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茨球坐在闲鱼的肩膀上, 线条细的爪爪不停的挠着身上染湿的那一缕毛毛,待那簇湿毛彻底变干, 才慢悠悠抬起脸,掏出已泛黄的竹竿抱紧漂起, 并缓降在被封闭的御帘前, 吃力的用小爪子划拉着垂下的帘幕。

厚藤四郎站起身,想要去帮茨球将帘子扯开, 药研却伸手拦住了他, 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向他摇摇头, 并看向发泄过情绪后, 一直抱着杯子沉默不语的闲鱼。无论是莺丸的茶, 还是光忠送来的食物, 她都没有拒绝的乖乖收下,和她说话也会得到回答, 努力维持着和平时一样的样子,药研知道她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停在原地不动的话,人只会越发沉浸在往事中,药研希望能有些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 茨球扒拉御帘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子里很是清晰, 闲鱼回过神来,起身走到茨球身后,将封闭了四十年的帘幕打开。

携着樱与桃香的暖风扑在脸上,散落的花瓣轻吻般擦过没有血色的苍白皮肤, 阳光离开了阻隔直直的照射在闲鱼和茨球的身上,让他俩动作一致的,用手掌遮挡住眼睛。

被封印四十年而失去温度的身体在日照中回暖,闲鱼接住向上跳跃的茨球,在它的期待的目光中选中一截花枝,犹豫道:“阿樱,可以吗?”回答她的是樱树细微的颤动,和自行折落的花枝。闲鱼忙伸手接住,并将那开满花朵的枝截递给茨球,取代了它那抱了几十年,已经发黄变色的竹节。

收获了漂亮的花枝,又等到疼爱自己的人醒来,茨球收获的是双倍的快乐,它伸爪摸了下闲鱼的脸颊,揪下一朵开得正好的桃花,插在了她的耳边。

“谢谢你。”闲鱼闭上眼睛,将茨球抱入怀里。

时隔四十年,神域境已大变了模样,樱花与桃花仍在,只是诸人的寝殿扩大了几倍,以往草木凌乱过于荒凉的庭院,也被重新整理,道路的石阶和水面的小桥,被安置的颇有意境。

“要去外面看看吗?”一目连走到闲鱼身边道。

“我……”在可能要直面的时代横沟前,闲鱼犹豫了。

一旁的神明提了建议后,便没有催促,而是伸手拨弄着树梢的鸟儿。闲鱼转头望着他的侧脸,除了恢复的眼睛之外,他看着没什么变化,既没有高天原神明的傲气,也没有她臆想中锻造神的烟火气,莫名的,闲鱼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她点头道:“那我出去走走。”

一目连微微笑起,轻声道:“去吧,我的巫女。”

见闲鱼主动离开了房间,膝丸赶忙跟了上去,却被鹤丸出手拽了回来,他道:“这种时候还是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吧,有我们在身边连哭都得先找个借口。”

膝丸停下脚步,想想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却发现留下他之后,鹤丸自己跟了上去。膝丸立刻伸手将他按住,道:“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哪有啊,我说的是不要跟在她身边,但悄悄尾随的不算啊。”鹤丸无辜道。

“……”还能这样???

神域境的小河旁多了两颗菩提树,闲鱼走过的时候,便听到数珠丸温和的诵佛声。注意到有人接近,他停了下来,明明是闭着眼睛,却朝着闲鱼的方向颔首道:“醒来了啊,姬君。”旁边的江雪左文字闻言一同睁开看过去,相比于数珠丸,他的气质偏为冷感,道:“我是江雪左文字,小夜…多谢你照顾了。”

闲鱼摇摇头,忽然想到数珠丸闭着眼,便道:“是小夜照顾我才对。”江雪只当她在自谦,可闲鱼自己却是认真的,她道:“我啊,琴棋书画不会,洗衣做饭嫌累,总之是什么都不擅长,怎么能照顾得了小夜呢。”倒是小夜还有大家,一直在迁就粗心大意,又感情用事的她。

