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到家没多久, 桂香和春娘就来通知他们,衣服已经做好了。

一家人还在收拾东西,李秀琴也不急着去拿。

林晓带桂香和春娘回自己屋。

很少出门的桂香和春娘自是欣喜若狂。

林晓的房间很整齐, 一张炕, 一张书桌和椅子, 两个衣柜。

四面墙都铺上白纸,就连窗户都贴了透明油纸,既有光, 又不会很透。

三个孩子在里面说话, 李秀琴洗了些瓜果端进来,“都是藏在地窖里的。你们边吃边聊。”

没一会儿又端了两碟点心和一盘六干果拼进来。

两个孩子似乎很少受这样的招待,不由怔愣。

林晓见她们不吃,催促道,“吃啊。这些是今天从县城刚买回来的。放太久就不好吃了。”

两人这才拿起几个干果吃起来。

林晓也跟着尝了几样,边吃边唠嗑, “这么快就把冬衣做好了,你们该不会没歇息过吧?”

春娘心直口快道, “我娘说天说冷就冷,让我们早点赶出来, 这样你们也好上身。我们一天都没出来过。”

林晓奇了,“那你娘怎么会同意你们出来呢?”

春娘笑道, “这不是来你家吗?”

林晓家没有男孩, 村长媳妇就很放心。

林晓仔细想了下, 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不由失笑。

三人闲聊一会儿, 桂得和春娘不好逗留就告辞离开了。

李秀琴跟着两人一块去了, 没多久就提着包袱回来。

一家三口换上新做好的棉衣和棉鞋。

棉鞋包得严严实实, 跟前世差不多。

倒是棉衣不是棉袄加棉裤,而是一件交领厚实棉长袍,中间扎个布条充当腰袋,长袍从上至下都是棉花填充,抖开很重。

一家三口换上统一样式的棉衣,笑容满面。

“有了这件衣服,咱们这个冬天就不担心冻着了。”

李秀琴摸着面料,“可惜这面料有点粗,要是再细致一些,在上面绣花肯定好看。”

林满堂就觉得现在挺好,尤其是女儿这身,“晓晓还是穿红色的好看。人显得精神。”

林晓觉得她爹在逗她玩呢。她现在从上到下都很红,比那灯笼还亮,好看啥啊。这是亲爹滤镜吧?

李秀琴见女儿不信,想到之前答应她的话,“不信的话,你穿出去问问别的小伙伴?”

林晓信以为真,刚走出院子,正在村口玩耍的大丫二丫就看到她,欢喜跑过来,“晓晓?你这衣服也太好看了吧?啥时候做的呀?”

林晓摸摸衣服,不确定反问,“真好看?这么红呢。”

大丫狂点头,“好看。红色趁得皮肤白。”

二丫看直了眼,木呆呆跟着一块点头,“好看。”担心林晓不信任,她又重重加了一句,“特别好看。”

村里其他小伙伴瞧见,也纷纷围过来。

没一会儿,林晓又惹来孩子们羡慕的目光,担心他们闹起来,她以穿着太热的理由,火速逃回家。

脱掉棉衣挂进自己衣橱,出了门就看到她娘守在门口,“怎么样?她们怎么说?”

林晓小脸通红,既有兴奋又有自豪,压下那点不自在,“她们说好看。”

李秀琴得意地笑了,“我就说吧,你穿红色最好看。你娘我的眼光一向很好。”

说完施施然离开了。

林晓:“……”

她可以预见自己将来的衣服都是红通通。

进入腊月,温度好像一下子降了十几度。

冷风飕飕往屋里刮,冻得人浑身直哆嗦。

林满堂一家人窝在家里的坑上,除了早上起来,李秀琴做一顿饭,剩下两顿,全吃早上的剩菜剩饭。

馒头是昨天蒸的,一次蒸了两锅,足够他们家吃上十来天的。

而菜就是之前存放在地窖的萝卜白菜。

早上那顿,白菜是脆生生的,到了中午白菜更入味了,到了晚上那顿,白菜炖得软烂,已经夹不起来了,只能用馒头就着开水泡着吃。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味道还是一样的。

一家三口闲着无聊,林晓与林满堂下围棋,这棋还是他们家打家具,郝木匠送的。

李秀琴先还看着,后来觉得没意思,就下炕打扫卫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你们快看!下雪了。”

