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一件神器是足够改变命运的事情, 在自己说出锄头的时候,四周出现的抽气声让这位农户有些不知所措,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子,见她正抱着孩子满脸笑容的望着自己, 当下便确定道:“请神明大人赐我一把锄头。”
“等等!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那可是神器啊!”周围又有人压制不住脱口而出道。
“我愿出千金购买神器, 做刀吧!做太刀!”
“还是做金刚杵, 我是武僧, 你帮我就是帮助天下人!”
“都走开, 为我家主公服务, 赐你官职,以后再也不用种地了!”
见有第一个说出口,后面便有更多人跟着劝说起来,闲鱼这次并未阻拦, 她也不想这位农夫将来后悔错过飞黄腾达的机会,再来怨恨神社没有给他选择的时间。
尽管因神器疯狂,但碍于神主在场,便是京都大贵族的武士也不敢威逼只能放下身段利诱, 但这位农户却是颇为坚定的人, 他道:“我们原本是流民,受到神社的照顾才活了下来, 虽然生活并不富裕, 可也勉强能够填饱肚子。我会带着对一目连大人的感激之心收下神器,不会用它来换取利益,它会作为传家宝, 连同这份感激一起,被我的孩子传承下去……就、就是这样了。”
农户说完后,在四周的注目下露出忐忑的笑容,他望向自己的妻子,后者抱着孩子,笑道:“我们的孩子,也会以你为荣的。”
得到妻子的支持,仿佛所有的嘲笑和怀疑都不在重要,农户道:“请赐我锄头。”
[可以。]
脑中得到了神明的回应,闲鱼弯起嘴角,道:“如你所愿。”想到方才那些人狂热的眼神,她叮嘱道:“这段时间,你们夫妻俩就住在神务所里吧,也不必担心家里的田地。”停顿了下,在农户夫妻屏住呼吸站直身体的紧张等待中,她放柔了语气道:“就算是神明锻造的神器,但它本身仍只是一把锄头。我相信,神明会希望它能够作为农具派上用场,而不是以神器之名束之高阁。”
“那是当然的啊,我家也没有别的锄头了。”农户夫妻俩一起笑了起来,连嘴角的弧度都是相似的。这时,被妻子抱在怀里的孩子忽然挥起手转起身来,那位妻子随即用期待的目光道:“神主殿下,我的孩子再过两天就满周岁了,听说神社恢复了例祭……”
“是初诞生祭吧?我会为他举行的。”闲鱼应道。
“谢谢您!”农户夫妻感激道。
通常只有来自京都或一国国司这样的大贵族,才有资格让神宫大社的神主亲自举行周岁祭,碍于不老巫女的威名,在场的贵族们心情复杂,还有些泛酸。早知道鱼姬大人这么好说话,他们也去问了,初祭竟然便宜了个农户。
新生婴儿自诞生后要经过御七夜、宫参、初食、初节贡和初诞生的仪式。传说中产神会庇护婴儿前七日,所以要举办祭祀来感谢并恭送他离开,之后家长们才会为孩子起名,并将命名书供奉在神棚。所谓的宫参则是祭拜家族氏神,宣告他成为家族的一员。到了百天的时候,家长会供奉三菜一汤,以祈祷孩子魂力充裕丰衣足食,还有些地区用小石头来祈愿牙齿坚固。至于初节供,则是在女孩的3月3或男孩的5月5那一天所庆祝人生迎来的的第一个儿童节。
闲鱼作为神主要为农夫家的孩子举行的,是一周岁的初诞生,一大清早,孩子的父亲便亲手用攒了许久的粮食,为仪式做了1.8公斤的大年糕。虽然有些人会让孩子踩踏上去行走,但介于年糕是还要吃得食物,闲鱼并不想这么做,于是她采用了另一种习俗,将年糕打包后捆在孩子的后背,然后再将他放在地上引导行走。
在日本有着孩子过早学会走路长大后很快就会离家的说法,所以才有了背负年糕或踩踏镜饼行走的民俗。看着孩子跌跌撞撞的模样,农夫夫妻一边傻乎乎的笑着,一边又紧张兮兮的护卫在他身边。
“哎呀,要摔了……接住了!”