听到闲鱼这么说,膝丸面浮上心酸,不等他上前安慰,便听到江雪直白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这家伙会不会说话啊!”“没错还是我过去和他聊一聊吧!”“冷静啊膝丸!长谷部!”厚和药研一左一右按住超级护短的弟弟丸和主控君。

没有在意御帘后面传来的骚动,江雪道:“话虽如此,可所谓的关照,也不仅仅只是在那一方面吧,归根结底,还是取决于小夜的想法。那孩子…很喜欢你。”他握着佛珠的手收紧,道:“我很庆幸,拥有了这段安稳生活的记忆,那么接下来…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吗?”苏醒之后,他享受在神域境没有战争的日子,却也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处境。他们因是战争工具而被时政选中,或者会有一天回归那样的生活。

溯行军被消灭,锻造神的诅咒也已经消失,他们与时政,与审神者之间的契约同样被斩断。刀剑如今已经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化形,可尽管如此,所有醒来的付丧神们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他们想要回报,给予栖身之地,给予自己选择命运机会的恩情。没有了时政的契约,他们与这位前审神者之间,却又被新的羁绊相连。

江雪的话,让在场所有自行化形的刀剑停下手中的动作,闲鱼的选择,决定了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方向。

只是闲鱼本人很茫然,或者说她从未考虑过这方面问题,只是单纯的将付丧神视为自己的责任,也想要有更多更多不会离开的家人。听到江雪这么说,她才意识到原来不仅要解决住宿问题,还得给退休职工们安排工作???苦恼的搔搔头发,闲鱼问道:“那你会跳神乐舞吗?”

回答她的是江雪面无表情的凝视。

这下可是难为到鱼了,她道:“我就这个需要别人帮忙,可你也帮不上啊。”

“和战争无关的,我可以做。”江雪顿了顿,更为明确的提醒或试探道:“战争…不能避免的话也……”

“哦,那个我可以自己上。”闲鱼打断,重复问道:“那你会跳神乐舞吗?”这是她唯一需要别人援助的。

回答她的还是江雪面无表情的凝视。

御帘后的膝丸感慨道:“姬君长大了。”“不愧是主,语言交锋你来我往言辞犀利绝不吃亏!”长谷部十分感动。清光坐在俩人身后眯起眼睛,道:“这根本就是不同生活环境造成的鸡同鸭讲吧。”熟悉的场面。

不过好在,有人转移注意力后,也稍微恢复了些精神。

相顾无言的漫长沉默过后,闲鱼告辞离开,她走到后院的金鱼草田,正面遇上了山姥切国广和他的兄弟崛川国广。忽然的碰面让被被一怔,他顾不得被单的下滑,呆呆道:“早…不、不是早,你醒了啊?”

“嗯,让大家久等了。”闲鱼应道。

“那…那就好了。”山姥切说完,伸手拉起被被遮挡住通红的脸。看到他的样子,堀川偏头笑起:“兄弟太紧张了呢。我是堀川国广,日后请多指教。请问已经见过兼先生了吗?”

“兼先生说的是和泉守吗?见到了,好像是和陆奥守一起被歌仙抓去陶冶情操了。”学插花之类的吧。

“这还真是不能错过的场面啊。”堀川双目一闪,对闲鱼道:“要一起过去看看吗?”

闲鱼摇摇头道:“我想先出去走走。”

“那么回见了。”相比于山姥切,堀川反倒是更自然的和她打着招呼。

“好的,稍后见。”闲鱼摇摇手。

目送闲鱼走出神域境,山姥切却一直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堀川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很挂念鱼姬小姐吧,但如果不说出来,是不会传达给她的哦。”明明积攒了很多话要说的样子。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被被闷闷地道。

“不过,大家有的是时间,来日方长嘛。”堀川笑道。

“喂……”

“怎么了兄弟?”

