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美食荒漠3

在岁芒原本的想象当中, 血族的古堡大多都是阴森破败的样子。因为长期无人清扫,不使用的房间和走廊里都落满了灰尘。

然而事实上, 这些血族——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派血族,都十分注重整洁和体面。

哪怕只在黑夜里出现,他们也力求过上最优雅精致的生活。

卡斯特先生在城堡的各个角落,都用自己的血画了咒文。这些咒文隐藏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运行,保证这个古堡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沾灰尘。

再加上血族通常都喜欢睡硬棺材……

这里的每一个客房,都无需再打扫,可以立刻投入使用。

岁芒之前是从主卧的棺材里爬出来的, 但她这具身体还过了一段时间行尸走肉状态的生活, 在这段时间里自己又在主卧楼下的房间里开辟了一个自己的房间。

而该隐本人并不需要睡觉。

他说是血族始祖, 本质上和血族还是有些差别。虽然同样有着惨白的肤色,和一些近似的习惯、喜恶, 但他完全可以在白天出行, 这个城堡里也没有他的房间。

卡斯特先生发现这一点时有些生气。

他狐疑地看着岁芒和该隐,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们两个这些天, 不会是住在一起的吧?”

“没有。”岁芒连忙道,“我之前, 睡在您的卧室里。”

这句话并不是撒谎, 岁芒说得稍微流畅一些。

卡斯特没多怀疑, 而是挑了另个很靠近主卧的房间, 对岁芒道:“在你找到住所之前, 就先住在这里吧。”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 你可以四处转转。我跟这位——医师先生, 商谈一些事情。你有什么问题, 或是无聊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卡斯特先生温和地看着岁芒,几乎像个合格的长辈了,“关于你的身份、封号和领土,之后我会和组内几位长老讨论一下,等有了合适的结果,再告诉你。”

岁芒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我还会有封号和领土吗?”

“当然,你是我‘初拥’的新成员,货真价实的四代血族。”卡斯特先生笑着说,“没有意外的话,除了和我同辈的那些老家伙,你也是血族里身份最尊贵的长老之一。”

岁芒下意识看向该隐:“……”

——“没有意外”。

他们这儿就站着一个“意外”呢。

“意外”本人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他们在讨论一个与他无关的话题。

岁芒被卡斯特支开,自己去开拓城堡里一些尚未踏足的房间。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卡斯特刚刚说的话,其实有点像……大人说话,小孩子到旁边玩去。

岁芒:“……”

城堡里的房间大多类似,岁芒看了几个以后就感到有些无趣了。

她顺着原路返回,半途中忽然听见一道仿佛来自虚空的声音。

“岁……芒……”

“……岁……芒…………”

这声音幽幽地喊着她的名字。

岁芒打了个寒颤,片刻间只觉得这座古堡愈发空旷和阴森,走廊的远方像是没有尽头的黑色洞口,冷风顺着洞口幽幽地吹来。

她倒是没觉得害怕,四处看看,下意识在心底回应:“谁在叫我吗?”

“……你听……到了…………”

“你听到了?”

“岁芒……”

“好像成功连接上了……”

岁芒虽然不是很怕,但还是朝着来时的方向加快了脚步,同时在心底继续回应道:“你是谁?”

“我是一个无辜的老年天道。”虚空的声音越发清晰,甚至透露出几分沧桑,“你们好大的本事,直接给我把联系切断了。怎么,是想在现在这个世界观里面白头偕老永浴爱河吗——”

岁芒:“……?”

虚空:“也是,反正你俩在这个世界里也有永恒的生命。这么说你俩不打算回来了?”

岁芒默默听着。

就是态度看上去有点像是默认。

“好家伙,万里长征只剩下一百米,你俩说不走就不走啊?”虚空里的声音逐渐愤怒,“岁芒,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的碎片什么时候凑齐了都没关系,你家应龙可跟你不一样,他不回来就真的回不来了!”

岁芒停下了脚步。

随着虚空里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说个不停,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大约是她的停步让虚空里的声音感觉自己说话有用,那声音叹了口气,接着道:“反正现在,我也干涉不了太多,再说下去我又要被这个世界的那啥弹出去了……就这样吧,随便你了。”

岁芒犹豫片刻,决定问他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该隐,就是你说的应龙吗?”

虚空那边的声音一顿,片刻后再次带着回音响起:“你……已经……不记得了……?”

