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氏说完话就开溜了, 都没敢多看黑着脸的魏大嫂,只把堂屋留给了她俩。
杨冬燕大概能猜到大嫂是来做什么的,可说实在是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一个已经分了家的亲戚又能怎么办?
大概, 能帮着安慰两句?
不过很快, 杨冬燕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魏大嫂完全没指望她能帮着拿主意,只是颇为不好意思的告诉她:“我家那三个儿媳妇都回娘家去了,你先前托我做的……”
“没事儿,剩下收尾的事儿,我来做!”
杨冬燕很干脆的接过话头,甚至为了巩固人设,她都没喊人帮忙,自个儿跑去隔壁,将剩下尚未完工的棉鞋等东西都拿回了家。
反手就都塞给了小杨氏。
“你也别不是吃就是睡的,没指望你干啥重活累活, 倒是做一下针线活儿。记得, 再给你肚子里的娃儿做点儿小衣裳。”
小杨氏态度就很好, 她冲着杨冬燕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讨好的道:“那有啥问题呢, 交给我一准儿错不了……娘啊, 嫂子把饭菜做好了,我陪您吃一口?不然你一个人吃饭多孤单呢!”
杨冬燕:……
行叭, 要想马儿跑得快,草料还是不能少的。
方氏很快就将饭菜汤都端上了桌,份量不算多,不过作为加餐也够了。
杨冬燕吃大半, 小杨氏也蹭了些吃。但吃过午饭,小杨氏就特别老实的跑去做针线活儿了,方氏涮了碗筷,瞅着天气不错,干脆就将棉被褥子都抱出来在院子里头晒。
这一晒,倒是引来了几个小媳妇看热闹。
方氏本是想着,左右都要晒被褥,就一气都晒了,结果一晒出来,才发现太引人注意了。
新被褥啊,虽说是没新嫁娘的喜被那般漂亮,却也是簇新的,关键是棉花衬得极多,都是八斤的厚被子,便是那褥子瞧着也相当得厚实。
“杨婆子命好啊,瞧瞧,都盖上新被子了,摸着可真舒服啊,盖在身上肯定暖和!”
“咱们当新娘子的时候,都没盖过那么好的被子。要我说,还是大牛媳妇你命好!你婆婆也真舍得。”
方氏笑眯眯的拿了个藤条拍打着被子:“挣了钱可不是得花吗?用在自家人身上,有啥舍不得?再说这被褥又不是吃的东西,吃过就没了。被子哟,就算盖了几年里头的棉花结块了,不还能找弹棉花的好好弹一下,又能舒服的盖了……对了,今年咋没瞧见邻村那个弹棉花的老头?”
随口扯了个话头,方氏就跟几位小媳妇聊开了。
杨冬燕也听到了方才那番话,只是她没吭声,心下倒是很明白那几位小媳妇羡慕的点。
可不得羡慕吗?
冬天对于富贵人家来说,那是一年到头难得的休息日,待在家里烤着炭火喝着小酒吃着暖锅,舒服得不得了。
可穷人呢?
贫家过日子本就艰辛,入冬以后只会让原本就不轻松的日子,愈发的艰难了。
冬衣贵,厚实的土布和棉花都不便宜,炭更加不是贫家能用得起的物件,多数人家还是选择提前多砍些柴禾囤着,而不是花钱去买炭。
这还不算,北方时常下雪,遇到家里人勤快一些的,还会时不时的清扫院中、屋顶乃至村道上的积雪。可多半人家明知道扫了雪方便大家,也不会费那劲儿的,只因这是个体力活儿,扫了雪回头又要多吃一口,因此最多也就是将屋顶清理一下,那也是生怕积雪太厚,压垮了屋顶。
衣食住行,撇开最后一个,前头三个对于穷人家来说都是麻烦,冬天只是将一切困难都放大了。
偏生,每当隆冬到来,就意味着年节快到了。
要说富贵人家过年也就是图个乐呵,那么对于穷人家来说,过年就有着特殊的意义。哪怕再穷,总要想法子凑点儿钱,买一块肉回家炖着,做不了新衣服的,也会做双新袜子……
新年新气象,即便是再穷的人家,那也是盼着来年能更好的。
要是家里有余粮,咸肉挂满梁,厚被褥棉衣棉裤等等都齐全的话,放在乡下地头,却是了不得的好日子了。
而这一切,以前的老魏家几乎都没有,眼下却是全都有了。
连杨冬燕都没想到,她只是为了让钱过个明路,才扯出的大牛二牛出门遇贵人的借口,却成了村里其他人家最期待的事儿。
春耕肯定不能松懈,但完全可以春耕结束后,让自家小子们出门碰碰运气,万一碰上了贵人呢?那不就是第二个魏家哥俩?
在这样的气氛中,杨冬燕迎来了她借尸还魂后的头一个年关。
他们这一带的习惯是,过了腊八就是年,过了元宵则代表出了年关。
腊八节,杨冬燕还是很熟悉的,当她还是王府老太君时,都会在这一天让下人提前炖煮大量的腊八粥,然后去南陵郡的外城施粥。
不止永平王府,南陵郡其他的高门大户都会在这一天施粥,还会暗中比较一番,看谁家用的料好,粥更稠等等。
以前,杨冬燕只是上下嘴皮子一拨弄,实际上是什么活儿都不做的。可今个儿却是亲自上阵,熬了一锅喷香的腊八粥。
材料肯定没有上辈子王府那般精细的,甚至就不说给主子吃的了,只怕是连下人吃的都不如。
不过魏家人倒是吃得很高兴。
“咱以前可没想过还能过上这么舒坦的日子,还是要感谢娘上辈子的儿啊!”
