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八月底, 林满堂和林福全一连三日到处通知亲戚朋友,要在九月初二过来参加暖房宴。

李秀琴也要找厨子承办宴席,本来以她的厨艺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但是她是主人家, 要负责接待客人, 没有时间炒菜, 所以只能麻烦厨子了。

九月初一, 刘翠花带着两个儿子去村上借桌椅板凳以及碗筷盘子等等。

李秀琴带着大丫二丫拉着板车去集市采买厨子开的菜品。

就连林晓都有任务, 她要去问问她的小伙伴能不能网到很多很多的杂鱼。

枝秀得知林晓家里明天要办酒席, 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哥哥到河里网鱼。

他们往年经常在河里捞鱼, 但是一直不好卖,城里人嫌这鱼太小, 收拾起来费事, 而乡下人又舍不得下调料, 做出来的鱼很难吃, 是以很少有人愿意花钱买它。

没想到林晓家居然这么喜欢吃这种小鱼。

枝秀自觉这是个好机会, 甚至还叫了爹过来。

枝秀的爹叫刘本忠, 皮肤黝黑, 四十出头的年纪, 看起来老实本份。

枝秀最大的哥哥今年已经十二岁,再过几年,他就得上战场,枝秀想挣些钱供大哥读书。要是大哥能考上生员, 他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从认识林晓,她靠卖鱼已经分到五十几文了。虽然有点少, 可到底也是一条来钱路子。

现在得知对方要很多很多的鱼, 枝秀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赚钱机会, 于是就把她爹也叫来帮忙。

她爹以前是捕鱼好手,比两个大哥还会打鱼。

刘本忠见林晓只是个小娃娃,有些不信对方能要那么多条鱼。

林晓从兜里掏出一串铜板,“你们打上鱼,我给你钱,很公平。”

看到现钱,刘本忠这才相信了。

他立刻让大儿子回家,从他床底的箱子里取渔网。

这渔网是他最近刚做的,用粗布和家里残旧不穿的衣服撕成条,加上野麻,卷起来的渔网。

虽然比不了正规渔网,但是比起儿子和女儿弄的那些还是不错的。

别看刘本忠一副老实巴交没什么大本事的样子,可他确实如枝秀所说很会捕鱼,再加又是成年男人,身上有的是力气,几网下去,网了十几条鱼。

最大的足有三斤重,太小的,他重新扔回河里。

撒了十几回网,直到林晓的木桶都装不下了,刘本忠才停手。

林晓抬不动木桶,“你们能帮我把鱼送回去吗?我家要请十五桌客人。一桌就算三斤,也得要四十五斤。这里应该不够。”

枝秀听她还要,当即就道,“要不然我让大哥先去家里提个木桶过来。到时候我们帮你全部抬回家。”

林晓也觉得这主意不错,“行啊。”

枝秀让大哥回家拿木桶,刘本忠沿着河岸撒网。

等枝秀大哥来的时候,岸边已有二十多条活鱼正在草地里蹦哒。

等两个木桶全部装满,他们已经走了三里多远。

枝秀大哥从河边树上折了两根婴儿手臂粗的树干当扁担。

枝秀和林晓抬着一桶鱼,枝秀两个哥哥抬一桶。

到了林家,枝秀看着林晓家的三间大瓦房,发出赞叹,“晓晓,你家真漂亮。”

这附近几个村子大多都是低矮的茅草房,像这么高,这么亮堂的青砖瓦房少之又少。

三个孩子看直了眼,暗暗羡慕林晓能住这么好的房子。难怪她爹娘一次就给她二十文零花钱呢。

林晓心里也为爹娘自豪,“是我爹娘能干,他们为了盖这房子作息颠倒。没睡过一个好觉。”

