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王府里阴风阵阵。
好在, 大坳山礁磬村的老魏家却是好一派和乐景象。
遥想以前过年时,最多也就是一个肉菜,多半还是自家养的鸡狠狠心杀掉一只。就这样, 都舍不得一顿都吃了,还得仔仔细细的分成好几顿来烧。一只鸡能有多重?充其量也就三斤吧, 分成几份的结果就是……
真当是只尝个肉味儿就没了。
再看今个儿, 光是肉菜就有三个。这还不算,主食全都是精细粮食。就连最普通的菜,也因为炒菜的时候放了一点点猪油,滋味变得大为不同。
不光是吃食,还有身上的棉衣棉裤棉鞋棉袜,无一不诉说着这个家已经是大为不同了。
大牛二牛因为惦记着再过几天就要出远门一事,就算饭菜再好,心里不得劲儿也吃不痛快。可家里其他人就不同了,那叫一个高兴啊!
吃得高兴,聊得开心, 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后, 更是觉得……
“皇帝老儿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吧?”方氏笑得眉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脸颊红彤彤的,一看就是醉了。
是真的醉了。
今个儿方氏提前温了一壶酒, 除了怀孕的小杨氏和窝头没喝外, 家里其他人多少都喝了一点儿。
杨冬燕少少的沾了一点儿就不喝了,因为太难喝了, 她宁愿不碰也不想糟蹋自己。大牛二牛酒量好,只每人喝一小盅有什么问题?唯独方氏,酒量不好还逞强,这会儿是醉眼朦胧的, 还打了个气味特别重的饱嗝。
气得杨冬燕差点儿没忍住把她丢出去。
至于方氏所说的话……
小杨氏嘿嘿嘿的接口道:“皇帝老儿还能过咱们这样的日子?要我说,皇帝老儿肯定是天天一只烧鸡,说不定还能吃烧鹅呢!还有那个皇后娘娘,搞不好枕头边上就能放一个蜜糖罐,半夜醒来,开了罐子舀上一勺蜜糖吃,哎哟那滋味嘿嘿嘿!”
大牛二牛也来了兴致,纷纷猜测皇帝老儿下地种田是不是用的金斧头,还是说跟大地主一样完全不干活,把家里的地赁出去给佃农种。
大家伙儿讨论得热火朝天,就只有窝头埋头苦吃一声没吭。
噢,还有杨冬燕也没加入到话题里。
“皇帝老儿肯定不干活!他都是皇帝了,他还干啥活儿?他不干活吃得还好!天天吃肉!”
“对!吃肉!猪肉最好吃了,他肯定天天吃猪肉!”
“吃烧鹅!这世上再没有比烧鹅更好吃的了!”
“娘说,娘你来说说!”
杨冬燕:……
说个屁啊!
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搁在南陵郡,肯定是不让老百姓随便谈论圣上的,勋贵朝臣尤为在意这事儿。可说白了,眼下这地儿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再说了,杨冬燕熟悉的是她上辈子的先帝,她跟后来的皇帝都不熟,更别提这辈子……
“对了,今年是什么年了?”
杨冬燕的本意是想问问年号,但她肯定不能直筒筒的问啊,偏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跟年号相关的内容。也因此,她委婉的提问今年是什么年号的第几个年头。
她是这个意思,可架不住家里人太蠢,完全没领会她的意思。
只听小杨氏大吼一声:“猪年!哈哈哈哈我说对了!”
“我看你像一头猪!”杨冬燕气死了,这哪儿来的傻子啊?
小杨氏就很委屈,她觉得她没说错啊,今年可不就是猪年吗?不是猪年,还能是狗年?可狗年它过去了……
“噢噢,还没到子夜时分呢!所以眼下还是狗年,要到明年才是猪年!娘,这下我说对了吧?”
杨冬燕看着小杨氏那张写满了求表扬的脸,冲她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我看不光你像一头猪,你还能生一头猪!”
