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赵曼怀孕以后给他带过去信, 也好让他高兴一下,赵传炯知道了确实挺高兴的,但因为是传染病, 赵曼也不能进去探视。

父女两人在电话里面聊了聊, 因为母亲的事情赵曼其实对他还是很介怀的, 一直都不怎么放得下。

赵传炯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 可也能感受到他希望获得女儿的宽恕。

赵曼对此不置可否, 但是在心里跟赵传炯更疏远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见父亲。

病床上的那个男人已经气若游丝。

人死如灯灭,早年丧父母,中年失去了妻子, 到晚年跟女儿的关系很一般,这个男人这辈子跟世界的唯一联系, 就是这个女儿。

赵曼苦笑, 在原著中, 这位父亲可是坑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他没有得到报应。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 他得到了自己的报应, 晚年如同幽禁一般生活。

没有子女的关心,没有妻子的照顾, 身边只有护理人员, 就连临终前,想摸摸自己女儿的手也是不能。

此刻的赵传炯已经形容枯槁, 完全看不出来五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人生最后的阶段都是在医院度过。

赵传炯躺在消毒过的隔离房间,艰难的看了女儿一眼。

眼前的女儿跟十几年前女儿还小的时候重叠。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来她小时候的一些画面——

“爸爸, 老师夸我的画画的很好呢,我给你看看呀!”

“爸爸,你做的饭我带到学校里面去了,他们都说很好吃呢。”

“爸爸, 妈妈呢,妈妈去哪里了?”

“这个女人是谁,她怎么住在咱们家里来了,还有这群人,我不喜欢这群人你叫他们滚出去啊。”

“我想好了,就我去农村吧,我再也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

也许是叛逆期到了,她都好久不曾叫过爸爸,跟他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的。

他不记得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了,好像是从方曼丽进门以后吧。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很轻,感觉到自己进入到一片苍茫的地方,周围很安静,没有人。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她伸出手,干净的小脸上带着笑容。

是曼曼,是曼曼十六七岁时候的样子。

她伸出手来,对他说:“爸爸,你来了……”

——————

处理完赵传炯的后事花了几天的功夫,人久病以后,赵曼也有心理预期这天早晚会过来,刚开始确实有些伤心,过了那个劲儿,日子还要重新过。到了唐城还有人情往来要应付,忙来忙去就把悲伤给淡忘了。

再过了几日,赵曼准备进城去清点一下赵传炯的遗物,学校还没有开学,二娃还在家里,到了春天气温稍微回了一点暖意,几个孩子忙着在暖棚里面松土种花。

听见大人们要出门的声音,三娃从暖棚里面小跑着出来,手里面拿着把小铲子,小脸上面还有泥巴呢。

“妈妈,你又要去唐城吗?”

这段时间为了处理唐城那边的事情,赵曼经常要往唐城跑,今天看她出门,三娃就有此一问。

赵曼擦擦他脸上的泥:“还在翻菜园子呢,这么冷先别干这个了。”

虽说已经到了春天,但是倒春寒倒春寒,有时候吹起风来比冬天还冷。

到了化雪的时候,就更冷了。

小老三衣袖卷在胳膊肘上面,摇摇头:“不累,也不冷呀,大哥说菜园子里面的青菜都败了,要种新的,你喜欢吃什么菜,咱们就种什么菜呀。”

赵曼看了一眼菜园子里面只有白菜,正抽着白菜心,一把把的都很大很粗了,他们最近总往唐城跑,菜心都没时间割,再长就老了。

菜园子里面的菜其实早就铲掉了,埋进土里面,土地养了也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家里也没怎么做饭。

北方的菜地不像南方那么肥沃,半年种植半年要养,冬天的时间青菜长得太慢,种着也不划算,大部分时间都在养地施肥。

两孩子忙活得大棉袄子都脱掉了,两人均是套着一身旧掉的破军装,二娃看她进来了喊了一声“妈妈”,就说:“您看看,这大片地是年前给肥的,现在都成黑土了,到春天就把青菜给种上,大哥说要等您看了种什么,我们才能下种子。”

