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难得的失态, 以及他略长停留在自己脑门子上的视线, 已经让闲鱼猜测到发生了什么,她面无表情的伸手将滑落的小角狠狠按回到脑袋上, 然后假装无事发生过。站在她对面的风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沉默,没有将她把角安反了的事说出来。
人有的时候就是喜欢胡乱顾忌, 比如走在街上感觉裤子松了的人, 宁愿走的小心翼翼也不敢重新提下裤子。再比如约会时尿急的青年男女, 憋着也要忍下去。他们总是觉得,若是提了裤子, 若是去了厕所,就会在大众面前丢脸,不到无法忍受的最后一刻, 就坚决不会妥协。可实际上那完全是自我意识过剩, 没有人会因为你提了裤子或去了卫生间而瞧不起你, 甚至是根本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现在的闲鱼就是这么一个心态,其实她说声抱歉回去重新整理一下自己, 也比继续顶着两个时掉时不掉的歪角要好。
风神大人是个很体贴的神明,尽管并不太明白人类的心态, 却也仍旧借口离开, 把神域境留给心不在焉又拼命假装若无其事,超想重按下鬼角的闲鱼。况且既然要教她绘制风符,那就要用到笔墨纸砚,毕竟她还无法像神明一样以神力凭空制符。神域境中自然没有适合儿童的文具,一目连想了想, 还是决定自己来做最为妥当,他这里应该还有风龙幼年的鬃毛与几节万年竹……
神明这边儿一离开,闲鱼便撒腿跑到河边,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掏出镜子看了一眼,接着,那满脸血污的女鬼形象便立刻映入她的眼中,而且……这女鬼还有斑秃。
闲鱼反手将镜子扔到老远,一头扎到水里使劲的摇晃起来,这力道和频率,就像清洁工在涮拖布一样。
干凅在发丝里的血液和金鱼草汁将河水染红,好一会儿,闲鱼才彻底将头发清晰干净,可尽管如此,她仍觉得发丝里留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可这里没有飘柔清扬海飞丝更没有duangduang的霸王,有点味也只能忍了。
大概是看刚拔了鬼角的闲鱼可怜,这会儿风龙没有嘲笑她,而是鼓着嘴巴帮她吹着头发。它毕竟是诞生于风中的神龙,做吹风机的小事还是能办到的,不一会儿湿透的发丝便又干爽起来,同时也膨胀起来,闲鱼低头看着水中倒影出的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头斑秃的黑毛狮王。她糟心的不行,伸手把水中的倒影搅散。
噗……看到这一幕的风龙没忍住终于笑了出来,这一笑便一发不可收拾,扭着身子在草地上摆来摆去。
闲鱼觉得她真是假的女主角,明明电视剧、里的主角们,即便是遇到车祸开瓢缝针都不用剃头的!!
虽然没有鬼角了,可让闲鱼顶着这样的发型出门她还是拒绝的,而且一会儿还要面对风神大人,想想都觉得羞耻。她用梳子缕了缕,打算扎起头发,将额前的发丝绑起来挡住秃掉的两块,可是鬼角距离额头太近了,那点发丝根本不够用。她扎起来之后,就像倔强的谢广坤一样,就算努力把边上的头发往秃的地方梳,也挡不住那块不毛之地。
换了半天发型,闲鱼还是放弃了,她随便绑了个马尾,便开始换思路尝试。神域境中虽然啥也没有,可是野花野草却多得很,闲鱼在草丛里翻了半天,摘走了不同大小的各类花朵。幼年的小萤草们被她这幅辣手摧花的行为吓得不轻,凑在一起挤成一个大毛球发抖。
重新蹲回河边,闲鱼开始往脑袋上插花,然后她发现,普通的小花根本挡不住那块秃,而唯一能够完美遮挡的花有她半个脸大。她带上两朵大红花低头一瞧,那画面美的根本不敢细看。
闲鱼的脑袋还没有鼓捣好,找到文房四宝的一目连已经回来了,他的身上还留有浅浅的竹香,可闲鱼没有心思去欣赏,她抽出手绢把脑袋一包,飞快的在下巴底打了个蝴蝶结,等一目连落定转身的时候,面对的已经是鸡婆婆形象的闲鱼。
这造型稳的不行,就算跳个小苹果也不用担心头巾掉下来。
闲鱼摸摸脑袋,心想着小孩子的头发长得快,约莫着过几天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一目连将纸笔放在方才接待鬼灯的石桌上,并对河边的小姑娘招招手,闲鱼赶忙小跑了过去。神明并未立刻开始授课,而是拿出一条绯红的长带,蹲下身帮女孩束起过长的袖子。弄好后,闲鱼活动了下手脚,久违的轻松感缓和了她心底的那点紧张。
在一目连铺开纸张的时候,闲鱼蹦到石凳上面,却发现由于身高的关系,她的手和桌面有一段距离。神域境的石桌和石凳都是成年人用的,对于闲鱼而言,确实是大了些,要练字的话,她还不如站着更舒服。
正纠结着,闲鱼的身子却忽然腾空起来,放好纸笔的风神伸手将她抱起,并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视线一下子高了许多,垂手就能碰到桌面,身下不再是冷硬的石凳,而是温暖的人身。闲鱼一下子大脑空白,她像条被冷冻的鱼般直挺挺的坐在风神的怀里,连吸进的空气都是他身上竹子的味道,这会儿别说是学习了,她感觉自己连脑浆一起都被统统石化了。
淡定啊闲鱼!你现在只是个小破孩而不是怀春骚女啊!!