“不行啊夫君,摔倒的喻义才好啊。”
“是这样啊!那就让他再摔一次吧……”
夫妻俩的对话让闲鱼忍不住笑起来,她站在一旁看着小家伙在父母的陪伴下咧着嘴傻笑着完成仪式,完全没有意识到因为父亲的关系,他才连着摔了两次。仪式结束之后,在夫妻俩的感谢声中,闲鱼走到小家伙面前,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她抬起手,从日光中抽取一段灵力化为金色的丝线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并俯身亲了亲软嘟嘟的小手背。
“鱼姬是想念小大将了吗?”等夫妻俩离开后,三日月才靠在承重柱上慢悠悠道。
“有一些……”闲鱼没有否认。
“这样啊,若是不希望打扰他才忍住思念的话,倒不如利用空闲的时间,亲自过去西国看看。”三日月直起身,走到闲鱼身边的时候顺便抬手揉乱她的发丝道:“总要自己亲自过问才放得下心嘛,有些不如意的地方,也可以趁早解决。”
“你是有读心术吧?”闲鱼跟上他的脚步,拽着他的袖子问道。要不然怎么老是猜到她在想什么。
“哈哈哈,很可惜,我没有叶王公的本事呢。”三日月侧目看了她一眼,顺着她拉扯的力道放慢了脚步。
神社第一次的夏日祭无疑是成功的,不仅靠活动与神器在基层和贵族双向打出名气,还意外吸引不少匠人将家族搬迁到了伊贺山下。渐渐地,这个曾经穷山恶水的僻壤穷乡,成了闻名天下的锻造师之村。
如今平安时代虽尚未落幕,但源平两家之间的矛盾已然初显,历史正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待到百年后的室町幕府建立,群雄割据的战国会彻底取代中央集权的平安朝,在那个冷兵器主导战场和国家的时期,可想而知伊贺山下的匠人村会受到如何的关注。不过那些人很快便会意识到,在神社的庇护下,饶是外界腥风血雨不断,也难以影响到山下居民的生活。
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说还为时尚早,虽然以本文的迷之尿性,可能下一章就直接迈步到战国时期。但这一会儿,蠢材巫女显然没有想那么多,她此刻蹲在树下抱着破剑发呆,脑袋上堆了一层落叶与花瓣。白毛的猫咪靠坐在她身边,用她的身子蹭了蹭下巴,闲鱼下意识的跟着倾斜起身子,反蹭了回去。
夏日祭成功的喜悦,无法抹消保宪和晴明离开带来的失落,两人走后,闲鱼整个人便消沉下来,每天有一半时间都在发呆。御手杵拿着果盘走过来,伸手拍开她脑袋上的落叶,弯腰喊道:“吃瓜吗小鱼巫女?给你块大的。”
“啊?”闲鱼愣愣的抬脸,随后点了点头,从御手杵手里接过刚从河水里取出的西瓜,张嘴面无表情的啃了起来。
站在远处的小夜担忧的垂着眉毛,乱和他面面相觑,叹息道:“完全不在状态啊。”见弟弟跟着发愁,宗三也别无他法,而江雪则道:“因为明白,分别可能会变成永别,所以才需要更多时间消化。”他这么一[安慰],小夜和乱更失落了。
“风神阁下也不在。”小狐丸惆怅道。
“接过锄头的锻造委托后就离开了,就算只是给凡人的农具,这位也一样用心。”蜂须贺虎彻赞叹道。
“动了。”青江指着树下的鱼道。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原本还在发呆的闲鱼忽然站起了身,她将手里的瓜皮放在一边,表情冷漠的离开了神域境。一改方才吃瓜时的无害模样,严肃起来的她倒真有其父的气势,察觉到不妙,原本还旁观者的付丧神们也跟着起身,随她一同离开了神域境。
神社的鸟居前,充满了尖叫和哭泣声,信徒们四散逃离,凌乱的杂物散落一地。忽然出现的黑衣人打扰了神社的平静,他们手中的长刀放在一岁幼儿的脖子上,仅暴露在外的双目通红道:“神器交出来!不然让你儿子人头落地!”
“神明大人还没有赐予我神器,等我拿到了一定交给你!求求你放过我们的孩子吧!”
农户夫妻不停行礼恳求着,可在神社外等待许久,好不容易才守到夫妻俩出门的黑衣人却不愿相信,他们凶狠道:“如果不是有神器,你们怎么可能离开神社!”他们原本是山贼,收了贵族的钱来抢夺神器,可在神社外蹲守了许久都没结果。这些天他们也看清了,那位神主夏日祭后就没有出现过,他们抢了宝贝就跑,到时候谁也抓不住!
见夫妻俩嘴硬,黑衣人抬起刀挥下,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我看你们是不老实,以为老子是开玩笑呢——”
长刀挥落,刀刃如贯日白虹,缠绕在手腕上的金丝散作流光在同一时刻罩在孩子的身上。同一时刻,一只手出现在刀刃下方,轻巧的接下沉落的力道,闲鱼一手抱回孩子,伸脚直接将为首的黑衣人踢下参道。
“神主出现了,快跑!”滚落参道的黑衣人大喊一声,转头就要逃离,可他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的向相反的方向后退。他惊恐的扭过头,正对上闲鱼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冷漠视线,赶忙求饶道:“神主大人!饶恕我们吧,我们只是一时冲动才……”
“是收钱办事吧。”闲鱼道。
“不不不!没有收钱,是我们自己……”得罪贵族肯定生不如死,黑衣人赶忙否认道。
闲鱼沉默的看着他,许许多多的声音,透过风传递到她的耳中。
[伊贺明神的神主哪有外面吹的那么厉害啊,就是个老妖怪吧,你看她都不怎么出神社!]
[那位可是个善良的神明,被抓到也不会怎么样的。]
[没有人认识你们,做完就跑,谁会知道神器落在谁的手里。]
[你们原本应该被斩首,这是唯一的机会…那不是平民能够拥有的东西,把神器带到我面前!!]
闲鱼睁开半阖着的眼睛,抬手猛的在虚空一抓,一个胖圆的男子便跨越了两个城市的距离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原本还拒不承认的黑衣人立刻闭上了嘴巴,而被闲鱼抓来的男子,则抖着浑身的肥肉道:“这、这不是……”
懒得听他狡辩,闲鱼抓着男子衣服的手松开,转到了他的脖颈处轻轻一挥,鲜红色的血便像展开的扇子一般,随着滚落的头颅洒下,染红了那条朝向神明的参道。跪着的土地,被血液渗过,黑衣人低下头,看着被染湿的膝盖,失去了语言。
在风里,没有任何秘密。
鸟居前的路,一片血红,巫女站在上首,没有沾染一滴污秽。
“姬君。”源贞澄苍老的声音响起,而此时的鸟居,已经被武士包围。
“送去郡司那里。”闲鱼说完,便转头回去了神社。
这次,蠢货们应该能端正态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