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被杀的男人是近日深受皇宠的殿上公卿之子,为神别物主氏一族, 虽为新贵, 这些年却大出风头。因着家中女眷生的貌美, 便接二连三将之送入宫中, 即便做不了中宫皇后, 但也有女御的位份,物主家主如今更是被称之为小藤原道长。

被杀死的公子是物主家的次子, 颇得宠爱,尽管是个没有任何才能的酒囊饭袋,也在父亲的帮助下做了大国的国司。选择离开京城本是想过上土皇帝的生活, 可谁也不曾想到离开不到一年便死在了千里外的伊贺, 而且还是以这般颜面全无的方式。物主家自然是不甘心的儿子枉死, 得到消息后便连夜哭喊着闯入皇宫, 可听到消息的天皇却未有反应。

物主家原本还以为,这次天皇又会向以往那样为他们做主,可等来等去,却只等到了自家女儿被贬出宫的噩耗。这下子, 物主家大乱, 怎么也想不到天皇会为了一个小地方的巫女舍弃自己的爱妃和宠臣。

听到这个消息, 地位大不如从前的藤原家露出讽刺的笑容, 道:“蛭子神被封印后, 高天原分立成两派,以月夜见尊为首的神明开始向高木神施压,逼得他不得不退隐。这些年, 神明无暇顾及人间,许久没有神罚降下,某些人显然是忘记了该如何对待神明。”

经历过那场战争的老臣深以为然,纷纷附和道:“庆幸的是,他们忘了,可天皇没忘。”

高天原诸神或许因政见不同分成几派,可在维护神明尊严的时候却是一致的,物主家的蠢货敢对神器下手,就得做好遭遇天谴的准备,别说是一个次子了,换做是当年的稻荷巫女,整个族给你连坐掉。

就正如贵族们所想的那样,天皇如今还在庆幸这位风神巫女是个讲道理的人,并未牵连无辜。他松了口气,道:“说来,一目连大人的巫女,也出自贺茂门下,是忠行的弟子吧。”

“是。”作为保宪嫡子,贺茂光荣应道。

“毕竟有这层关系,也别断了联系,光荣和泰明啊,有时间也去伊贺一趟吧。”年轻的天皇劝道。

“遵命。”两人一同应下。

天皇会有如此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他看来,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都已经[老]了,可风神巫女却因神明眷顾得到长生。光荣和泰明还年轻,这个国家需要一个精神象征震慑百鬼,这位巫女很适合代替晴明做这个靶子,就如同她的父亲源赖光一样。

天皇对待宠臣物主氏的态度给所有打神器注意的人敲响了警钟,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渎神者死不足惜,皇室不会为其做主。物主氏就算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就算家主还想做点什么,家臣元老们也不会同意。在皇家给出态度之后,人们开始注意到一目连神社本身,原本贵族们只看到神社送出的符咒和神器,这一次,却终于正视起神明的另外一面。

是啊,若是换成其他神社,他们怎么可能敢做出这种事呢,神明的恩赐,无论是雷霆还是雨露,他们都会诚惶诚恐的接受,不敢有任何放肆。说到底,还是因为无论是一目连大人还是神主巫女,都没有展现过神恩的另一面罢了。

“说到底还是物主家短视,一目连大人又不是只有今年会赐下神器,这次没有机会再等上十年又如何。要是把神明得罪狠了收回恩赐,到时候才是什么机会都没了。”贵族们说到这里,也开始记恨起物主次子来,尤其是武家,更是后怕到咬牙切齿。

神器所引发的血案就这样被轻松揭过,染红参道的血液已擦拭干净,可那画面却无法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去,来往的信徒在走入鸟居的时便会想起,那滚落在地上的,属于大贵族公子的人头。一时间,神社的神职们发现,来往的信徒都变得极有礼貌起来。

解决了几个强盗的事,源贞澄带着随从卸下□□去了神社复命,当他顺着神官的指引走到闲鱼面前的时候,她正拿着扫把,清理本殿前的落叶。那张仍旧甜美稚嫩的面孔,让源贞澄微怔,在此刻他仿佛回到了过去,似乎自己还是那个傻乎乎的年轻小子,可病痛缠绕的躯壳却提醒着他,已有四十年光阴流逝,那是身为凡人的他,拼了命也无法填平的横渠。

“姬君。”源贞澄弯身行礼。

“解决了吧。”闲鱼放下扫帚轻道。

“是!这群人原本是邻国的山贼,被物主家次子收为己用后暗中为其做事,除了各种珍宝外,我们还在他的临时住所解救了五名被抢掳来的女子,现在已经送回各自的家中。郡司大人处斩了几个山贼,但事关物主家,却是别无他法了。”贞澄回禀道。

“嗯。”闲鱼平静的点点头,显然这些事,在她决定杀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转身面相源贞澄,后者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立刻羞愧低头,努力将自己布满皱纹的脸藏起。闲鱼见状轻抿下唇,道:“贞澄,辛苦你了。”

源贞澄一怔,头更低道:“这是属下的职责。”

“如果不是因为我,身负灵力的你会受到父亲的重视,有更好的前程,而不是像这样…像这样……”闲鱼愧疚的握紧双手,道:“我既已不是源氏的姬君,你们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守在这里,我会寄信回京,让你们回归家主身边。”

此话一出,跟在后面的几个年轻武士难掩欣喜,贞澄却皱起眉道:“身为武士,便要竭力完成家主的命令,这是我等的本分。”怎么能够说赖光大人不重视他呢……他在此守护着的,不就是赖光大人最重要的宝物么。

