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是……”屈渊喃喃说道。
“说到底,是因为师傅对你太好了,到头来你竟然认为他对你好是天经地义。”明夷平静说道。
就像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狠狠捏紧了心脏,屈渊心中骤然一痛,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闭嘴,我何时轮得到你来评判!”屈渊脱口而出道。
“你是什么样的人,已然与我无关……”明夷将长剑收回,插入了腰间的剑鞘,“……来此之前,师傅说若是我遇到你,就让我给你带句话。”
明夷望着坐在树下的少年,眼中有一丝怜悯。
“你无需再回去找他,从今以后游历天下时,也不得再以盖聂弟子之名自称。”明夷说道,声线平稳没有起伏。
寂静。
有那么几秒,屈渊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也没有意识到话中含义。
“不可能!师傅不会如此待我!此番是我错了,我愿意向师傅负荆请罪……”屈渊嘶哑着声音喊道。
“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向师傅求证。”明夷淡淡说道。
说完后,明夷再也没管身后的屈渊再会有怎样的反应,转身向远方走去。
在这场判断中,远在齐国都城的的墨家巨子为了追杀本门叛徒,也派遣了剑客来即墨,但这些墨家家弟子因为人多而落后一步,等到天亮时,才赶到了山谷。
夜雨将山谷浇的的泥泞一片,之前因为山中大火而被烧到枯黑炭化的树枝散落在泥土里。
荒凉寂静。
一夜酣战后,在被一颗燃烧到一半的大树枯木下,黑衣剑客独自站在原地默默擦剑,纯钧剑如雪一般的剑光倒映出盖聂半边脸庞。
近百把长剑失去了主人,斜斜插在盖聂身体前方的地上。
这是他胜利的证明。
不远处,近百参加了叛乱的墨家弟子被围堵在山谷当中,他们目光绝望,坐在地上等待着师门的判决。
这些墨家弟子的手筋已经全部都被挑断,若没有良医医治,恐怕此生都再拿不起剑用不了力。
没有人再试图偷袭或逃跑,盖聂已经用实力打碎了他们作为剑客的自信。
墨家弟子赶到后,几乎不敢相信见到的这一切。
到来之前,他们还在担忧盖聂大侠以少对多,是否会被打败,到来之后,他们发现自己的担忧都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
以一当百!这百人不是那些寻常庶民,而是经过墨家多年精心培训的剑客!
只此一战,足以证明盖聂的剑法天下第一。
“早就听越女剑足以以一当百,今日得以一见盖聂大侠出手,我等幸甚至哉。”一个墨家弟子吹捧道。
其余墨家弟子纷纷附和,一时间,赞叹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处在众星拱月的中央,盖聂冷淡的闭上眼睛,靠在树干上默然不语。
不远处,明夷骑着马跑来。
见她已经回来,盖聂说道“回程。”
盖聂将手中的纯钧剑收好,掏出竹哨招来了自己的千里马,紧接着翻身而上。
“也许屈渊还想见师傅一面。”明夷说道。
盖聂的脸色萧索寡淡,淡淡说道“无话可说,不需再见。”
叛乱结束,没有对齐国造成太大的动荡。
经此一役后,尉缭已经与齐国丞相后胜形成了坚不可摧、狼狈为奸、互通款曲的坚固同盟。
想必在未来的时光里,后胜会被牢牢的捆绑在秦国这艘大船上,给自己的国家暗中拆墙揭瓦。
顺利并且超常发挥了此行来齐国的任务,尉缭春风得意至极,并且开始再一次上门拜访明夷,想要说动她一同回秦国。
明夷十动然拒,然后想起了一个人——百里风。
叛乱很幸运的没有波及临淄,百里风待在稷下学宫里毫发无伤。
他还想继续混在墨家弟子里学习关于墨家的机关术和其他的知识,墨家巨子邓陵君已经开始赏识他,想要重点培养。
明夷就在此时找上门来,建议百里风跟着秦国使者一起再去秦国。
百里风为此感到了很为难。
“但我好不容易才混进墨家当中,还没有学完。”百里风委婉拒绝道。
“你若是去了秦国,不出一二年,我必定说服秦王给你建造学宫。”明夷承诺道。
百里风淡然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丝毫不为所动。
这只是口头支票而已,谁知道能不能实现,休想靠着几句话让他放弃已经打入内部的墨家。
见他这样,明夷略一思考,又加了一句话。
“你可听闻过秦国这几年流传出来的酒精?”明夷问道。
百里风身体动了动,明显起了兴趣。
“据传此药神奇至极,涂在伤口上可以防止流脓疫病,可惜秦国对此物严防死守,擅长制药的工匠通通被禁口禁足,令制作方法不得外传。我想买一点来研究,可惜酒精此物价比千金,流传至齐国时,更是被权贵垄断。”百里风扼腕叹息道。
明夷捧起杯子抿了一口水,以娓娓道来的口气吹捧道“岂止,据说秦国这两年更有制纸印刷之术通行,竹纸笔墨洁白轻便,比起竹简不知高出多少,印刷之术通行,更是使典籍流传不必逐字逐句的刻写。秦国太医令一名年轻医者又发现人体之血的至理变化,原来人血可以互相流通,若有人重伤失血不治,即可抽同类之血输入体内!几年前,秦王还命令商人同时西域,据传带回来的众多奇异之物,具是我华夏之地从所未见!”