可把赵曼给逗乐了。

这几个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有什么事情还是会问妈妈。

做作业的时候,做好了一题就给妈妈看一眼,有时候忙起来会烦死。

到现在三娃还是这样,按照儿童心理专家的说法,这是孩子们在大人面前刷存在感呢。

孩子们长大了自然不用刷存在感,可是对妈妈的依赖却是从骨子里面长出来了,到现在还是有什么事情喜欢问一问她呀。

赵曼:“把菜心割了,给老家那边送过去,二娃你跑一趟,然后那边的地还养一养,晚一点种,这一片种上菠菜,再旁边种点上海青,再边上种小白菜,大娃你种。”

大娃这孩子心细,种出来的菜都是分了片区的,一整条都是某种蔬菜,看上去赏心悦目的。

二娃听完就去屋子里面拿菜刀跟背篓。

菜心抽出来了要时常割,割出来了长新的,下面的白菜不死就能一直提供养分,别看菜心看着粗大,其实吃起来非常嫩,南方人特别喜欢吃这种菜,赵曼已经割过好几回送过去那边了。

老家那边因为没有暖棚,到了冬天吃菜是个问题,家里面长期只有白菜、萝卜、土豆、洋葱等物,在这点绝对比不上南方。

要是在南方,能种点雪里红,不至于整个冬天只能吃库存的菜,光大白菜家里就囤了五百斤!

这不是有赵曼接济,加上蘑菇厂现在产量大,基本上都能满足唐城跟新区的需要,村里人冬天又多了一门菜——蘑菇。

二娃麻溜的把稍微粗一点的白菜心割下来,整齐堆放在背篓里面,很快就是满满一背篓。

剩下的细一点的继续长着,用不了几天就又可以吃了。

菜心很占分量,满满一大背篓有十好几斤,长在地里的时候绝对看不出来,这种菜也不耐放,赵曼拿了两把出来:“一把给你大姨,一把给孙家婶婶,其他的就都送过去吧。”

二娃欢欢喜喜的:“哎!”

每回给老家送菜,奶奶都会留饭呢,都会给他做几个他喜欢的菜,这是他跟奶奶的小秘密。

小小孩突然跑进屋子里面,拿了一个军用水壶出来:“妈妈,你出门不带水壶。”

“哇,妈妈还真是忘记了。”一孕傻三年,出门经常忘记带东西,老三这个小管家每次都会很紧张的帮她检查,妈妈有没有带水壶啦,要是没带水壶去唐城找个水喝都艰难啦,小老三自己就是个水葫芦,出门一定要带水,也爱喝水,大夏天的咕咚咚,能一口气干掉一杯水呢。

赵曼高兴的摸摸他的小脑袋:“那你跟大哥在家里,自己煮面条吃。”

小老三挺直了腰板:“我们都长大啦,不用你担心啦!”

大娃带着小老三继续在地里干活,翻地,种种子,浇水,两个孩子忙的不亦说乎。

要不是有小长工们帮忙干,怀孕了以后又不能下地,今年的青菜就没得着落了。

孙来娣拿到了菜心跟三娃说了声谢谢,给孩子抓了两颗糖,就悄悄的问他:“你妈妈还往唐城跑呢。”

三娃收了水果糖,笑眯眯的说:“是啊,这一个星期都去了三回了,我妈妈的爸爸过世了,她回来的那天我还看到她哭了。”

赵曼从不说自己家里的事情,就连有个父亲在唐城,也是通过薛灿灿才知道的。

难怪小赵最近很高冷,进进出出都拉长着一张脸,要不是三娃说,孙来娣还心说她现在跟别人都疏远了呢。

这人也真是,家里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人说说,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的呀。

见小老三还不走,孙来娣问:“你怎么了?”

小老三抬起头问:“婶婶,人是不是都会死?”

孙来娣:“是啊,是个人都会死。”

小老三很悲伤:“那我妈妈也会死吗?”

大人没有小孩子那种悲伤的情感,孙来娣很麻木的指着外面的苹果树说:“树也会死,除了石头不会死,活着的东西都会死。”

三娃就觉得好悲伤啊,要是妈妈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等他死了,会不会彻底的忘记妈妈。

他不想跟妈妈分开,也不想再也见不到妈妈。

小老三鼓足勇气说:“那我可不可以不死呢?”