“这是命令。”闲鱼道。

“……是。”源贞澄没有继续反对。

被命令守护伊贺山的,不仅仅只有他源贞澄,还有当年一同来此的同僚和他们的家眷,他不能够阻拦这些人想要回归家主身边大展拳脚的机会。

处理好赖光爹留下的事,闲鱼点点头,抱着扫帚返回了神域境。

姬君离开后,年轻的武士们忍不住欢呼起来,他们和他们的家长原本都是家主的近臣,却要到偏僻的山根守护几十年不见一面的姬君,说甘心是不可能的。与他们不同,源贞澄面无表情的离开了神社,等出了鸟居,他才抬起手,露出手腕上月光所化的金色丝线。

它一直在守护着他,从未褪色。

闲鱼回到神域境的时候,一目连正站在柳树下,手中还握着一把崭新的锄头。他虽是位性格温和的神明,但本身的情绪表达并不丰富,大部分时间,都做个沉默的旁观者,呆在所喜爱的热闹氛围中。现在,闲鱼主动走到他的世界,才能够感受到那份沉默下的温暖,他看着她露出笑容,道:“久等了。”

“也没有。”闲鱼摇头道。

她所做的事情,神明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对待她的态度依旧,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在闲鱼的忐忑走,一目连走了过去,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发顶,道:“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从恶人手下保护了我的信徒。”他不会用自己的标准去约束别人,事情已经发生,他也不会为施暴者遭遇的反噬去指责无罪的人。更何况会发生这种事情,归根结底还因为他没有尽到守护者的责任。

闲鱼错愕的抬起头,对上神明翠色澄净的目光,挠挠脸道:“我是你的巫女嘛……”

“我很庆幸。”他肯定道。

这下子,闲鱼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她还以为会被讨厌,现在反而被夸了。就在闲鱼手足无措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平野的声音,他道:“阿鱼小姐,产屋敷家的家主前来拜访,您要见吗?”

“我这就去。”闲鱼赶忙回道。听日和坊的叙述,她对产屋敷家的人印象还挺好的,有屑公子这样的孩子,这家人也是倒霉。这么想着,闲鱼便匆忙赶去换衣服,走到半路,才忽然意识到忘了什么,赶忙回头对神明招招手道:“连大人我先去忙了,等会儿见!”

“好。”一目连纵容道。

为了不给神社丢人,闲鱼换了身神主的正装才出门见客。虽等待了不少时间,可产屋敷家的来人神情平静,全然没有等候已久的急躁愤怒,这家人正如日和坊所说,宽容的不像个贵族。

“见过神主大人。”因为儿子的事情已经主动卸任了的前家主夫妻带着幼小的少主行礼,他们面色苍白,看着身体并不康健,却仍保有着完美的礼仪道:“请原谅我们冒昧打扰,可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厚着脸皮寻求您的帮助。”家主神情苦涩的看了眼幼小的少主,那张小脸正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我知道的。”闲鱼平静的应道,拥有灵力的她可以看到普通人所无法见到的东西,产屋敷家所有人身上,都缠绕着罪孽,还有冤魂的诅咒。

产屋敷屑已经变成了不同于妖和鬼的奇怪物种,他身上不在沾染人世的因果,所以那些罪孽便牵连到了无辜的人身上。被屑公子所杀的鬼们,不敢去寻正主复仇,便迁怒了他的家人。

起身走到那幼小的孩子身边,闲鱼伸手捧起他滚烫的脸,那早熟的孩子眨着眼睛,平静的望着她。产屋敷家的家主则适时道:“…他离开后,家中陆续有人倒下,新生的孩子也被病痛缠身。我们去拜访了京中的神官大人,得知自己被诅咒。”他和妻子一起跪趴在地上,恳求道:“是我们没有教导好孩子,理应受到惩罚,可族中亲人和那些新生的孩子是无辜的。我愿承下所有罪责,请神主大人救救他们。”

虽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有些人天生反社会,又怎么能怪罪父母身上。

诅咒和罪孽在接触到闲鱼灵力的时候便自行消退,闲鱼切断罪链,调动起生玉和足玉的力量补齐小少主身上被诅咒消磨的生力,之后她收回手,道:“诅咒已除,但保险起见,还是让你的族人都过来一趟,新生儿流失的生力也需补足。”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道:“以后尽量避免近亲结婚。”

“真、真的没事了?”这位家主一改方才的冷静,激动的伸手握住小少主的手,眼眶通红道:“脸色好起来了,体温也正常了,真的好了!”意识到这点,他赶忙再次行礼道:“谢谢您!”

“这本来就不是你们的错。”闲鱼没有责备的意思。

尽管闲鱼这么说,可产屋敷一族还是将屑公子的罪孽背负在了自己的身上,本来是豪门望族的他们舍弃了权势,开始追踪已经改名为鬼舞辻无惨的屑公子与他所制作的鬼,阻止他们犯下更多过错。对于本身和[鬼]有着巨大实力差距的他们而言,这显然是一条血腥的不归路。

风符本身是不赐予普通人的,可闲鱼还是决定破例,在鬼舞辻无惨彻底消失前,都会为[鬼杀队]提供庇护。每一位队员,都能够在正式出阵前得到风神的御守。

未来的屑老板会发现,他自己是打成碎片也不会死,可他的对手,是怎么打都不会碎,更不会死。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是,这些人会老……虽然生活艰难了些,但苟一苟还是能过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