话虽然这么说,可闲鱼的内心还是淡定不起来,似乎她成年之后,还是第一次和人有这么亲密的动作,包括她的父母……
长大了之后,人就变得要面子起来,有时候爸妈过来摸摸抱抱就抗拒的不行,嘴巴上说着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而身边的大家也是一样,所有的人都在说着,成年人不能撒娇,成年人不能幼稚……
可是实际上呢,起码闲鱼自己,在嘴巴上抗拒的同时,心里却是渴望父母的拥抱的。
她真的好想让爸爸妈妈抱抱啊……
凭什么成年了就不能幼稚?凭什么成年了就不能撒娇?就算是长大了,她还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欢喜想要和父母一起分享,悲伤想要父母安慰,无论在外面她是谁,她在做什么,可在父母面前就只是个孩子,被疼爱着,被珍惜着。
可是当她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了撒娇的机会。她总是想着,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不会再抗拒父母的亲近,那些成年后的羞耻感在父母的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会老老实实的在父母的怀里,珍惜起被他们关爱的每一刻。
一目连大人的怀抱非常温暖,因此尽管羞耻在鞭打着作为成年人的灵魂,闲鱼还是舍不得离开……年少无知也无虑的时光多么珍贵,她有幸重来一次,舍不得推去。
闲鱼逐渐地放松下来,她把乱七八糟的顾虑都抛在脑后,在这一刻只记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一目连也是第一次如此亲近孩子,高天原已经久未有新生儿诞生,就算是有,御神子们也难以接近。他作为神明,无法被普通人看到,又因具有相抵的神力,也不敢亲近童魂和妖怪。他喜欢天真无邪的孩童,却一直没有亲近的机会,现在,也是如愿以偿。
除了教导闲鱼绘制风符,风神也在教导她学习文字。平安京贵女们学的是假名,而汉字则是男人们的专利,尽管也有清少纳言般擅长汉字的女子,却也因此被人诟病。可一目连是神明,他并不在意这些,所教导闲鱼的,也是汉字。
中国的孩子们,都有学毛笔字的经历,闲鱼也并不例外,只是现在与当初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一目连的教育方式也不同于现代的教师与鱼姬的乳母。闲鱼之前使用毛笔的经历并不美好,也因此难以对其产生兴趣。无论是老师还是乳母,都会告诉刚接触笔墨的孩童,只要多练就能把字写好,然后便放着不管了。但当他们发现成果并没有他们想象中好的时候,则会指责孩子偷懒。
使用毛笔,心静是非常重要的,若是连教导者都浮躁焦虑,又如何能让学习者静下心来呢。
闲鱼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尽管桌面上叠起的纸越来越厚。只是简单的笔画练习,每次下笔却都像刚刚开始一样,她仍怀抱着最初的心态,不急不躁。神明没有给她定下任何目标,也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他会握着她的笔引导着,让她感受自己的笔势,会在她耳边轻声引导每一张简单笔画。他这样的心态也同样在影响着习字的闲鱼,让她每次下笔,都有着能够写好的期待。
待到无聊的风龙所吹起的风,将写着乱七八糟笔画的宣纸吹得满庭院都是的时候,闲鱼才恋恋不舍的停手。在吃饭的时,她手里还捧着宣纸不愿放下,看着最后的成果,她觉得自己就是被时代所误的当代鱼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