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啊!
哪怕这会儿单是想想,杨冬燕都有一种活不出来的感觉。
其实,要是从未在北方生活过,那兴许还不至于这般绝望。可关键就在于,她上辈子就是北方人啊!
一想到自己在南方过了几十年的富贵日子,一朝借尸还魂,却又要面临数九寒天、寒冬腊月……
杨冬燕仿佛被命运扼住咽喉,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这天晚些时候,她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箱倒柜的找过冬的衣裳棉被。
老魏家是这样的,一共三间屋子,俩儿子一人分了一间。剩下那间略大一些的,是既当堂屋又是杨婆子的睡房,且从小孙孙断奶后,就是祖孙俩一道儿睡在土炕上的。
而在土炕的炕尾上,搁了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箱子,里头就是原主的全部家当。
看着那少少的家当,杨冬燕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上辈子的她,是有一个独属于她的三进院落的。撇开其他房间不提,单说库房好了,就有十好几间,里头满满当当的堆了好些个樟木箱子,全都是格外值钱的头面首饰、古董摆件。这还仅仅是她的私库,如果要说永平王府的公库的话,那就更庞大了。
可现在呢?
她只有一个不大的旧木箱子,里头有几件补丁累补丁的破褂子衣裤,以及一床摸着里头的棉花都结块了的被子。
……没了?
杨冬燕很努力的回忆着,最终在箱子角落里又摸到了几团针线和几块大小不一的布头和一包棉花。
这下是真没了。
那冬天要怎么过?
哦对了,以前都是在深秋之前,将夹袄里衬上棉花或者破布,褥子则是用厚实的稻草代替。实在要是冷得慌,最常用的取暖方式是待在家里裹着被子坐在炕上。当然,土炕还是要烧的,只是用的并非上等的炭,而是柴禾。
杨冬燕大概是明白了为啥大坳山会变成秃头山了,真要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上山砍柴运回家烧饭烧水烧炕的,就算再多的树都不够祸霍的,它不秃谁秃?
且不提大坳山如何,单看手头上这么点儿家当,杨冬燕深以为,咱也别想着熬过冬天了,这怕是连秋天都熬不过去。
她太苦了,她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等晌午时分,魏家哥俩结伴从地里回到家时,就看到他们的老娘坐在土炕上抹眼泪。
这哥俩顿时被吓到了,就跟那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的就跪成了一排,用饱含着深情的语调呼唤道:“娘啊!”
喊老祖宗都没用。
杨冬燕可伤心了,别看她动不动就觉得还不如死了干脆,可但凡有希望,哪个人不想活着?活着才有未来,活着才能享福!
可她活不了啊!
就很绝望。
最终,在魏家哥俩连番劝说之下,杨冬燕终于将心里的烦恼告诉了俩儿子。
担心家里的粮食不够吃,担心冬天太冷会冻死,担心秃头山的树太少了柴禾不够用……
等魏家哥俩明白了前因后果,家里的俩儿媳自然也知道了。
跟心疼亲娘的哥俩不同,俩儿媳就觉得婆婆这是生病把脑子给弄坏了吧?
你说粮食不够吃?请问哪一年是够吃的?不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熬过来的?实在不行,就一天吃一顿稀的,横竖冬日里不用干活,就躺炕上睡大觉呗,睡着了不就不饿了?
担心冬天会冻死人?每一年的冬天都是差不多的,咋的你前面三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今年就突然不行了?
柴禾不够用就更扯了,大坳山很大的好吗?外围是秃了,可往里头走走肯定是有柴禾的……
方氏和小杨氏对视一眼,生平头一次产生了共鸣。
婆婆有病,家里没药。
本来以为就是婆婆闹一场的事儿,闹过就完事儿了,毕竟家里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结果,因为杨冬燕太伤心了,魏家哥俩急中生智,还真就叫他俩想出了法子来。
“什么?你说你要去镇上打零工?不等秋收以后了?那地里的活儿咋办?”