林晓也顾不上下棋,套上棉鞋,走到堂屋门口,看着雪花卷着狂风到处肆虐,就是迟迟不落下来。

他们家门口正对着关屠夫家,可以清晰看到他们家屋顶的茅草正在狂风一点一点吹落。

关大郎带着两个弟弟穿着蓑衣顶着风雪,搭梯子爬上屋顶,用和着茅草的泥土压住茅草。

外面风雪大,这些泥很快就能冻干,但是等化了雪,这些泥水就会流下来。此举只能缓一时之急。

林满堂想起老宅,“也不知大哥家怎么样了?他们那房子好像也盖了很多年了。”

李秀琴笑道,“应该没事。咱们之前熬凉粉不是买了些砖嘛。他应该用那些砖压屋顶了,不会怎么样的。”

林满堂想想也是。

这一场大雪持续了三天三夜,积雪足有一尺长,一脚踩下去,能没到膝盖。

林满堂忧心他娘,等雪停了,换上棉袄沿着家门口,一直往大路那边扫。其他人家也多是如此。

扫完地,李秀琴道,“要是你不放心娘在老宅,那就把她接过来吧。咱们这边什么都有。”

这古代的冬天跟现代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就是穿这么厚的棉袄都冻得直哆嗦,也不知道原身是怎么靠那几件单薄衣服过冬的。

林晓戴着棉帽子,往自己手心哈气,“娘,咱们去屋暖和暖和吧。太冷了。”

下雨时其实并不是最冷的,最冷的应该是化雪的时候。

李秀琴担心冻坏女儿,忙揽着她进屋上炕,“幸好咱们挣了些,买了些棉花。要不然还真有可能挨不过冬天。”

林晓点点头,“咱们要多赚些钱。”

另一边,林满堂沿着巷子往老宅方向走,路过周家的时候,发现周家并没有人出来扫门前的积雪。

他看了一圈,这才发现周家堂屋居然倒塌了,后面的那面墙向后倒,屋顶没了支撑,房梁坍塌,歪七扭八。

也不知是何时倒的,上面已经盖了厚厚一层雪。看不清本来面目了。

周兴旺正站在门口骂老天不公,而周金生脾气坏,骂大哥是个丧门星。

周木生缩着脖子,穿着单薄的秋衣,躲在柴房里冻得瑟瑟发抖。

要说为什么林满堂能看到他,那是因为那柴房有一面裂了条缝,那缝隙足有成年男子手掌那么宽。

林满堂叫了他一声,四下看了看,没有趁手的工具,又折回自家院子,拿了一块砖,一点一点往前扔,铺出一条小道。

他走近些,才发现周木生嘴唇冻得青紫,连跟自己打招呼,都张不开嘴,“林……满……堂。”

林满堂叹了口气,冲对方点了下头,没忍心再看下去,径直往隔壁去了。

万幸的是老宅这边的房子还算结实,没有坍塌,不过这房子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林福全正爬上屋顶,往下铲雪呢。

林满堂跟大嫂和几个孩子打了声招呼,就去了东屋。

老太太拥着厚实的棉被坐在炕上,看到他进来,忙不迭招呼他坐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来了?当心鞋子湿了。”

林满堂见他娘安生,立时放心了,只是想到这房子到底不结实,这次是万幸,下次可就不一定了,便劝道,“娘,你跟我去我家住吧。我们家有多余的炕。您要是觉得一个人睡寂寞,可以让晓晓陪着一起睡。”

林老太笑了,“不用啦。我在这儿就挺好的。昨晚,大丫和二丫都跟我一块睡的。”

这么小的炕,居然睡三个人,林满堂暗自皱眉,“大丫二丫那屋不烧炕吗?”

“你大嫂把之前他们捡的柴禾运到县城卖了。家里柴禾就不够了。那两个孩子盖的还是去年的棉被,也不暖和。”

林满堂无语。这是什么娘啊,居然这么苛待孩子。

“你也别怪你大娘,她呀,过日子节省惯了。”

林满堂也没想跟大嫂理论,一个人的脾性早就定下来了,要改早就能改了,还用等到今天。

“娘,我担心你们三个人睡在一起太挤了。回头孩子别再踢着您。”

小孩子睡觉肯定不老实,晓晓小的时候能把床当磨盘那么转。

林老太笑了,“没事,这俩孩子乖着呢。”

林满堂听出来了,他娘不愿意跟他回去,只能默默叹气,“那您好好保重自己,您身子骨不好,可别冻着自己。”