小杨氏:……噢。
反正怼不过,不如低头吃。
就算过程中出现了小插曲,可不得不说,老魏家的这顿年夜饭总得来说还是很完美的。
次日是正月初一。
依着他们这一带的规矩,从年三十到正月初五都要吃饺子。不过,就算不限荤素,包饺子得用精面粉,这就不是普通农家能够承受得了。也因此,一般也就是年三十吃一顿,之后意思一下,喝点儿汤吃点儿皮,就差不多了。
老魏家不同啊,他们家多的是饺子。
美美的吃了一顿肉饺子后,就由杨冬燕带着,一起去给老叔拜年了。
魏老叔是整个魏氏一族里年岁最长也是辈分最长的人,初一这一天,各房的晚辈都会来给老叔拜年。当然,也就上午拜见一下,不留饭的,一般也就耽搁一刻钟光景,之后就各忙各的去了。
这流程比杨冬燕上辈子简单多了,不过就算她上辈子的规矩繁多,折腾得也是别人,毕竟她已经久不入宫了。
事实上,杨冬燕也就去了老叔家里,回来后又跟隔壁大哥大嫂打了声招呼,之后她就窝在了家里。至于其他亲戚,自有大牛二牛去拜访,就不用劳动她的老胳膊老腿儿了。
杨冬燕快活的在家里烤火取暖,还自个儿去灶屋找了俩个头小的地瓜,又抓了一把子毛栗子,一并放到炭盆里去烤。
不一会儿,空气里就飘出了香味儿来。
“不知道刘家那俩小兔崽子在干啥……对哦,这是第一年,他俩应该会去祭拜吧?嗯,好好拜祭老娘,认真点儿,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要诚心诚意。”
杨冬燕总算想起她之所以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多亏了上辈子的那俩儿子,虽说钱财什么的,永平王府肯定不缺,可甭管怎么说,俩儿子还是挺有孝心的。
大过年的,也别骂儿子了,夸夸他们好了。
这要是骂人,其实反倒是简单了,尤其在经过了隔壁魏大嫂的熏陶后,杨冬燕骂起人来那叫一个信手拈来。可说到夸人就很不容易了,她结结巴巴的夸了俩儿子孝顺懂事,又夸了聪明能耐,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夸了。
没事儿,咱换个人来夸。
“蒋氏是个好孩子,多孝顺懂事的儿媳妇啊!主要是她聪明,那脑子哟,要是生成儿郎,一准儿能考上状元!大郎你好好对人家,这么聪明的媳妇嫁给你,可太亏了。”
蒋氏就是永平王妃,也就是永平郡王刘谏之妻。至于刘二老爷刘诰,娶的是孟家的女儿。
“孟氏也好,那叫一个机灵哟,也不知道人家爹娘都是咋给自家孩子生的脑子,各打各的聪明能耐……”
嘀嘀咕咕的夸奖了半天,还是烤地瓜的香味唤回了杨冬燕的神志,放过她自己,也放过了可怜的永平王府主子们。
杨冬燕深以为大过年的还是别骂人为好,殊不知她夸起人来比骂人还吓人。
然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又一天便是那初二回门日,杨冬燕的父母早几年前就没了,如今她娘家是兄嫂当家。其实,她真要回去也是可以的,可她懒得回去。
她又不是原主,对娘家能有啥念想?
如此这般,回门的就只有大牛和方氏,二牛和小杨氏了。
又因为方家就在礁磬村里,走快点儿连半刻钟都用不了,方氏也就没折腾把窝头带走。她只是半上午的出发,晌午过后就跟大牛一起回来了。
一回到家里,方氏就兴冲冲的对杨冬燕道:“娘啊,我都回过门了,那是不是明个儿就可以让大牛他们出远门了?”
大牛差点儿被这婆娘给气死,心说你就这么盼着我离家?
那可不。
都在家里待了那么久了,还不走是想干嘛?
“外头雪还没化,路不好走……”杨冬燕迟疑了一下。
没等大牛开口附和,方氏就斩钉截铁的道:“好走的!咱们只是背靠秃头山,去镇子上又不用走山路的。沿着河边走,就算路上有积雪不好走,早上出门傍晚肯定能到县城里了。到时候就可以坐车去县里了!”
