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阴气蔓延, 妖怪数量增多后,平安京的贵族们就不敢在晚上出门了,男女在夜间的约会也提前到日落之前,若是不需要上朝, 男子们通常在日升才会离开。这样的调整,倒是让情侣们多了一些相处的时间, 不少人在庆幸这样的改变。赖光在得知此事之后还特意在鱼姬面前说过,希望他们能长此以往下去, 这样就不会经常有人在半夜敲他的门求救了。
夜游的人少了, 京城兵卫府的事也跟着少了, 这段时间他们只要例行跟随阴阳师巡视就好,不必再单独护送过夜生活的贵族们。可在今日凌晨, 整个兵卫府的人都出动了,通往城门的整条街, 都被兵卫包围起来。不要误会, 这可不是源赖光滥用职权做的事, 但要追究起来, 还是和少将府有些关系。
十多个小时的软磨硬泡, 达摩蛋们终于突破了源家武士的阻拦, 蹦蹦跳跳的出了家门, 它们离开后, 参与阻止的武士们身心俱疲的躺了一地。赖光大人带走了少将府大部分的人, 家里只剩下他们, 在没有替班的情况下, 他们不仅要用身体阻拦这群硕大的达摩蛋,还要不间断的听他们哈哈哈,耳朵都要长茧子。
没有人阻拦后,几个达摩蛋突破重围离开了少将府,它们一出现在街上,便吓到了不少巡视的兵卫,若是普通妖怪还好对付,可达摩蛋却是达摩祖师的代表,若是慢待的话,不说佛爷怪罪,光是京内的僧众,他们就得罪不起。不能够粗鲁阻拦,还要把它们当做神明的□□看待,兵卫们苦着脸护着达摩们一路离开了城门。虽然已门禁了,可谁敢去阻止神明。
同样走出少将府的黑衣男子悄无声息的跟在达摩和兵卫们后方,他自言自语道“好像,来的正是时候呢……”接着便跃下墙头,朝岚山而去。
一群达摩哈哈哈的蹦到了岚山,若不是有阴阳寮巡城值班的阴阳师照顾,怕是早就已经被妖怪抓走了。在凌晨时刻,那魔性的笑声便变得十分诡异,山上的鸟儿被惊走了一片一片,如此大的动静,当然也引起了源赖光和贺茂忠行的注意,两人还以为有什么大妖怪到了,纷纷抽符拔刀戒备起来,结果拨开树丛,却发现又一排蛋蹦到了山上。
赖光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微妙,暴躁道“这群玩意儿来这里添什么乱!”
竟然有御行达摩啊…贺茂忠行面露惊讶,他意外弟子竟然用那最后一张蓝符召唤出了最稀有的黑达摩,但也开始担心鱼姬的安全。若是在她羽翼丰满之前藏好就算了,可现在这群达摩竟然暴露在众人面前,那就不好隐瞒了,看来这件事情过去后,鱼姬必须去稻荷大社避一避风头了。
不同于赖光将达摩们当麻烦的态度,它们见到他倒是亲热的狠,行动力最强的红蛋跳起来一个猛子扎入赖光的怀里,使劲的用脑袋拱了起来。赖光差点被他压断气,猛的将它推开,道“走开走开!”他才不管什么达摩祖师呢,若这玩意儿不是鱼姬的式神,他早把这群麻烦剁剁喂贺茂忠行了。
被粗暴推开的红达摩很委屈,也不哈哈哈了,它用那双闲鱼亲绘的水汪汪少女大眼睛望着赖光。
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伤。
“……”赖光有点想吐,可这猎奇星星眼是他闺女画的,可不能随便吐槽。
贺茂忠行压下不断上扬的嘴角,轻咳一声,道“或许是心系鱼姬的安危,才赶来岚山。”他话音刚落,达摩们便一致的哈哈哈起来,它们绕过安倍晴明和叶王,蹦哒到赖光身边。只有一派天真的御行达摩好奇敲了敲叶王与晴明,没有故意绕过他俩。
见到这幅场面,贺茂忠行摸了摸下巴,原来这玩意儿还会记仇,想来灵智不低了。
听好友说达摩们是担心女儿才来的,赖光的情绪有所好转,道“算你们有点良心。”
晴明伸手摸摸凑到自己面前的御行达摩,留恋的感受着掌下澎湃的力量,一时舍不得收回手,道“达摩不倒翁是达摩祖师的象征,在民间也有实现愿望的传说,或许它们真的能够找到师妹。况且,式神与主人之间的联系,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切断的。”