林老太笑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林满堂就告辞出来了。

经过周家门口,其他人都回了屋,周木生却躲在柴房里瑟瑟发抖。

林满堂瞧着可怜,回了家,打开杂物房,拿出自己以前的旧被褥。这被褥里面的棉花都结成了疙瘩,但是也比周木生什么都没有的强。

李秀琴见此,以为老宅出事了,“要不然将大哥大嫂一块接来吧。”

林满堂一怔,这才意识到媳妇误会了,忙道,“老宅没事儿。是周木生家里房子倒了,他只能睡柴房。我担心他再冻出个好歹,拿旧被褥给他盖。”

李秀琴松了一口气。

林满堂抱着被子到了周家门口。

周木生透过缝隙看到林满堂,忙过来给他开门。

门外积雪太深,他便拿了锄头扒了一条小路。

林满堂把那被子塞到他怀里,“盖着吧。这么冷的天,别冻着。”

周木生抿了抿嘴,重重‘嗯’了一声。

林满堂转身刚要离开,却听周木生问,“满堂兄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村里所有人都说他可怜,可却没有一个人帮他。林满堂却一而再再而三帮他。这份善意让他惶恐,生怕自己不能报答对方的好意。

林满堂回头笑了,“我明年还想请你做工呢。你可要好好养身体。”

周木生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雪化了,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结起了厚厚的冰。

这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到腊月中旬的时候,几乎天天都在结冰。

而林满堂一家却没有窝在炕上玩牌,而是穿着厚厚的棉袄出来运冰。

现代人制冰用的是硅胶模具。这年代没有,只能到河边凿冰拖回家里。

李秀琴担心冻坏自家男人,就作主买了些油纸,用鱼鳔胶粘起来做成长方形的油纸袋,类似于后世的礼品袋。

昨晚将油纸袋中灌满水,油纸袋上的绳子被吊起来,经过一晚上已经全部结成了冰。

而林满堂一家只需要将绳子剪掉将这些冰块运进冰窖,然后在冰块上面覆盖杂草,可以起到阻碍热量交换的作用,能让冰化得慢些。

到了明年夏天,打开窖井就能用了。

看起来省事省力,但是油纸和鱼鳔胶花费不低,算起来比人工费还贵一点。

不过井水冻出来的冰比河水要干净多了,在她看来还是相当划算的。

李秀琴笑道,“夏天咱们可以做冰棍,比直接卖冰还要划算。这冰窖算是挖对了。只是可惜这冰窖太小了。”

林满堂笑了,“不小啦,能存两百块冰砖呢。够咱们家卖很多冰棍呢。”

李秀琴摊了摊手,“这冰会化的,到了夏天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的冰会化掉。要不然为什么要先挖一口窖井呢?就是为了方便冰水排出去。”

何着那打井师傅忽悠他。照他媳妇这么算,这冰窖得卖三十年的冰才能收回成本。这也太亏了吧?

李秀琴见他神色不对,宽慰道,“其实打井师傅也没有骗你,只不过他算的是理想状态,但许多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

林满堂细细一想,他媳妇这话倒也在理,只是他有些担心,“这些冰要是化成水,其他冰块会不会污染啊?”

他前世经常清理家里的冰箱,里面的水脏得很。想来冰窖跟冰箱也差不多。

李秀琴摇头,“咱们冰窖中用的石头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叫条石,在医学上叫麦饭石,可以吸附和分解有害物质。当冰块化了以后,这些石头可以防止水腐败。所以冰块不受污染,甚至最中间那些都可以食用。”

她一开始以为石头从山上凿下来,又辛苦运下来,就是那么贵。也是等条石运来,她才知道采石场有许多种石头,有许多石头售价只有麦饭石的一半。

听到这话,林满堂才放了心。只要能不污染就好。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他,林满堂探头看去,是他大哥。

林满堂见他大哥不进来,便顶着风出去,“啥事啊?大哥。”

“我来问你,你啥时候打算去河里凿冰啊?这眼瞅着快过年了,再不凿冰,冰该化了。”

似乎印证他的话,村长带着几个村民从门前经过,林满堂顺嘴问一句,“你们这是去哪啊?”

村长笑道,“去凿冰啊。对了,你家也挖了冰窖,打算啥时候凿冰啊?”