进了家门,李秀琴和大丫二丫早就买完菜回来了,院子里堆满了菜和肉。

大丫二丫跟林老太在灶房蒸馒头为明天宴席做准备。

李秀琴站在院子里提水,听到动静,立刻过来招呼。

看到两桶活鱼,李秀琴喜得眉开眼笑,连夸他们能干。

这三个孩子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这么直白的称赞他们,羞得小脸通红。

李秀琴将鱼倒进自家的木桶,回屋拿钱给他们结账。

末了,又怜惜他们太过瘦弱,将刚刚出锅的高梁馒头给每人分了一个。

孩子们不敢拿,他们还从来没吃过这么细的馒头呢。

李秀琴把馒头往前递了递,“快拿着吧。我们家明日暖房,你们也沾点喜气。以后财源广进,日子越过越好。”

枝秀看到李秀琴这张笑脸就心生喜欢。小小的人儿心里认为,这才是女人幸福时才能绽放的笑容。

如果有一天,她能像李秀琴一样发出这样的笑容,那她也一定很幸福。

李秀琴见孩子们不要,将馒头塞进他们手里。

枝秀看到她那双嫩白的手背,再看到自己黝黑枯瘦的小手,羞耻地将手往身后藏。

离开林家,三个孩子抱着馒头小心翼翼吃着,“哇,这馒头可真香。磨得真细。”

同样是高粱,他们家为了最大限度吃饱,根本不去皮,咽进喉咙,嗓子干涩得厉害。而人家的高梁却是磨掉表层的皮,只要里面的高梁米,做出来的馒头自然香得很。

“枝秀,刚刚那婶子可真好。她笑起来好温柔啊。”

枝秀二哥小声道,“我想我娘了。”

其他两人没说话。其实李秀琴跟他们的娘长得一点都不像。

军户村的女人们过着最苦的日子,有许多女人受不了那份辛苦,选择跳井自杀。

枝秀的母亲是少有的能干,无论日子过得有多苦,她都一直任劳任怨,从不怨天尤人,甚至用她的笑容温暖整个家。

可是她的肩膀太柔弱了,每天像黄牛一样干活,沉重的担子压跨了她的身子,早早离开了人世。

李秀琴的笑容与记忆中的她如出一辙。甚至李秀琴的笑容更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幸福的光芒,不像他们的娘,那是疲惫至极后,佯装无事故意安抚他们的笑,笑纹里面每一道细纹都承载着辛酸。

另一边,李秀琴挑完水,看着院子里的菜一动不动。她买的菜都是现下最时鲜的。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果蔬价格都是最便宜的。

为了做好这顿菜,她还买了不少调味料。

林晓见她娘看着这些菜琢磨,心里浮现一个念头,“娘,你要自己做菜啊?”

李秀琴摇头,“当然不。我已经请了大庄村专门为村民们做宴席的厨子,就是你爷办丧事时来的那个厨子。”

林晓经她这一提醒才想起来,那天守灵,她吃的都是剩菜。菜已经冷了,但是味道确实还可以。不过比起她娘还是差远了。

“正好娘想着这宴席到底是咱自己家的。菜做得好吃也是咱家的体面。热菜由他来掌勺,凉菜就我自己来。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林晓点点头,这主意不错。

她便也跟着她娘一块想办法,“娘,可以拍个黄瓜。”

李秀琴笑了,“好,再来一盘白切肉。”