外来神明的达摩祖师,不会因忌讳祸津神而拒绝插手。叶王在心中暗道,本土的高位神明都是一家子血亲,如果不是涉及自身利益的冲突,神与神之间鲜少发生冲突,所谓的祸津两神,和天照一样是伊邪纳岐的孩子。但这样的情况对于外来神明来说,却是扩大信仰的机会。只是无法读取达摩内心的他,也无法确定这群达摩是否有神指使。
“是这样吗?”赖光看向红彤彤的招福达摩。
红蛋左右摇摆着身子,脑袋上噼里啪啦的放起小烟花,它扭过身子,一蹦一蹦的朝后山前进,其他的达摩也跟着它的蛋步,排成一排滚动着。小夜想都没想,便第一个追了上去。达摩开始行动后,一直默默地跟在后面的兵卫府士兵才敢上前来,他们先对赖光与忠行行了礼,才道“原来这些达摩大人与少将大人您有关,那么我们先回京复命了。”
“辛苦你们了。”赖光颔首放他们离开。
一群兵卫得了命令,像被狗撵一样,飞快的就下了山,显然一路上被哈哈哈合唱团折腾的不轻。
“看来如晴明所说,或许真的知道些什么说不定。”贺茂忠行道。
“如此看来,派上用场的反而是一群没手没脚的蛋啊。”赖光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还瞥过髭切和膝丸。
被嫌弃了啊。膝丸看向髭切,轻吁了口气,有些失落道“结果不仅没有帮上忙,似乎还添了麻烦。我们被赖光讨厌了呢,兄长。”
“这是没有办法的,毕竟我们不是女性,难免也赖光失望了呢…嗯…那个谁。”髭切单手拖着下巴沉思了几秒,对弟弟道。
“是膝丸,不是那个谁啊兄长!”膝丸赶忙道。
“说起来,我们被甩掉了呢,再这样下去你会迷路。”髭切指了指已经走远的赖光一行人。
“别说这个了兄长,我们快点过去啊。”膝丸有些尴尬,虽然他方才让兄长小心不要走丢,但实际上真正走丢的人是他。和他不同,兄长的侦察值在太刀中属于绝对的一档。
“走。”髭切说着,将手里渡边纲的裤腰带一头递给膝丸,自己率先走到前面带路。
“那拜托你了兄长。”自认为感受到了哥哥的关怀,膝丸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握着裤腰带另一头健步如飞的跟上去。
“……”袴上的纽带被撕下来只能提着裤子的渡边纲。
既然都跟上大部队了,就把人家的裤腰带还来啊。
…
入夜之后,闲鱼吃了半盘子点心稍微垫了下胃,便早早的休息了。跑了一整天极度疲惫的她,即便明知道这是陌生且并不算安全的环境,却也撑不住陷入了深眠,只是在睡梦中,她也不忘攥紧了手中的风神御守,似乎只是这样就足够她安下心来。
熟睡中的闲鱼并不知道,在神官家后院的小屋里,白天刚吵过一架的父子俩又凑在一起,但这次,却是为了逃跑。
“早跟你说了不要做这种事,现在好了,山上都是官兵,我们要倒大霉了!”神官苍老的脸上挂着泪珠,他绝望的说道。
“我不用你们管,多少次了,他们根本抓不到我!”神官的儿子岛田一树嘴硬的说着,为了掩饰慌张,他掏出了怀中祸津神的御守,道“这是我好不容易在太白山神社求到的,是大祸津日神的宫司大人亲自给我的,只要有这个在,那群阴阳师就不敢随便占卜我!”
“但就算是这样,你能逃到哪里去啊,你看他们那么多人!”神官看到儿子如此执迷不悟,脸上更是愁苦。
“我这就去加贺国,以后就住在大祸津日神神社,看他们怎么抓我。”岛田一树说着,拿起木制的鉾,对着栖息在小屋里挤成一排的油赤子戳了戳,那些本来便在狭隘的空间里待的很不舒服的小妖怪顿时暴躁的尖叫起来。鉾是伊邪那美与伊邪纳岐的象征,对弱小的妖怪有着极强的震慑行,他们又惊又怒,可岛田一树这会儿又急躁的不行,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哄着他们,而是用鉾粗鲁的敲打着。但这样反而让油赤子们更为狂躁,它们朝着岛田一树喷油,将他整个人弄得湿漉漉的。
“别吵了,你们快离开……”神官追在后面提醒着儿子。
“不用你管!”
