的字。就算乡下地头习惯了给孩子取个贱名,那也没有管女娃娃叫猪崽的!
“叫馒头吧!随我家窝头叫!”方氏一拍巴掌,自以为想了个好主意,格外嘚瑟的一扬头,“正好她长得白白胖胖的!”
杨冬燕用尽浑身力气,才忍住了没在众人面前上演痛殴儿媳的戏码。
“还是等二牛回来再起好了,横竖娃娃才这么点儿大,不着急、不着急!”
这话倒是说服了其他人,唯有方氏各种嘚瑟,还跑去小杨氏跟前显摆,说馒头这名字太好了,听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等来凑热闹的亲朋好友一走,杨冬燕关上门就把方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学问就不要这么瞎逼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还馒头呢,你咋不叫她包子呢?不然我看干脆叫她斧头好了!正好一斧头劈了你!”
方氏都被骂傻了,懵了半晌,才颤颤巍巍的问道:“那娘您说她叫啥?”
这就问住杨冬燕了,她早先压根就没想过名字之类的问题。
因为上辈子她每次绞尽脑汁的给儿孙想好了名字,都会被当场驳回。久而久之,她就不费这个劲儿了。
不过没关系,她略一沉吟,很快就有了主意:“你不是说她有福气吗?那就叫她福姐儿!她长那么胖,又是生在家里好了以后,可不是天生带福吗?就这么定了!福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