方氏万万没想到,最终这火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她男人告诉她,明个儿一早就出门去镇上找活儿干,赚钱给娘花。更糟心的是,魏大牛还是想出了对策的。
“地里的活儿有二弟,回头让二弟妹也下地帮忙。你呢,就管好这屋前屋后的事儿,别让娘太操劳了。”
与此同时,魏二牛也将这事儿告诉了他媳妇,说以后家里的地就要靠他们俩口子了。
小杨氏:……就很窒息。
在意识到这哥俩居然不是说着玩儿的,妯娌俩立马团结一致,坚决反对。
“以前都能过的,咋的今年就过不了了?”
“魏二牛我告诉你!我嫁给你不是为了来你家干农活儿的!”
杨冬燕哭得好大声。
于是,反对无效。
方氏是第一个认清楚事实的,毕竟她都嫁到魏家四年了,还能不知道她男人是个犟驴脾气?在意识到哥俩之中必须有一人要去镇上打零工后,她果断的做出了选择。
“就算真要去也不该是你去啊!谁家不是大儿养老的?你说你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让娘咋办呢?再说这地里的活计,你干得不比二弟强?大牛啊,咱们是庄稼人,地里头的粮食可是咱们全家人的口粮!”
这么说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魏家哥俩又商量了一下,很快就有了决断。
“那行,就让二弟去镇上打零工,咱俩下地干活。这屋前屋后的事儿就交给弟妹了。”魏大牛如是说。
方氏:……!!!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洗衣做饭喂鸡收拾,这些家里的活儿当然是辛苦的,可要是跟下地干活比起来,那就完全不算啥了。尤其眼下离秋收已经不远了,一想到要顶着个大太阳收庄稼……
方氏又不好了。
倒是小杨氏,她低头寻思了一下。婆婆就是她亲姑,再说她姑多利索一人,闲都闲不住的性子,哪里用得着她来做事儿?这么一想的话,除了男人离家不在身边,可到了冬日里总归会回来的,就感觉……
也还行?
除了方氏以外的其他人都答应了,方氏自觉大势已去,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绝望的回屋去了。
魏二牛次日一早就离开了村子,只带了一身换洗衣裳和几个干饼子。
至于方氏,哪怕是再怎么不甘不愿的,也被魏大牛强行拽去下地干活了。她还很不放心她喂的那几只鸡,对小杨氏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一定要看好了,最后还是杨冬燕应承了下来,她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杨冬燕啊,她前脚答应后脚开溜,这回也没走远,就去了隔壁找她大嫂。
正巧,她大嫂也有话要问她。
“我咋听说你家二牛去镇上了?你说你,就算要让儿子去打零工挣几个钱,那也该让大牛去啊!大牛已经有儿子了,二牛还没呢!你是不是傻啊?”
杨冬燕差点儿没忍住骂娘,心说你才傻,你最傻,居然敢骂堂堂永平王府老太君傻?大胆刁民!
“这不是大牛媳妇不让嘛……”杨冬燕可怜兮兮的开了口。
“她不让你就由着她?她是婆婆你是婆婆?你说你咋就这么没用呢!早先就被大儿媳欺负到头上了,我还想着你娘家侄女嫁给了二牛,好歹你俩能联手。可眼下瞧着,这俩是都拿你当老黄牛使了!你呀,你就不是她俩的婆婆,你是她俩的婆子啊!”
杨冬燕差点儿没给气傻了。
然而,人设最重要,她只能在心里无声的骂娘,随后还得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活脱脱的就是一枚受气小媳妇。
“那大嫂,你说我该咋办呢?你教教我呗。”
她大嫂傲然的一扬头,大声的将她大儿媳唤到了跟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方的鼻子,开口就是一通大骂:“咱们老魏家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咋就摊上了你这么个倒霉媳妇!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你说你有个啥用?……”
尖锐刺耳的骂声响彻小院上空,没多久就聚集了一帮闲人看热闹。
杨冬燕:……丢人。
更要命的还在后面,她大嫂骂到了兴头上,又瞧见这么多乡里乡亲的围观,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边拍地边哭闹:“我不活了!活不成了!老魏家的小兔崽子!瘪犊子!白养你们了!还不如生下来就溺死!祸害啊!!”
杨冬燕:……告辞!