岛田一树粗鲁的推开父亲,老神官年迈的身子失重的向后面倒去,同时也带翻了灯笼,里面的灯火眨眼间便烧着了纸灯笼,同时也点燃了撒上油的地板。零星小火在触碰到油的瞬间便演变成火海,岛田一树傻了眼,他慌张的向后躲避,却被油赤子坏心的推倒在地,火苗顺势窜到了他的身上。
“啊啊…好疼…救我!父亲救救我啊!”变成火人的岛田一树嘶吼着,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一、一树……”老神官慌乱的想要靠近,却一次次的被火焰阻挡,他大声道“我去拿水!”他回头匆忙的朝院子跑去,哆嗦着手拿了水,可当他捧着盆回过头的时候,小屋已经完全烧着,成了面火山,根本找不到小屋的门了。里面岛田一树的喊叫,也已在火焰中消失。
闲鱼是被呛醒的,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屋中已经热的像蒸炉,浓烟从窗户和门缝中渗透而入。昏沉的大脑瞬间被烟熏眼睛的疼痛唤醒,她揉了揉眼,披上衣服站起身,打开了内室的门。
视野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燃烧起来的主屋照耀的外面仿若白日,闲鱼注意到,而她所在的这件屋子,也已经被烧着。顾不得别的,她赶忙将外衣披在头上,快步冲了出去,跑到院中的开阔处。暂时安全了,闲鱼正悄悄地松了口气,可一抬头,却看到有个小孩还待在主屋中,面对着大火,他茫然无措的揉着眼睛,却不知道离开。
“这家的父母也太不负责了!”
闲鱼暗骂了声,又披起衣服想要跑回主屋,可她刚往前迈进一步,主屋的房檐便掉下了半边,随时可能整个坍塌。
“水、水先灭火……”闲鱼赶忙跑到井边,可她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拉动土井。急躁的拍了下脑子,她越慌越乱,手足无措道“水…水的法术是什么来着,我明明记得…对了,师父用的是…清净之水,日月华开……”一小道水流,从水井中被引出,泼洒在火海中,没有起任何的作用。
“不行…我太弱了…怎么办怎么办好,风……”闲鱼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行,绝对不能叫风神大人。为了人类,他失去了一只眼睛,还因此违反阴阳之理险些消失。如果他知道这里的火灾,肯定又会不顾一切的去救人,可那样的话……作为神明的一目连会平等的爱着所有人,可是她却只是一个自私的人类。
“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闲鱼给自己打了下气,用水将外衣浸湿,然后将风符贴在身上,低头闯入了已经变成火炉的主屋。风神的守护,能够阻挡外物的袭击,可却无法阻隔烟雾,而大部分丧命于火海中的人,都是先死于烟中毒窒息。在烈火和浓烟中,辨别方向也变得困难起来,而那个屋中的孩子,一直蹲在地上哭,闲鱼使劲的拽着,他才愿意跟着挪动了两步。可看见摇摇欲坠的房檐,他却死活拉着闲鱼,不敢去外边。
“不出去才会被烧死呢!!”闲鱼对着那孩子怒吼着,可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她,死命的摇头。
既然说不通,闲鱼只好硬拽着那小孩的双手,将他往外面拉着,而那孩子则蹬着腿不断抗拒着。看着那屋顶,闲鱼自己的心里也没底,可闯一闯也比等死来的强。她咬着牙,将风符贴在小孩身上,打算拉着他冲过去。但就在这时候,被扯进的手臂忽然一轻,一直抗拒着她的力量消失了,闲鱼疑惑的回头看去,就见那个倔强的孩子被人单手拎了起来。
突然出现的少年,身着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新选组洋式制服,一手将那挣扎不已的熊孩子拎起,他低头看向闲鱼,笑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呢,主人。”
听到称呼,闲鱼下意识的看了看他腰间的佩刀,一下子便认了出来,本来便被烟熏的生疼的双眼,在激动中涌出大滴的泪水“加州…清光?”
擦了擦她的大花脸,清光笑道“没关系的,还是很可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