“是吗?”岁芒坚持问道。

“当然……是啊……”虚空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你忘记了多少……我给你传回去一部分……关键的……”

最后一点声音终于消失不见。

岁芒停留在空荡荡的走廊当中,脑海里突然多出来的记忆像是奔涌的海浪,因为数量太多,几乎掀起一阵海啸。

这让她几乎下意识地感到恐惧,想要逃跑。

但海浪的声音翻滚之中,岁芒似乎看见了一道身影。对方有着深海蓝色的长发,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想起自己潜过深海,看见壮阔的海底都市。有谁守着她在海底开了一家餐厅,她可以在那里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烟火人间,偏安一隅。

海浪似乎并不可怕。

岁芒闭上眼睛,一点点接收这些浪潮般翻滚而至的记忆。

她忽然明白自己刚刚苏醒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头痛。

——这些记忆,太多了。

她想起的那些事情,在她所有的经历和记忆里,只占了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

但那些事情和这个世界息息相关,她的身体也有保护机制,默认她急需想起这些事情。

就像是从承载着记忆的那一部分躯体里,抠出一小块需要用到都东西……能不痛吗?

岁芒站稳脚跟,没有再多想,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靠在房间门口,一点点整理着自己想起的事情。

前方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并不算重的脚步声,偶尔还夹杂着说话声。

岁芒暂时不去想太多,抬眼看向来者。

“岁芒?”卡斯特先生一看见她,惊讶得差点儿把手里提着的灯给扔出去,“……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他有几秒的慌乱,随后迅速地向身边的魔药医师求助:“隐者先生,这孩子是不是身体还有什么问题?请您快去看看,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您之前想要得到的——”

该隐瞥了卡斯特一眼,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分明在说:不用你这么说我也会去的。

岁芒只是脸色稍微有些苍白,除此以外看上去并无大碍。实际上,她这具身体原本就瘦弱得不成样子,甚至脸色差一些才更符合她的外貌,完全没有违和感。

要不是卡斯特先生和她之间本身就有一定的感应在,他大约也不会发现岁芒的异常。

卡斯特手里提着的灯亮度有限,岁芒站的地方光线略有些昏暗,该隐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哪里不舒服?”该隐握住她的手腕,拇指轻轻放在她的脉搏上,“我需要取一点你的血。”

岁芒仰头看着他。

她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

她是一把刀。

一把诞生于天地之间的利刃。

从有了真正的形体开始,她自己就有这样的认知。

只是她的意识昏昏沉沉,漂浮在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虚空里。

她感受不到时间,不知道过去或未来,也没有更加明确和具体的自我意识。

直到她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刀柄。

她从虚无的裂缝里被拔出,看见了光。

在没有尽头的黑暗和沉眠当中,她开始慢慢地有了“醒着”和“沉睡”的概念。

在所有醒着的日夜里,她听见周围的声音,知道自己在一个有着无数特殊存在的危险世界里——她甚至知道了“危险”是什么意思。

而那只握住她的刀柄的手,是这片虚空里最伟大的存在。

用后来出现的人类的话来说,或许也可以被称之为,神。

他从没有尽头的虚空之中创造了这个世界,也是所谓的宇宙。

岁芒后来想过,她和应龙其实同样属于虚空之中诞生的存在,只是对方更早地觉醒了更清晰的意识,而她只是安于现状,懒趴趴地在虚空里睡觉。

当时还有一位和她一起睡觉的小孩,后来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天道”。

天道没有真正的身体,在人类诞生之后,他仍然存活于虚空,遵循着这个世界的“法则”,做一些会影响整个世界的大事。

而她则是一直跟着应龙,斩杀同样来自虚空的其他存在。

这个世界其实只是应龙制造的一个胚胎,但应龙从不干涉它的发育和成长,他和岁芒一起在世界和虚空之间旅行,千万年的光阴对他们来说不过眨眼之间。

应龙的力量太过强大,对于后来诞生的人类来说,毁天灭地,吞没日月,也只是他一个吐息之间的事情。

她就比较弱小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一把利刃,或许能斩断一切——但也仅此而已。

应龙不用自己的力量,而是用她来斩杀其他存在。

他想保护自己制造的这个胚胎。

或者说是,保护人类。

人类确实是很奇妙。

不知多少个千万年后,岁芒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

在她感觉不过眨眼的短短千年里,人类这一整个种族迅速又神奇地在这个胚胎上扎根,很快,他们甚至把这个胚胎都变了个样。

岁芒目睹他们文字和语言的诞生,文化的兴衰更替,科技的繁荣发展。

在这个过程当中,她也逐渐拥有了更加完整的意识。

有一天,她看见一大群人,又在修建一座座宏伟的宫殿。

身边的应龙原本并没有明确的形态,但人类为他刻画出龙的形象,还因为他偶然做过的一些事,或记录或编撰出了数不清的神话传说。

应龙感到有趣,平常观察人类的时候,偶尔也会变成传说里龙的样子。

岁芒动动身子,问身边盘踞着的那只巨大的龙:“宫殿,有,趣否?”

