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和离

五月,江舒涵种的一亩草莓终于成熟。

江舒涵一大早就摘了三筐草莓,让刘木生和锁头赶着牛车往县城出发。

望江楼掌柜看到这么大的草莓,颜色鲜红,自是喜不自胜,当即提出三百文一斤收下。

江舒涵跟他讨价还价半天,最终以五百文一斤卖给他。不过只能卖给他一家。江舒涵答应了。

江舒涵这一亩草莓亩产大概是一千斤。

全部卖完,至少有五百两银子。就算两年才结一次果,也比种稻谷和种千金菜划算。

刘木生一家非常心动,也想种草莓。江舒涵答应教他,但是其他家也想种草莓,却被他拒绝了,“草莓不经放,要是大家一块种,价格肯定会下跌。我没法教你们。”

其他人家见她不肯教,虽有些失望,但是人家不肯教,他们又能怎么办?

话说另一边,许满城得知佃户照着江舒涵那样搭大棚,种出来的菜产量不高,要是算上人力物力,处于亏本。

许满城皱眉问道,“因为什么原因产量不高?”

许管家道,“天冷的时候,添置木炭,数量有时或多或少。炭多了,菜会枯死;少了,话菜会冻死。”

许满城奇了,“那刘家那边是怎么确保菜不会冻死的呢?”

“听说全由亲家太太一人把控。”

每天添多少炭火,老太太就会告诉其他家。根本没个定数。根据刘家村村民们的说法,天冷就多放,天不冷就少放。说得都废话。

许满城敲击桌面,沉吟良久,就在这时随从来报,太太来了。

许满城让管家先下去,桃花端着煲汤进来,笑着递到他身边,“快喝吧。这可是我亲自给你熬的。”

许满城笑着接过来,尝了一口,赞不绝口。两人闲聊一会儿,许满城问起桃花,“你娘这次也不打算跟我们许家合作吗?你毕竟是她亲娘,她应该会给你这个面子。”

桃花脸色僵了僵,叹了口气,“我娘至今还生我的气。怪我不该嫁进城。”

许满城见她神色暗淡,想到她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便也不再提起这事。

桃花想了想,“对了,我刚刚煲汤的时候,琢磨出一个新菜式。味道还不错。晚饭就能用到,如果你觉得好,就用到酒楼里吧?”

许满城眼睛一亮。其他人都觉得他娶桃花一个农村姑娘很亏。但是他们不知道桃花非常聪慧,更是能做出不少美味佳肴。许家酒楼之所以能超过望江楼,就是靠的桃花。

转眨已过了四年

这天,江舒涵从县城回来,给柱子带了几本书,“这些全是高掌柜从府城帮我带回来的。他说这些书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因为刘掌柜将草莓进献有功,王爷赏了刘掌柜不少银子。

刘掌柜知道江舒涵最看中儿子的学业,当即就花了大价钱从府城买了几本书籍。这些书可都是历年考试题,县城这边的书肆没有卖的。

柱子翻开看了几页,眼里直冒金星,“娘?这可太好了。先生说让我今年下场试试。”

这几年因为各家收入提高,学堂里又添了十个学生。但是此次能下场的学生只有五个,其中就包括柱子和石头以及刘继宗的小孙子。

江舒涵摸摸他脑袋,“那你先看看别人是怎么答题的。”

柱子看得着迷,恩了几声。

县试一般定在二月,要考五场。

江舒涵花了一两银子请廪生给柱子和石头两人具保。至于互结,五个学生刚好够结。

江舒涵特地问过考试内容,无外乎是《四书》《五经》里的内容。

第一场为正场,试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题目、诗、文写法皆有一定格式,全卷不得多于七百字。

第一场通过,方能参加第二场。前面两场通过,方能通知第三场,以此类推。

第二和第三场考诗赋,第四、五场考对《四书》《五经》的讲解。

这五年来,柱子已经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江舒涵又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听他背书,时不时就要考他几句。柱子遇到不会的问题,就会向刘继宗请教。一来二去,他遇到的难题越来越少。