及至逃离了现场,杨冬燕才想起把小孙孙给忘了,又返身回去带走了小孙孙。
“奶,窝头想吃果果。”
哦,差点儿把苹果给忘了。
杨冬燕上辈子什么稀罕东西没吃过?像苹果这东西,搁在以前她是连看一眼都嫌费事儿,也就是来到这里后,实在是没啥东西可吃,这才饥不择食的啃起了苹果。
这要是被她上辈子的老姐妹看到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毕竟,苹果一般是上不了台面的,你见过哪个老太太、太太捧着个大苹果猛啃的?切成块也不现实,因为过一会儿苹果就锈掉了。
杨冬燕叹着气帮小孙孙捞了个苹果出来,低头一看,她更想叹气了。
苹果啊,彻底蔫巴了。
她很是有些想不通,怎么像这样的神仙手段捞出来的还能是个蔫苹果?那是不是等过两天就变成烂苹果了?
事实证明,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都不用等过两天,今个儿她就捞到了烂苹果。就是那种外表看着还凑合,虽说表皮已经皱巴巴了,但从外头看还是没坏,结果她用力一掰……
里面全烂了。
很绝望。
所以说,她连偶尔改善伙食的机会都没了?那老天爷给她这种神仙手段的意义在哪里?这会儿就已经这样了,等再过上俩月,还不得一捞一把烂水?
杨冬燕再度陷入了情绪低谷。
在捞到了芯子烂掉的苹果之后,她就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回到了家里,合衣躺在了炕炕上。
莫的灵魂。
莫的希望。
魏大牛差点儿被她吓死,还是看到他婆娘从后院摸了俩鸡蛋过来,赶紧给老娘煮了个鸡蛋,这才把他老娘的魂儿给唤了回来。
杨冬燕啊,决定吃完鸡蛋再绝望。
方氏差点儿吐血。
又一天后,窝头见他奶不领他出去玩了,就自个儿颠颠的跑出去找小伙伴玩了。三岁的小孩放在富贵人家,那是哪怕在自家也是前后十几人守着的,生怕磕着碰着。可放在乡下地头就没那个必要了,多的是刚学会走路就跑出去玩的。
杨冬燕一直躺到日上三竿,实在是躺不住了,这才摇摇晃晃的起了身,坐在炕炕边上望着眼前的空气发呆。
有个东西一闪而过。
但那又怎样呢?她一看就知道那是大苹果,确切的说是一个烂掉的大苹果。
噫!不稀罕!
谁知,盯着空气看久了,她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东西,就算没看清楚那是啥玩意儿,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苹果。因为那玩意儿比苹果小上太多太多了。
杨冬燕愣了一下,等又一次眼前闪过东西时,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抓住了……
一块糕饼?
因为没吃早食,饥饿状态下,杨冬燕的动作比脑子更快,本能的将手中的糕饼往嘴里塞。
一口咬下去……
呸呸呸他娘的!
杨冬燕立马将已经吃到了嘴里的糕饼吐出来,坏的!居然又是坏的!
正下意识的打算将咬过一口的坏糕饼毁尸灭迹,忽的,杨冬燕手上一顿,浑身一僵。
她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将手里的大半块糕饼举到了眼前,第一反应是这糕饼长得可真眼熟啊,紧接着她就发现糕饼上面印了字。
糕饼本就大不,又被她咬了一口,剩下的大约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二了,还被她大力之下捏坏了一些。
饶是如此,在杨冬燕的火眼金睛之下,还是让她分辨出了糕饼上头的字。
——永平。
杨冬燕:……!!!
这熟悉的糕饼造型,这熟悉的永平二字,这要是说跟她上辈子所在的永平王府没关系,她能把脑袋割下来!
等等!
如果说,这糕饼是出自于永平王府的,那之前的苹果呢?杨冬燕再度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她想的是,她家什么地方是将糕饼和苹果放在一起的?还是一放就放很久的?
……
……
“他娘的!这是供糕啊!”
她明白了。
什么都明白了。
啥都别说了,真相大白了!
“老刘家的兔崽子、瘪犊子!老娘白养你们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生下来就把你们统统溺死!真的是祸害啊!老娘才刚走啊,尸骨未寒啊!”
“一窝的白眼狼!混账玩意儿!可去你娘……”
“不对,去你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