“大过年的,还能有车?”
“咋会没有?娘您别看咱们这破乡下地头,从入冬就没啥意思了,连集市都停了,外头啊,正月里可闹腾了!还有那县城里,我以前就听我那嫁到镇上的姑姑说过的,县城里的铺面正月初二就开门了!”
顿了顿,方氏忍不住面露狐疑:“娘你还说你上辈子是县太爷他老娘,那你咋就不知道县城里是个啥情况?”
杨冬燕:……呸!
谁他娘的是县太爷他老娘?!
还县城呢!她可是住在国都南陵郡的!
只不过,就算她在南陵郡待了好多年,可想也知道,她不可能大正月的跑出去逛街啊!
就很烦!
正月里还不能骂人!
杨冬燕恶狠狠的瞪了方氏一眼,决定先记账,回头等出了年关再骂人。至于出门的事儿,她倒是不再反对了,横竖就算镇上一直半会儿没有去县城的马车,那也可以让大牛二牛慢慢等着,总归会有法子的。
“那行,你去收拾一下要带出去的换洗衣裳,记得鞋袜也带上,换季的衣裳也都带上。横竖他俩没啥东西,多带点儿才像出远门嘛!”
“好嘞!”
方氏飞快的冲回自己那屋,没多久就将东西打包好了。她本来也想帮二牛收拾的,不过好歹忍住了,想着路上肯定要吃东西,就跑去灶屋做干饼子去了。
小杨氏因为娘家在隔壁村的缘故,哪怕她出门其实要比方氏早好多,回到家时也已经是快傍晚了。
一听说大牛的行囊已经收拾好了,小杨氏都顾不得歇一口气,风风火火的就回了屋。方氏特别主动的跟了过去,帮她一起收拾东西。
等东西收拾好了,方氏这才将灶屋里的饭菜都端上桌:“吃!吃完就歇觉,明个儿我喊你们起来,揣上东西就出门发财去!”
多么完美的计划安排啊!
反正除了大牛二牛之外,家里其他人都挺满意的。
包括刚刚迈上四岁的窝头。
窝头很高兴的跟他爹说:“爹!你回头给我多带些好吃的,上次带来的都叫二婶吃光了!二叔啊!你也多带些好吃的,你的给二婶吃,我爹的给我吃,好不好?”
大牛:……
二牛:……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舍不得他俩离家吗?
要知道,他俩这一走,没有两三个月,肯定回不了家啊!
然而,现实非常残忍!
第二天天不亮,他俩就被方氏喊醒了,匆忙喝了粥吃了馒头,又揣上一包袱的干饼子,当然还有其他装着诸如换洗衣裳的包袱,以及最最要紧的……
钱!
杨冬燕提前让方氏将碎银子缝进他俩的棉裤里,这会儿还不忘提醒:“一共二十两的碎银子,分成了两份,你俩一人一份。还有这些铜板和二两碎银子,拿好了,路上用。”
“这不对啊,二十两……娘你不是说至少要带回家五十两银子吗?”
“那你们不会自个儿挣啊!”在大牛二牛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杨冬燕很快就改了口,“赚多少钱还不是由你们说了算的,难不成亲朋好友还能逼着你们把钱拿出来看?行了,二十两银子是让你们在路上花用的,记得回头在县城里多采买些好东西回来。”
眼见杨冬燕还要叮嘱,方氏急了:“赶紧走吧,快快!回头天就亮了,万一碰巧叫大姑瞧见了,又是一场是非!走走走!”
小杨氏也狂点头:“快走,你们走了我好回屋再睡个回笼觉,赶紧走!”
大牛二牛还能咋办?
唉,走吧。
最惨的是,等两头牛走出去一段路了,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自家院子。
本以为应该是婆媳三人守在院门口不断的向他们招手挥别,但事实上却是……
院门紧闭!
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