林满堂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我家不用凿冰,我用了油纸袋冻冰。为什么要晚上去凿啊?天黑要是掉下去,可不得了。”

“不会的。这河面水都冻住了,下面哪还有水啊。”村长摆摆手,“夜间结的冰没被太阳日晒过,不容易化掉,能一直存到明年夏天。”

林满堂恍然。

林福全得知他用油纸袋冻冰,责怪他放着家里壮劳力不用,尽浪费钱。

林满堂好脾气笑笑,“我这不是担心冻着嘛。”

人工就算便宜也不用,没的累着自己。

林福全摇摇头,双手插着袖子,走了。

腊月二十三,林福全一大早过来敲门,给他们家送来了灶神爷,并且叮嘱林满堂一定要将灶神爷贴在灶台中间。

摆放供品,每天早中晚各上一次香,乞求灶神爷保佑家里五谷丰登,来年有个好收成,全家人丰衣足食,年年有余。

腊月二十七,林满堂和林福全要到舅家送年礼。

上次中秋,林满堂是让林福全帮忙送节礼,这次过年,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林满堂的外祖父平为峰有两个儿子,现在还未分家,住的也是土坯房,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就免不了有些口角,不过外祖母一看就是厉害人,将两个舅母管得服服帖帖。

林满堂提了两包红糖、两条鱼、四斤猪肉、两坛酒、两斤梨、四斤石榴和两吊钱,满满当当装了两筐。

林福全则是两包红糖、两只鸡、媳妇做的四双鞋、两坛酒和两吊钱。

在这边吃了一顿饭,与两个舅舅喝了半坛酒,林满堂和林福全就告辞离开了。

回村的时候,还没进家门,林满堂就看到有个村民正牵着一只羊往关屠夫家走,看到林满堂,跟他打招呼。

林满堂认出这人是村里有名的养羊户,名叫王高,顺嘴问道,“王高,你这是打算杀羊?”

王高笑了,“是啊。这不是过年了嘛。我就让关屠夫帮着杀了,大家好过个年。”

李秀琴烧的羊肉汤最是鲜美,这大冷的天正适合吃这个,林满堂便也跟了进去,“我还没看过杀羊呢,我也进去看看。”

他没说买羊肉,担心羊肉和猪肉膻味一样大。

王高点了点头。

关屠夫得知他要杀羊,让大儿子去村子吆喝一圈,开始磨刀宰羊。

羊肉分离时,林满堂又闻到那浓重的膻味儿,立时不想吃羊肉了,只觉得瘆的慌,刚要后退,却见他大嫂从外面走进来,“哟,我是头一个来的呀。那可好了。”

林满堂就像看到太阳打西边来那么稀奇,他大嫂这么抠搜的人居然也来买肉了,而且买的还是羊肉。

刘翠花看到林满堂也在,冲他笑了笑,要了两斤羊肉,“给我切最肥的那块。”又问多少钱一斤。

关屠夫道,“九文一斤。”

林满堂瞪得眼睛比牛铃还大,竟然是九文一手?比猪肉还便宜?

他拧着眉,难不成是本村人所以羊肉卖得比较便宜?

林满堂问关屠夫,“平时羊肉多少钱一斤啊?”

“夏天比较便宜,最低七文五。不过那时候天热,很有有人卖羊的。”

林满堂心中纳罕,所以这羊肉真的比猪肉贵。

他回了家,就将这事告诉了媳妇。

李秀琴听后,微微一怔,随即骂道,“何着那人是忽悠我的?”

林满堂疑惑地看着她,“谁忽悠你?”

李秀琴叹口气,“就是我们家办暖房宴,我去集市买菜,那人说便宜卖给我,是八文一斤,我一听比猪排便宜就买了。”

这古代物价还真让人看不懂啊。

林晓摸着下巴猜想,“应该是猪肉比羊肉肥的缘故吧。这古代植物榨油比较麻烦。而炼制动物油就简单多了。所以许多人家吃不起植物油就用动物油替代。”

林满堂怔愣了下,还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突然李秀琴腾得站起身,就要冲出屋。

林满堂和林晓唬了一跳,林满堂追在后头喊,“哎,你干什么去?”

李秀琴丢下一句,“有重要事,马上回!”

林满堂和林晓大眼瞪小眼,显然都一头雾水。

没一会儿,李秀琴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羊肠。

林满堂捏着鼻子,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哎,快拿出去,你拿这干嘛呀。”

李秀琴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做羊肠线了。”

其实后世的羊肠线大多都是从牛肠中提取纤维,再经过化学处理后,才应用到医学上的。

可她也不认识杀牛的人,就只能用它了。

“我把它制好,将来万一……能用得上呢。”李秀琴摊了摊手。

林满堂和林晓无话可说了。

正如林晓不能再读大学,李秀琴也不可能再拿手术刀了,这羊肠线就当是她的记念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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