“叫她的名字,不要带敬语。”她不会喜欢被这么生疏的称呼。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正如被被所说的那样,闲鱼确实是不喜欢被身边的人用敬语称呼,就像是在不断提醒双方之间还隔着什么一样。不过到底大家相处时间不长,生疏一些也正常,说老实话,她见到数珠丸的时候,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叫女施主、女菩萨的准备。还好是比较正常的称呼……

离开神域境,站在本殿前的闲鱼难免愣怔,自家神社大变了模样,作为神主若非能够感知神力,都险些怀疑是走错了地方。被源氏重新翻修扩大过的神社在外形上变得更加华美庄重,连走廊的上方都绘满了精致的图案。除了神社本来便该有的配制外,原本封闭的别宫安置了刀剑付丧神的御神体,让跨越时空而来的大家,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仍能受到供奉。

或许是锻造神的神社又有皇室带头的关系,四十年间刀匠和诸武家形成了开工和开刃之前来这里拜祭的习惯,以求刀剑锋利无坚不摧。平民们则祈求剑神震慑邪秽,家宅平安,如今两宫皆是香火连绵。

闲鱼在只有神主可以进入的本殿前呆了一会儿,便向外走去,路过侧门的通道的大树,她看到岩融口中的枪付丧神正高举着长棍在树上敲打着什么,便上前道:“树上有什么吗?”

“是蝉啊,一直在叫,吵得守门的老神官不能休息。”御手杵说完回头,却发现身边没有人在,当场吓道:“等等!刚才是有人在说话吧,为什么看不到…神社里还闹鬼啊!青江在不在?!”

“请低头谢谢。”闲鱼面无表情道。

“诶,好小一只。”御手杵这才注意到脚下有人。

“……”要忍耐。

“是新招募的巫女吧么,太刀太郎连这么小的孩子都雇佣了啊。”御手杵蹲坐下来,完没有认出面前的是谁,像对待孩子一样摸摸闲鱼的脑袋道:“很乖呢这么早出来工作,要吃糖吗?”他摸索了下口袋,又歉疚道:“额…改天再请你好了,之前带的被分光了。”

“可恶,好羡慕。”鹤丸眼馋手痒道。“他肯定是故意在装傻。”长谷部的说法得到了膝丸的认同。

远方传来的哭声吹散了尾随小组的酸气,闲鱼和御手杵也停下对话,一起走向声音传来的草丛。神社后方的树荫下,日和坊双目通红,萤草和虫师正在安慰她,觉则愤愤不平的在说着什么。

“日和怎么了?”闲鱼伸头问道。

“阿鱼!”正在揉眼睛的日和坊跑过去扑到她怀里,惹得被侵犯了领地的茨球暴怒,不停用爪子推着她的脑袋。觉则展颜道:“感觉好久没有见到阿鱼了,大家好想你呢。”对于妖怪而言,四十年不算漫长,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异常。倒是御手杵有些意外,这巫女是在山下村子招来的吧,和山上的小妖怪这么熟。

“我也很想念大家呢。”闲鱼没有提封印的事,伸手抱紧了日和坊。

萤草大概早就知道内情,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便解释道:“先前有个人类贵族来神社大闹一场,非要连大人赐下符咒。日和听说他是生了重病走投无路,所以好心跑去帮他治疗,结果那人不仅不感激,反而让日和滚。”提起这个,觉更是愤怒道:“如果不是萤草关键时刻叮了他一下,日和就要被打了!”

“很危险的,毕竟日和的太阳光没有什么伤害力,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去人类的府邸了。”虫师后怕道。

“不过能够帮到别人,我很开心。”日和坊吸吸鼻子道。

“那个公子脾气很糟糕的,嫌医师的药不管用就要杀人,幸好我们到的及时,现在医师一家已经被平安送去日轮城了。”虫师想到这个便露出笑容,

听完始末,闲鱼蹙眉道:“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吗?”

“好像叫什么产屋敷的……?”虫师回想道,具体就不知道了。

“我明白了。”闲鱼随意道:“他将被所有神社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