讲解方面绝对没有问题。

柱子唯一欠缺的地方就是作诗。这点就连江舒涵都没办法帮她。

她自己都不会,如何能教他?她唯一能想到就是让柱子多背诗,然后从别人的诗中找灵感。就算意境比不上人家,至少你格式韵律要对。

好在柱子现在做的诗马马虎虎也能看。

去县城考试十几天,江舒涵不放心柱子,将地里交给刘木生两口子,就带着柱子在县城。

她在县城租了一个院子,其他家孩子也住在这里。

除了刘继宗这个先生,另两家都是家里的老婆子跟着一块来了。孩子的爹娘要帮着地里的活计,根本走不开。

五个孩子,刘继宗不下厨,一个灶,三个人轮流烧饭,买菜也是轮着来。

每次轮到江舒涵,她都会到集市买菜给孩子做各种好吃的。

另两个婆子不像江舒涵这么舍得。城里连口水都要钱。她们带的那点钱得要省着点花。

江舒涵也不跟她们计较,本来就十来天,安安心心考完就回家了。

两人见她这么大方,对她好感辈增。

虽然县试有五场,但是每场考试成绩隔数日揭晓一次,第一场没取中就不能参加第二场。

所以五个学生到最后仅有柱子和刘继宗的小孙子考到最后。石头在第四场就被淘汰了。

红峰县此次参加县试的学子一共五百多人,前四十名可以继续参加府试。

柱子考了三十七名,刘继宗的小孙子考了二十九名。

柱子得知自己名次比小伙伴低,失落得低下头,亏他还以为自己很用功呢,没想到连自己人都比不过。

江舒涵拍着他肩膀,“别担心。你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四月还要参加府试,你再努力努力。”

柱子重重嗯了一声。

时间一眨眼到了三月底,府试在府城参加,江舒涵此次也要跟着一块去,便叫了刘木生在前面架车,她又带了些草莓,想着到府城,卖点。

这些草莓属于早熟,数量并不多,她也只是摘了一篮子。

担心路上磕碰弄坏了,江舒涵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而柱子和刘继宗的小孙子一直靠在车厢里呼呼大睡。

这古代的官道坑坑洼洼,根本没法看书,两人昨晚熬了半宿,现在可不困么。

到了府城,刘木生找中人租院子。这次来得有点晚,租的院子位置有点偏。

江舒涵也没当回事,左右他们有牛车,到时候赶早,不会迟到。

刘木生帮孩子们整理床铺,到前街买了些吃食,让大家先填饱肚子。江舒涵趁着天还没黑,特地到府城最繁华的街道卖她的草莓。

草莓价高,普通人买不起,她也没有秤,所以她跨着篮子,也不吆喝。直到看到有轿子,才上前寻问,“这位客官可要草莓?新鲜又大的草莓?”

有那赶路的,撵她离开。

而那不着急赶路的,听到有卖草莓,就隔着轿子,吩咐随娇下人。

江舒涵这篮子一共有十斤草莓,又因为是大老远运过来,狮子大开口,要了二十两银子。

那下人听到要二十两,眼睛瞪得溜圆,不肯自作主张,就回去问主人。

这年头能坐轿子都是非富即贵,又因为草莓难得,对方很爽快就要了。

卖完草莓,江舒涵特地买了一只鸡和蔬菜回了院子。

她来前特地带了调味料,倒是不用另买。

这天下午,大家吃了顿饱饭。

刘继宗帮两个孩子梳理知识点,江舒涵在旁边陪着。

府试要考三场,分别考帖经、杂文、策论三场,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

江舒涵倒是不担心帖经和杂文,前者考的是死记硬背,后者相当于议论文。但是策论就有些难了。柱子不过才十一岁的孩子,根本没机会接触政治时务.

江舒涵之前担心他写不出建设性的文章,还特地请高掌柜帮忙买了往年取中者的文章,让他诵读。

但是读是读了,但是能不能融会贯通,江舒涵还真没法保证。

她又担心题目很难,柱子连听都未听过,那可就白瞎了。

就在她患得患失中,柱子考完三场试。

江舒涵问过柱子,他考得怎么样。柱子也说不好。江舒涵心里就更悬着了。

几日后,成绩公布,江舒涵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挤到揭榜处看成绩。

柱子是以吊车尾的成绩被录取。让江舒涵诧异的是刘继宗的小孙子居然榜上无名。

江舒涵一问才知,原来策论出的是一道截搭题,他题目出处没有写对,接下来自然就没考好。反倒是柱子写对了。只是他自来不擅长写策论,所以之前不怎么确定。

哪成想题目出得这么偏,许多人连出处都不知道。

虽然只是个巧合,但江舒涵还是非常高兴。

五年半,柱子花了五年半时间考中童生。十一岁的童生绝对是个天才儿童了。

江舒涵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一脸欣慰,“儿子,你果然是最棒的。”

刘木生得知侄子考中,崩不住,直接将柱子举起来,“太棒了!”