应龙原本正在舒展的翅膀一僵,缓缓转过头来,目光惊讶地落在自己身侧的长刀上。

岁芒又晃了晃,刀身在虚空里漂浮,她的意识直接传入应龙的脑海当中,像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宫殿,无趣。烹饪,趣甚。”

应龙:“……”

一柄长刀,竟然摇头晃脑地,用清脆的声音说着自己的见解。

“人,有言——民以食为天。”岁芒认真道,“尤为,有理。”

应龙调转意念,问她:“你可知自己是何存在?”

岁芒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问的或许是什么哲学问题。

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一类的。

但当时的长刀并没有想过这些,她初具意识和喜恶,对复杂的长句子没有试图去理解的欲望,只是晃晃身子,趴在应龙的脑袋上。

“想,吃。”她提出要求,“烧尾。”

应龙:“……”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佩刀跟着自己在虚空里待了亿万年,斩杀过数不清的虚空存在,几乎是饮血成长,终于有了灵性开悟。

……结果开悟以后第一个要求是想吃东西。

想到这把刀跟着自己如此漫长的时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应龙思索再三,决定彻底踏出虚空,化为人形,步入人间。

“想吃东西,你要先变成人类的样子。”当时的应龙问岁芒,“会变吗?”

岁芒想了想,从他脑袋上落下来。

变成一个体型庞大的胖女孩。

……乍看就像相扑选手的那种。

应龙:“?”

“你可知美丑?”应龙问她,“为何变成如此模样?”

岁芒像个灵活的胖子,轻飘飘地转了一圈,很开心:“能吃,多。”

应龙:“……”

他主动变成人类的模样,同时按住岁芒的脑袋,让她又变了一次,不要那么引人注目。

胖墩墩这回变了个小姑娘,乍看过去十四五岁,活泼讨喜的模样。

“如此?”她学着应龙的语气反问他。

应龙不再评价。

其实他也不太确定美丑,人类只要不是长得特别奇形怪状,在他眼里都差不多。

就像人类看同一品种的鱼虾,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一龙一刀就此变成两个“普通”的人类,踏入人间轮回。

岁芒想吃的“烧尾”可不是普通的一道菜,而是被称作“烧尾宴”的一种宴会,按照现在的说法,几乎相当于满汉全席。

烧尾宴在当时的人类社会当中,是为了庆祝士子登科或官位升迁而举行的宴会。

为了不破坏人类社会原本的发展规律,应龙亲自给自己和岁芒捏造了人类身份。

然后自己参加科举,自己登科,自己举办烧尾宴。

看起来很麻烦的一件事情,他和岁芒完全是当做一场消遣来做。

不过应龙当时以为,岁芒是自己想吃烧尾宴。

没想到到了后来,她变成各种小厮的模样,混在厨房里偷师。

并以此为契机。

岁芒和他逐渐脱离虚空世界,在人类社会拥有一个有一个身份,留下一个又一个传说。

应龙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做庚辰。

他们在人类世界游历,偶尔一同睡去,就像人类所说的死亡。

睡醒之后又一起收集历史,看看自己没有亲眼目睹的那些事情,再重新进入人世间,像两个真正的人类一样生活。

有一天,岁芒在虚无中醒来,看见应龙盘踞在自己身边休息,偶尔看看人间琐事。

她化作人形,靠在巨龙身边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他:“庚辰,我听闻人都要结婚生子,传宗接代……我们为何不用?”

被换做庚辰的巨龙难得停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他仅仅是发了会儿呆,人间便转眼过去百年。

从一开始,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场打发时间的简单游戏。

庚辰垂了眼,轻声回答:“若是你想要……”

他回答的时候已经过去太久,岁芒都忘记了自己提过什么问题,高高兴兴说:“庚辰你好聪明!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那些食材呀?”

庚辰:“……”

岁芒苦恼地皱眉:“你说,洪荒之上可以做饭吗?”