乌氏倮有没有从西域带回来物种不重要,先说出口忽悠了再说!
“虽说秦国少了稷下学宫墨家的这众多机关之术,但这种种奇异事物,难道你就不想亲眼见证一番?”明夷温和的引诱道。
百里风的心理防线摇摇欲坠。
“但……但即便如此,这些都是秦国的不传之秘,秦王又岂能让我见到。”百里风犹豫着说道。
明夷的笑容越加温和,“君有大才,又岂能为这些机关之术奔波劳累一生,自然应当则一国而栖之,然后以一国之力收罗这天下至理,再潜心研究!如今秦国使者刚好在齐国,如此大好良机,失不再来,你可要想清楚了。”
“但这墨家机关之术同样……”
“我又不打算揭穿你的身份,你去往秦国几年以后,若是到时再想来齐国稷下学宫混入墨家,也未尝不可。”明夷果断说道。
“此事,重大你给我几天时间考虑。”百里风最终说道。
几天之后,百里风决定去秦国。
看着这被塞入使团车队的陌生青年,尉缭一贯成竹在胸的表情终于变了,看向明夷的眼神复杂至极。
那一瞬间,尉缭的心情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
尉缭看看青年,再回头看看姬明夷,最后清清嗓子,开口说道“姝女,你……”
当真要带个陌生男子回秦国给秦王看?
“我有几句话拜托国尉大人转告陛下。”明夷说道。
“但讲无妨。”尉缭说道。
“百里风有大才,将来对我及有用处,还望陛下锦衣玉食而待,若他想去工匠作坊一观酒精、造纸印刷之术,又或是去找太医令的子阳切出辨血之法,还望陛下应允。”明夷立刻殷切的说道。
尉缭“……”
尉缭说道“我必定原话带到。”
明夷于是心满意足的离开。
盖聂不想再在齐国待下去,打算去魏国旧地找师弟,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于是和明夷打了一个招呼后就打算离开。
离开的前一天,盖聂和她一起散步在临淄郊外。
“因为上一代的恩怨,我不想重蹈覆辙,因此偏心屈渊而冷落你,可兜兜转转到头来,却反倒因此而重蹈覆辙。屈渊因为我的纵容而性情变得与建平君相似,你因为我的冷待而选择在年少时独自离开闯荡……”盖聂平静的声音缓缓流淌,“……造成今日局面,说到底,这都是我之过。”
盖聂垂下眼眸,看向少女一向波澜无惊的容颜。
“当年之事,我兴许欠你一句抱歉。”盖聂迟疑着说道。
那些若有若无的冷遇和不喜。
“没有,师傅对我而言只有恩情,若无您,我早已不知流落夭折在何方。”明夷说道。
这里是郊外一条小道上,两侧都是金黄色的农田。
包着头巾的妇女在田野中捡着剩余的麦穗,路边打鱼归来的渔人用肩膀扛着一扁担的货物走过,远方的城中有若有若无的商贩喧嚣吆喝声。
一派安居乐业的好风光。
有微风吹过,明夷坦然自若的望着师傅扬眉一笑,于是盖聂沉默片刻,也笑了。
数月之后,秦国咸阳。
出使齐国的尉缭圆满完成任务,紧接着就被秦王传召到了寝宫当中。
看着他的背影,朝野上下都估摸着这位国尉大人此刻必定春风得意,以后也会如同上一次出使赵国,回来后受到秦王嘉奖的甘罗一样,受到秦王的青眼。
……
刚一走入宫殿中,尉缭立刻撩袍而跪拜在地。
嬴政脚步缓缓停在了他的身前,从尉缭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秦王绣了赤红色祥云纹的玄黑色袍角。
“人在何处?”嬴政沉声问道。
“王后说想要在去往燕国一观。”尉缭紧张的说道。
“书信?”嬴政说道。
“并无。”尉缭说道,头越发低垂。
“那姬明夷可有其他嘱托?”嬴政问道,语气愈发沉冷和平静。
“王、王后让我带了一名叫百里风的青年回咸阳,说将来对她极有用处,求陛下以锦衣玉食待那青年,如果他还想做些什么,比如一观制造酒精之术,也求陛下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