柱子原本崩着小脸,抿着嘴唇,拼命想要压抑内心的喜悦,但刘木生突然来这么一下,吓得惊呼起来,手下意识抱住刘木生的头。

两人笑闹一阵儿,刘木生才将柱子放下。

柱子小脸羞得通红,脸上全是汗,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江舒涵心愿达成,大手一挥请他们吃大餐。

这一晚他们吃得很满足。

哪怕刘继宗刚开始因为小孙子没中,心情有些低落,在吃到这么多好吃的菜,喝到那么好喝的酒时,也抛开了烦恼。

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他孙子还小,大不了明年再考一次。

第二日,大家在府城逛了一圈,给家里的女人们买了些礼物,中午就坐着牛车往回赶了。

三日后,刚进村子,还没下来,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纷纷问他们考得怎么样?

当大伙得知柱子考上时,一个个都上前恭喜柱子和江舒涵。

江舒涵心情高兴,当即决定请大家吃席,不需收礼金那种。

她办不起流水席,但她至少可以让大家跟着一块乐呵。

四月里,正好家家户户也没什么活。不少妇女前来帮忙。

当天下午就整出十几桌饭菜,全村男女老少全聚在江舒涵家。

堂屋,院子,东屋,门外,甚至还有几桌摆在刘木生家院子里。

柱子头一回被人众星捧月,一开始还崩着小脸,后来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喜悦,翘起了唇角。

这段饭吃得大家都很开怀。

天热,江舒涵又不爱吃剩菜,她便让各桌人将饭菜都带回家。

这顿饭从下午一直吃到天黑,直到江舒涵家里的油灯没油了,大伙才散去。

各家将自家的碗筷带回家,欢欢喜喜回了家。

而江舒涵也拍着柱子的肩膀,低低道,“柱子,辛苦你了。以后你可以走得慢了一点了。娘不会再逼你了。”

柱子闻到他娘身上的酒气,皱了皱鼻子,“娘?您喝醉了?”

江舒涵大着舌头摆手,“没有,没有。我清醒着呢。”

柱子一脸黑线,喝醉的人都这么说。他扶着亲娘到床上躺下,给她盖了被子,就回了自己屋。

江舒涵一晚睡得极熟。

这五年多,她一直督促柱子读书,像所有望子成龙的母亲一样,严格要求柱子。其实她很少会把希望压在别人身上。但是谁让这是个重男轻女的古代呢?

她只能让柱子立起来。

好在柱子争气,考上好童生。以这古代来说,童生足够用了。

至于她手里的筹码也足够让村民们听话,没人再敢制止她了。

几日后,江舒涵正在规整田地。离老远就听到有人喊她。她寻声望去,却见几年未见的许管家正提着袍子向她跑来。

“亲家太太?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在地里干活的村民们听到桃花出事了,赶紧凑过来打听,“怎么不好了?桃花怎么了?”

江舒涵提着锄头走到地头,看着许管事,“桃花怎么了?”

许管家气喘吁吁,“夫人……夫人啥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出嫁前的事,出嫁后的事,全忘了。”

江舒涵心下一喜,真正的桃花回来了?那她可以让女儿和离回来了?

江舒涵心里高兴,面上却是一寒,揪住许管家的领子,“你说什么?她好好的,怎么会忘记呢?说!是不是你们家大少爷又欺负我家桃花了?”

许管家头摇头拨浪鼓,面上却带着点心虚,“没有,没有,大少爷怎么会欺负夫人呢。亲家太太,您误会了。”

江舒涵没空搭理他,当即示意旁边一个妇人,“麻烦你去学堂帮我把儿子接回来。”她又在人群里找刘木生。

刘木生猜到大嫂在找自己,当即举手道,“大嫂,我跟你一块去。不能让他们许家这么欺负我们。”

江舒涵点头。

她回了家,换了身行头,然后带上几张银票。

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回来的柱子,江舒涵之前特地给柱子做了身锦衣,这次特地给他换上,“你姐姐被许家欺负了,咱们一定要让你姐脱离魔爪,那地方根本不适合她待。”

柱子心疼姐姐,一脸凝重点了下头。

江舒涵和柱子上了牛车,一直到了许家。许管家看到气势汹汹的江舒涵,总觉得她来者不善。当即让他们先在前院等着,他先进去通报。

这许府门门道道特别多,江舒涵担心自己迷路,便也没有硬闯,而是等在前院。

过了好一会儿,许满城才带着管家姗姗来迟。

想必他也是没办法才找江舒涵来的。毕竟现在的桃花只有农家女的记忆,与许满城而言,根本半点作用都没有。

“岳母大人,小婿这厢有礼了。”许满城双手拱起,恭恭敬敬行礼。

江舒涵抬了抬手,很不给面子,“废话少说,我女儿呢?”