庚辰:“……”

那时,他们身处的一片虚无,在人类文明当中,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名字,洪荒。

不过,人类普遍认为“洪荒”只是诞生最初的地球。

他们并不知道,地球也是从洪荒中诞生。

更奇妙的是——

随着人类迅猛发展,人类这个群体本身也拥有了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数不清的人类在无意之中编撰的故事,冥冥之中,又创造出了新的世界。

和地球、和宇宙的存在一样的,新的世界。

这些世界能够各自独立存在,又依靠庚辰的力量,与虚无又无限的“洪荒”紧密相连。

可人类的创造力和潜在能量似乎是无穷无尽的。

这些被创造出来的世界也有自己的规则,世界越来越多,有些世界的规则越来越离谱,逐渐超出了“洪荒”的承受能力。

哪怕应龙庚辰是“洪荒”当中最年长且最强大的存在,也日渐感到吃力。

他只能选择,丢开一些世界。

切断这些世界和“洪荒”之间的联系,让它们自生自灭,自己成长。

如果把最初的宇宙比作胚胎或是种子,那这个过程,就像是给生长茂盛的植物修剪枝桠。

只是这每一根枝桠,曾经都由应龙自己背负,宛如吸食者他的血肉成长。

他要切断枝桠,便如同切断自己的四肢。

之后可能损伤惨重,甚至不能再回到“洪荒”。

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不管这棵树,回到“洪荒”里去,让每一个世界都自生自灭。

但不知为何,应龙没有选择这一条路。

岁芒已经没办法具体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了。她只记得天地一片混沌虚无,人类形态的应龙举起长刀,要斩断一些世界的联结。

这些世界被他的某一部分、没有具体形态的身体,联结在虚无的天地间。

他想斩断自己的身体。

岁芒意识到这一点,同时又想起,庚辰最初问她的问题。

——“你可知自己是何存在?”

她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她是一把刀,一把能够斩断世间一切的利刃。

但她也是岁芒。

是喜欢厨房、喜欢做菜、喜欢切食材……喜欢庚辰的岁芒。

她是洪荒之上的存在。

她不仅是一把刀。

.

岁芒有了自己的意识,她不愿意斩断庚辰的身体。

她可以是无坚不摧、斩断一切的利刃,也可以变得很薄,很脆,像粗糙的玻璃制品,轻轻一砸,就碎得七零八落。

庚辰亲眼目睹她的碎裂。

她的碎片在虚空之中炸开,消散之前,她看见庚辰震惊、无措的脸。

然后就,又一次地,失去了意识。

……

意识昏昏沉沉的感觉,岁芒其实并不陌生。如果“死去”以后要永远面对这样虚无缥缈和昏沉黑暗的感觉,她其实也并不害怕。

——如果未曾见过庚辰,没和他一起去过人间。

岁芒有好几次想要醒过来,清醒和沉睡之间,她偶然听见天道哭喊的声音,却没听过庚辰的消息。

她破碎的身躯在没有尽头的虚空漂浮,无数刀片顺着庚辰制造的联结,落进一个又一个人类创造的世界里。

有些埋在地下,有些沉入海底。

她的力量虽不及庚辰,但对于这些小世界来说,也是足以成为支柱一般的存在。无数碎片沉没在无数个世界,对于庚辰来说,或许就是无法支撑时伸出来的另一只手,帮他托起了这一个又一个小小的世界。

如果说,事情到这里就结束,岁芒或许永远都不能醒来。

她只是在某一天、某一个世界的沉眠当中,听见这个世界背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

“反派好惨啊,简直意难平。我要给作者寄刀片!”

“为什么要设置这种情节啊,刀死我了。”

“中间那些误会根本就是为了发刀而发刀……”

“生活已经这么苦了,干嘛还要这么狠地发刀!作者是刀子精吗!?”

“……”

一个接着一个。

这些声音来自世界之外,来自那个诞生于洪荒的地球,来自每一个世界的读者。

这些世界诞生于人类的创造力,对于它们来说,那些人类就是神明。

当地球上的“神明”一次次呼唤虚空之上、洪荒中的存在,岁芒在这一道道声响之中,缓慢地睁开双眼。

她站在未曾踏足的土地上。

被“神明”唤醒,带着神明的“怨念”,去完成她的任务。

……

在岁芒失去的那些记忆当中,她其实已经看过太多不同的世界,也经历了很多新奇有趣的事情。

只是之前没有想到,几乎每一个世界,她都遇到了庚辰的化身。

哪怕失去记忆,哪怕样子都发生了变化,她还是会对庚辰的化身有着莫名的好感,就像看着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挺舍不得的,怕他冻着饿着,还想让他多吃点……

庚辰似乎,也总是会对她有好感。

他为什么会跟着来呢?

岁芒的记忆里并没有庚辰会和她一起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

这个世界里他就是眼前的该隐。

岁芒乖乖坐在房间里的高背座椅上,垂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从自己的手腕内侧抽走一些血液。

……有点痛。

她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只是恢复记忆太突然罢了。

岁芒眨眨眼,看着该隐近乎苍白的肤色和微卷的睫毛,忍不住唤道:“庚辰……”

该隐:“?”