这边酒席有十八,二十,二十二和二十八盘。

李秀琴打算做二十八个菜,分别为:八盘冷菜,热菜十二道,羹汤两道,点心四道,水果两道。

冷菜为:拍黄瓜、白切肉、口水鸡、拌凉粉、凉拌肺片、彩蛋、红白萝卜拌三丝、虎皮花生。

这八样荤素都有,比上次丧事上的那八样素盘好多了。

林晓留下来帮她娘的忙,洗黄瓜,煮鸡蛋,烧热水烫鸡,然后拔毛。

李秀琴负责切生姜,拍蒜,炸花生米。

两人忙了一个多时辰,厨子过来了。李秀琴停下手头的动作,让对方看看买的菜够不够。

办宴席需要的鸡,鸭,猪肉,在村里都可以买到,不够的话,她可以再添。

厨子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这些菜,确定明天要做的十样热菜。

说起今天到集市买菜,有一件事倒是颠覆了李秀琴的认知。

她以前总听人说古代耕牛不能随意宰杀,哪怕是自己家的牛病了,老了,瘸了,也得经县衙批准才能宰杀。要不然主人会坐牢,严重的还有可能偿命。

但是条文只是条文,真正实施起来,却很困难。

尤其是先皇在位期间,因为十多位皇子夺嫡,搞得朝堂乌烟瘴气,民间更是乱成一锅粥,许多人家开始肆无忌惮宰牛、吃牛。

先皇下旨从严处理,但是吃牛肉的人太多了,多到监狱关不过来。最终先皇罚了大家银两,并且征收牛肉税,这事也就作罢了。

今天她去集市看到有一家卖牛肉,原本想买点回来自家偷偷做着吃。但是没想到价格贵得她差点叫出声。

一斤牛肉居然要一百文,她吃的不是牛肉,是钱啊。以他们家现在的家底,真心吃不起。

没有牛肉,她就用羊肉,鸡肉,鸭肉和猪肉代替。

李秀琴在这边胡思乱想时,厨子已经确定好了菜式。

热菜分别是:清炖整鸡、梅菜扣肉、清蒸排骨、红烧杂鱼、四喜丸子、白灼虾、芹菜素三鲜、蘑菇青菜、木须肉、红烧鸭肉、清炒豆腐和烤羊排。

羹汤为:醪糟鸡蛋汤和甜汤。

点心为:糖炒栗子、夹心酥糖、蜜饯桂圆和蜜饯金枣。

确定完菜式,厨子开始调制材料。

别看他们做的是二十八道菜,但是因为食材不贵,每桌成本大概在三百文左右。

而这边的礼,关系远点的,就如村民们,不沾亲带故,每家只需二十文。

关系近点的,就如大伯家,林福全家,李广角家,一家光上礼就得两吊。

不过关系远点的,一家只会来一个人。而关系近的,就带全家一起来。数量上还是大不相同的。

他们家准备这么多菜,这么一算,可能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不过李秀琴也不在意赚不赚钱,她现在只想让自家的名声好一点,将来她闺女也能找个好人家。

九月二号,亲朋好友陆续登门。

大家将三间瓦房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纷纷称赞林满堂能干。

分了家,林满堂终于有一家之主的样子了。不少人都在猜测他卖凉粉肯定挣了不少钱,要不然也不能在短时间就盖上这么好的房子。

李广角也带着全家人一块来了,看到大女儿能住这么好的房子,老头子笑得合不拢嘴,连夸女儿有福。

李广角的小女儿李秀菊也跟着一块来了,看到大姐家的新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从小到大,她爹都偏心她这个傻大姐,明明他们给大姐找了个条件家境殷实的人家,可大姐自己作死,居然被林满堂这个徒有其表的混混给骗了,寻死觅活非要嫁他。

嫁过来没两年就瘦得跟猴似的。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翻身了。还真是小看她了。

前世李秀琴是独生女,她其实一直想要兄弟姐妹。在那个年月,两人挤在一起也能互相取暖。

所以她很热情地招呼娘家人进来,并且还给他们安排在一桌吃饭。

她扭头发现便宜妹妹一直打量她。

李秀琴摸了下自己的脸,诧异地看着她,“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怎么一直盯着我?”

李秀菊摇了摇头,“你变了好多。”

李秀琴笑了,“没办法啊。分家了,事事都得自己操心。”她拍拍李秀菊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啊。”