孙来娣让他逗乐了,八岁大的孩子,怎么就想到这些事情了,离他还好远呢,可要她安慰这么大的孩子,回答这些稀奇古怪的话题,她也是无能为力啊。

难怪人家说韩家的这几个孩子聪明绝顶。

聪明的孩子总是让大人觉得头疼。

孙来娣头疼完了轮到薛灿灿头疼了,送完了白菜心,因为三娃又去问了薛灿灿这个问题。

这些暂且不提。

韩景瑜开车带赵曼到了市里面,今天要处理一下赵传炯留下来的遗物。

赵传炯生前在工厂里面的人缘还算不错,时不时有人过来悼念一番,赵曼回了以前的家里,外面上了好几道锁,她知道赵传炯在家里放了个保险柜,专门存放贵重的物品,这些东西都在他随身带着的小匣子里面。

从他住院以后就回来过几趟,家里好久没住人,她也就没进去。

纺织厂家属楼还是印象中那样的样子,就连人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进进出出的总能碰到几个老熟人。

大家除了关心她问候几句以外,就是问她大学什么时候毕业。

这会儿大学生包分配啊,而且一到单位就是干部身份,多少人一辈子都是工人,多羡慕干部啊。

现在城里面基本上都愿意送孩子读书,再不济读个初中出来,也能招工了不是?

家庭条件一般般的就愿意送孩子去读个中专,因为中专包分配的关系,比高中紧俏多了很难考。

提到大学,就看到赵曼这个大学生了呢,处理完赵传炯的后事以后,赵曼回来过几次,但那会儿时机不对都没人敢上前问,现在不同过了头七,逝者已矣。

她考完跟赵传炯说了这事儿,可把他给高兴坏了,跟老邻居说了好久曼曼的事情,总而言之就是说赵曼像唐颖——聪明,能干,样样都好。

赵曼脾气很好的跟大家一一解释,有几个是家里面有孩子今年夏天就要参加高考的,就问她高考的一些注意事项。

几个家长都站直了,竖起耳朵听。

她把知道的也都跟几个孩子们的家长说了:“不要给太大的压力,毕竟高考这么难,能不能考得上除了要看实力,心态也很重要,千万别全家围着孩子转。”

她态度谦和,可比有些大学生强多了。

碰到有的人,问他们高考经验,有些人就跟守着独门秘方一样,含含糊糊的耍花腔。

“那你说不围着孩子转,那要怎么弄?”

“围着孩子转,就是给孩子很大的压力,有了压力就有动力是没错,但是大部分的孩子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

“瞎说,我对孩子好点还不成了?”人群里面出现了质疑声:“我看她就是藏私,不想让你们考得好。”

说话的也是纺织厂的织工余万花,本来想打听点真材实料的东西的,结果赵曼也是玩这种虚的啊。

想当初她能考整个唐城的第三名,怎么都是有点真材实料的吧。

住在余万花楼上的邻居道:“就你家事儿多,从你家孩子上了中专以后嘚瑟成啥样了?”

余万花家里两个姑娘一个儿子,大女儿成绩一般,早早就找了工作,在公交车集团上班,儿子现在在读高中,三女儿成绩最好,她自己想要高考,可余万花想让孩子读中专,早点出来挣钱。

现在城市里面结婚年龄也越来越往后了,法定婚龄延长到男二十二,女二十,城里的孩子们就不像以前那样到了十八岁就要赶着说亲,有些家里重男轻女些的,就要女儿早早的出来工作,读完大学出来干不了几年就要结婚了。

因为有赵曼这么一个出息的女儿,赵传炯又经常回来吹牛,搞得余万花这种不送闺女读书的人好像成了个另类。

她女儿现在初三,就想读高中考大学。

但余万花很反对这点,还拿赵曼做反面教材,都二十几岁了还在读书,还不去赚钱,这要是她家孩子她绝对忍不了。

于是余万花问:“小赵,我听说你还没毕业呢,等你毕业了都多少岁了,这个年龄包分配的话,也分配不到好的单位了吧。”

其他人也竖着耳朵听。

赵曼可是第一届高考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难考的一届。

她经历过更远一些的时代的,知道即便中专生再吃香,考上也确实比重点高中还难,但是几十年以后谁还会记得这些,中专生的学历肯定没有大学生过硬啊。

但是她也确实不知道余万花的小九九,便道:“我们这届是第一届,到底会分配到什么单位我也不知道呢。”

“哟,那不就说明,读中专跟读大学没有什么区别嘛,左右也是包分配,读中专还能早四年毕业,早几年干活,等你们毕业了啊,我们都成干部了。”

其实就等着她这个话,要是赵曼说大学比中专好,她可不就没有台阶下了。

余万花得意洋洋的看着赵曼,心说你也不过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