“那可不,咱大伯子老嫂子都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啊!”
杨冬燕就很高兴,过节啊,当然要说点儿高兴的话,以前她跟前就没少过捧场子的人,说得比方氏和小杨氏好听多了,甚至高级多了,好多话呀,她就压根没听懂。
相较而言,方氏和小杨氏这些话土是土了点儿,可架不住真诚呢!比那一长串听不懂的酸文,那是顺耳太多了。
“继续说啊!再接着往下说啊!”
方氏和小杨氏无语的对视了一眼,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别人夸她了,她不说自谦两句,倒是希望大家继续夸,接着往下夸……
也行吧,谁让这位是祖宗呢!
小杨氏讨好的冲着杨冬燕笑了笑:“要我说,还是娘教的好,不然那么多人呢,咋就没听说其他人能捞到上辈子儿子们的孝敬?还不是娘最能耐?”
“那倒是,说来说去还是娘最厉害了!”
听着俩儿媳妇卖力的夸奖,杨冬燕笑开了怀。
可大牛二牛却不是很高兴。
明明这是他俩的娘,当儿子的没能耐让亲娘过上好日子,还得让亲娘上辈子的儿子来养,一养还是一大家子,就算对方不在意,他们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
就算杨冬燕一直说,那俩出钱你俩出力,可两个傻子啊,心里还是很难受。
娘有别的儿子了,光看这供的东西,就知道娘上辈子的儿子很出息,再看看自己……
大过节的,大牛二牛喝着香甜的腊八粥,却是味同嚼蜡,满脑子都是挣钱养家让亲娘过上好日子。
可话说回来,咋样才能挣上钱呢?
这个问题就问得很好,杨冬燕也不知道。
老王爷战功赫赫,那些年不知道得了先帝多少赏赐。当然,他本身的俸禄也不少,别看如今天下太平,文官的地位渐渐起来了。可要知道,在那些年九州大地狼烟四起之时,武将才是最吃香的,地位远超文官。
永平王府啊,就不差钱!
当然,作为一个王府,毕竟不是那等需要大笔流动资金的商贾之家,多数还是各种产业,而非实打实的现钱。
确切的说,杨冬燕并不是完全不知道怎么挣钱,只是她知道的法子,眼下一个也用不上。
像置办临街商铺,或是派下人管理,或是干脆赁出去吃租子。再譬如置办田产,尤其是南边上等的好田,一年能收两回粮,一置办就是一整个庄子,几百亩甚至上千亩的肥田。除了种粮食,还能养家禽家畜……
关键是,这些挣钱的法子,眼下哪个用得上啊?一个都不成!
田倒是可以置办一些,那也得大牛二牛年后出门再“发财”回来再说。
愁死个人了。
杨冬燕愁的是怎么将手里的钱过了明路,毕竟总不能真的每回出去一趟就发一回财。大牛二牛也愁啊,他俩都想回到从前……
大牛就忍不住跟方氏说:“窝头他娘,你得空了也劝劝娘。年后我和二牛还出门,这次发财回来后,咱们置办两亩地,以后我和二牛在家好好种地,不出门了。”
“不出门了???”方氏整个人原地蹦了个三尺高,“你俩不出门,咱们家啥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别人家想发财都没法子,咋地,你还嫌以前的苦日子没过够?”
“多置办两亩地……”
“就不能一边置地一边出门?大牛啊,我和窝头过苦日子没啥,可娘呢?你想想娘她多苦呢,她上辈子肯定是大户人家的老太太,搞不好真的就是县太爷他娘!你忍心让她成天吃糠喝稀的?”
大牛沉默了。
“就这样吧,等过完年,也别等春耕了,早点出发早点发财早点回家!我看啊,过完初十就可以走了,咱们家对外就说你俩出去做小买卖了!”
方氏单方面的做出了决定,特别积极主动的想把她男人轰出家门。
不出门咋有钱?一次的钱哪能用那么久呢?
“咱娘啊,还等着你俩挣了钱回来翻修房子呢!记得到时候走远一些,可千万别叫人发觉了!”
大牛只觉得满嘴苦涩。
还没过年就感觉活不出来了。
又要走得远,走远了还不知道去干啥,还得混够了时间才能回家……
有家不能回啊!
“还有,记得把理由提前背一下。我就不指望二牛了,窝头他爹你努力一些,可千万别忘词了。”
对噢,还要编词儿背下来……
在方氏这头说不通,大牛只能跟二牛分享痛苦。
两头牛并排蹲在屋檐下,望着簌簌落雪的院子,内心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弟,以前天天下地干活的日子真好啊!”
“哥,挑粪也很好,我才知道我特别喜欢挑粪。”
“唉……”
唉声叹气了半天后,二牛忽的一拍脑门:“哥,我有个好主意。”
在大牛殷切期待的目光中,二牛吭哧吭哧的说道:“要不,哥你出门发财去,我留在家里垦地播种挑粪施肥!”
大牛:……
你做梦!!
这弟弟大概是不能要了,尽想着独占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