李秀菊点头,看着大姐出门招呼别桌客人去了。

李秀菊回头,见丈夫一直探头看着大姐的背影,下意识皱了下眉,在桌底踢了他一脚。

杜松被踢了一下,目光微沉,心生不快,到底顾忌岳父岳母在场忍下这口恶气。

李秀菊的儿子三样正盯着面前那盘白切肉。

上个月,杜家也分家了,作为老三的杜松只得了一成半的家产--六亩水田。

刚交了税,一家子过得紧巴巴的,这孩子已经很久没吃肉了。早就馋得不行,刚坐下眼睛就直勾勾盯着那肉。

等李秀琴离开房间,三样再也没忍住,夹了一筷子肉。

长辈还没动筷子呢,她儿子倒是先夹了,李秀菊只觉得丢人,暗暗掐了下儿子,示意他注意点分寸,来前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忘了呢。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日子过得有多差呢。

别看她只分了六亩田,但李秀菊不想被亲戚朋友看低。在路上就一直警告儿子,没想到儿子到底还是没忍住。

三样才五岁,什么都不懂,被亲娘掐了一下,下意识喊疼,筷子上的肉也掉到桌上。

杜松见儿子嚷疼,媳妇又一脸尴尬,猜到事情原委,不满斥责道,“你掐他干什么。小孩子馋肉怎么了,你小时候不馋肉啊。”

坐在李秀菊旁边的刘淑惠赶紧打圆场,“哎呀,别吵吵,到底是在亲戚家呢。”

她夹了一筷子白切肉到三样面前的盘子里,低声哄他,“三样别哭啊,外祖母给你夹菜。吃吧。我教训你娘啊。”

说着扯了下李秀菊,低声警告,“你掐孩子干什么呀。你大姐家办喜事呢,让别人看到,还以为你们是来砸场子呢。”

李秀菊委屈得不行,心想我教育我自己的孩子关大姐什么事。

什么事只要跟大姐扯到一起,爹娘那心就偏到胳肢窝了。

这边发生的事,林满堂无从得知,他现在正在招待他以前的那伙朋友。

庄二哥打量林满堂家的房子,越看越羡慕,拍了下他肩膀,“林子,不错啊,这么快就盖上砖瓦房啦。哥几个也为你高兴,来,咱们今天聚在一起不容易,干一杯。”

这古代的酒度数极低,林满堂以前酒量就不错,主动给大家敬酒,“我能盖上这房子都是哥几个照顾。你们能来,就是给我面子,来,咱们碰一个!”

瘦子乐得拍巴掌,“好!”

林满堂陪了一圈,还要去招呼别桌客人,“哥几个,喝好吃好,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只管跟我说。要是少什么,只管喊我,我先去招呼别桌客人。”

关青大笑,“行!”

等他一走,大家开始划拳喝酒,惊呼声能掀翻屋顶。

好在林满堂给他们安排的是东厢房这间,里面只有他们一桌,倒也影响不到别人。

关青见庄二哥一直闷声喝酒,过来敬酒,“庄二哥,来,兄弟我敬你一杯。”

庄二哥跟他碰了一杯,一口闷了。

关青心思细腻,自是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林子不跟他们混了,日子越过越好,就连瓦房都置上了。

而他们呢,原先三十几个的小团体现在剩得连十个都不到。作为在街头混饭吃的地痞缺了人手就等于把地盘拱手让给敌人。

想到前几天,庄二哥带着兄弟跟王麻子那伙人打架,损失惨重,心里只觉得憋屈。

关青揽着他肩膀,“庄二哥,庄哥很快就出来了,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你就别苦着一张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生闷气呢。”

庄二哥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失笑,“你说得对!”

只要他大哥出来,王麻子算个什么东西。他大哥一人就顶十个,很快就能带他们把地盘抢回来。到时候他又可以当他的庄二哥了。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李秀琴包了两块卤肉和两百文的红封,送走了厨子。

文先生将所有账目交给李秀琴。乡下人家每办一次酒席都有专门的礼单,主家也是根据这礼单回礼。

李秀琴接过礼单,让将卤肉和红封递了过去。

文先生接了东西就告辞离开了。

李秀琴翻开礼单暗自算了算,去除所有本钱,他们家还能余下二吊钱。哎,就为这二吊钱,差点要了她的老命。

偏偏她还不能歇息,要趁着天还没黑,把锅碗瓢盆刷洗干净,尽快还给人家。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