当着下人的面,许满城被呲了一顿,面上略有不快,但想到桃花没醒,他也顾不上什么,立刻给她带路,“在后院。我带岳母去吧。”

江舒涵点头。

到了后院,许管家将刘木生和柱子拦住。

江舒涵冷着脸,“这是作什么?”

许满城解释,“这是后院,这二位虽是内子的亲人,却也男女有别,不方便进来。”

江舒涵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们在这边等候,而她自己大步往里走。

她按照原身的记忆,准确无误到了桃花的住处。

桃花因为失足落水,落了胎,身体变得很虚弱,再加上丢失了好几年记忆,周遭都是陌生人,只要谁靠近她,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江舒涵进来的时候,她正卷着被子,缩着脑袋,让其他人都先出去。

“桃花?娘的乖囡囡,你怎么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桃花才放下被子,露出小脑袋,待看到真的是亲娘,她眼泪唰得掉下来,扑到娘的怀里,哭得好不伤心,“娘!”

江舒涵揽着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桃花乖,别怕啊,娘在这儿呢。”

桃花呜呜地哭。

江舒涵知道她刚小产完,身体虚弱,擦干她的眼泪,“别哭,你身子骨这么虚,哭了伤身。”

有亲娘在,桃花终于缓过劲来,不再哭闹,安安静静靠在她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她睡着,江舒涵才松开她的手,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走!咱们好好谈谈!”江舒涵压低声音冷着脸冲许满城道。

许满城拱了拱手,带着一行人到了待客厅。

“说吧!我女儿的孩子是被谁害死的?”刚坐下来,江舒涵第一句话就语不惊人死不休,惊得许满城下意识看向许管家。

许管家吓得当场跪下,“老爷,不关我的事。”

江舒涵拍了下桌子,“那么重的血腥味,你当我闻不到吗?”

她掐着手指,不给许满城思考的机会,“说!是不是你那不知孝道的儿子。你这府里没人会干出这么下作的事情。”

许满城黑沉着脸,“岳母,请您老慎言!”

“我女儿被你儿子害成这样,你还让我慎言?许满城?你的良心被狗给吃了!还是说你觉得我刘家势小,拿你们许家没撤!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你儿子交出来,我必定到官府告你!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来!”

许满城阴沉着脸,他觉得自己把她接过来就是个错误。

江舒涵见他不说话,当即示意柱子,“还坐着干什么,快去告官。再晚一步,这许家不要脸,就要害死你姐姐了。”

许满城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柱子也不废话,当即冲了出去,而许府下人全都看着许满城,也不知道该不该拦。

许满城冲下人挥了挥手,下人将柱子拦住,他压抑着怒火,冲江舒涵拱手行礼,“岳母,是小婿管理不当,小婿一定给您一个交待。”

“是吗?找个替死鬼?你觉得我稀罕吗?”江舒涵嘴边露出一丝嘲讽,“你那个黑心肠的儿子害死了亲生儿子,你居然还护着。许家有这样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当家人迟早会败落。”

许满城有一瞬间怔愣,随即又恢复正常,“岳母,是您对金宝有成见。”

“呸!我都没见过他,有个屁成见!”江舒涵指着许满城破口大骂,“我给你两头路。一条是你跟我女儿立刻和离。以后你俩井水不换河水。第二条是我让我儿子将你家的丑事写成文章抖得到处都是,让你许家遗臭万年。你选吧。”

许满城怔了怔。

许管家附手在许满城耳边,小声嘀咕一句,“亲家太太的儿子已经中了童生。”

许满城下意识看向被下人拦住的柱子。他居然这么小就考中童生了?

许满城摇摆不定。江舒涵刚刚说要报官,他一开始是不怕的。

他许满城家在红峰县,父母官自然早就打点过的。可童生那可是通过府试,在知府那边就挂上名号的。

知府大人不可能不给读书人面子。这还真是棘手了。

江舒涵等着他回答。

到最后许满城还是同意写和离书。

一是他确实舍不得唯一的儿子。二是他想要的是诡计多端的桃花,而不是现在蠢笨如猪的桃花。

他想着以桃花对他的情谊,如果她有一天恢复记忆,桃花一定会来找他的。

所以他也就同意写了和离书,先保下儿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