该隐:“你在叫谁。”

岁芒移开视线:“……没谁。”

该隐目光沉沉:“?”

“我好饿哦。”岁芒晃了晃脚,“想吃好吃的。”

想吃烧尾宴了……

记忆里的画面好清晰,味道也明确,连宴会上的甜点单笼金乳酥的那点儿甜味,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该隐把岁芒的血收起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卡斯特连忙抱着一团东西过来:“幸好,刚刚看厨房里还有点吃的,你先将就一下?”

岁芒一抬眼,就看见卡斯特怀里一团棕灰色的绒毛,仔细看去,发现是她之前捉的垂耳兔。

岁芒:“……”

卡斯特从这一团绒毛里找到兔子的耳朵,一只手拎着耳朵,另一只手抓着兔腿,送到岁芒面前。

“还活蹦乱跳的,很新鲜。”卡斯特先生极力安利,“虽然没有人类的味道好……呃,但我们家一族都是素食主义,喝人血太残忍了,我建议你还是——”

岁芒天真地看着他:“喝兔子血就,就不残忍了吗?”

卡斯特:“还好吧,兔子又不会思考?”

岁芒:“嗯……”

她最初还是一把刀呢,刚开始和庚辰对话的时候,也没有很明显的思考能力,做什么都是凭借本能。

庚辰还是由着她来,她想做什么都陪她一起。

岁芒又垂下眼,小声说:“有食材吗?我想做饭。就是,人类吃的那种。”

卡斯特本来想发出不屑的嗤笑,但是他家小小的新成员看上去苍白脆弱,又可怜巴巴的,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于是卡斯特先生连忙道:“有的,镇上有。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出发去买,明天一早就能给你带回来——”

岁芒下意识在想,大早上做菜吃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想了想自己现在可是血族,大清早做饭吃,不就和人类大半夜吃夜宵一样吗?不光没什么不对劲的,甚至还有点快乐。

于是岁芒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好呀。那,麻烦您啦,奥尔先生……”

奥尔先生立刻出发,掉头就走,连夜打车(马车)走。

岁芒不知道该隐和卡斯特聊了什么,现在卡斯特对他无比信任,就算看着他抽她的血也没说什么。

岁芒想了一些食材,而该隐要了一些魔药材料,卡斯特去镇上一起买了。

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要是按照原来地球上的推算,大概是几百年前的英国吧……

英国啊,后来可是被地球上的人类称作美食荒漠呢。

最绝的是这个世界并没有设定什么国家区别,在血族背景下,不存在神秘的东方力量。

……哪怕这个小说是中国写的,大家说的其实都是中文。

岁芒怎么想,都感觉在这个世界观下,能做的菜品非常有限。这个故事的作者虽然不是标准考据党,但多少也差了点资料,她回忆起全文出现食物的情节,没发现一样中餐。

全是西方菜式,她基本都不会做。

不然试试烤个披萨吧,做面点应该也不会差太多,而且芝士就是力量,大概是难吃不到哪里去的……

屋子里没有舒服的、真正的床,岁芒靠在宽大的高背座椅上,开始思考自己的“夜宵”食谱。

而房间的另一边,该隐站在书桌前,把她的血液滴入另一种液体内。

岁芒偏头看了一眼,问他:“你在做什么呀?”

“一种无需服用的魔药。”该隐背对着她,“……也可以叫,血咒。”

岁芒起身,站在他的身侧,好奇地凑得更近了些,“是那种滴了我的血以后,我就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你的血咒吗?”

该隐:“……”

该隐:“?”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岁芒。

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岁芒这具身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再小一些。别说真的有什么念头,就是听见她嘴里出现“爱”这个字,恐怕都要感觉自己是在犯罪。

岁芒倒是没什么犯罪的感觉。

她最初和庚辰在一起,用的就是十五六岁的人类外表。那个时候人类寿命还没那么长,有些女孩子十五六岁都做妈妈了。

至于现在这个世界嘛,血族青春永驻,不老不死。但因为体质特殊,一般也只有二十岁以上的人类,才能在“初拥”当中存活下来。血族之间都不问年岁,只看第几代,按这个算辈分。

岁芒自己没有类似的是非观,她满脸单纯地看着该隐,追问道:“是我猜对了吗?”

“…………不是。”该隐沉默片刻,如此回答。

他刚刚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想回应:“那我要先发明一个让血族继续成长的魔药,再等个几年,才能考虑到底要不要——”

要不要个屁。

他停止乱七八糟的想法,把混合了岁芒血液和魔药的瓶子在手里晃了晃,心不在焉地回答:“是让你不能对我撒谎的血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