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辩论变成斗殴,或者说是明夷单方面动手的前一秒,商队首领及时阻止了对面大汉挥舞着拳头冲上来。
“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商队头领在他耳边大喊道。
明夷双手抱臂于胸前,冷冷的站在一丈远的地方。
因为明夷的话,商队头领已经彻底失去对这少年游侠的好感,走来冷冰冰的说道“多谢之前救命之恩,吾有十金作为报答,如今已到了邯郸,就不与少侠同行了。”
“黄金不必了,与丈人别过,望以后不必再会。”明夷淡淡说道。
一顿撕逼,两方人马就此不欢而散。
明夷拎着马,一个人走在邯郸街头。
不同于井然有序的秦国咸阳,因为游侠的盛行,燕赵二国街头上三五不时就能走过一个身上配剑的人,路边的商贩见到这种人也只当做寻常,不会眼神古怪的打量。
来到赵国,明夷想见两个人——徐夫人、鲁句践。
她当初答应了徐夫人,帮他找一个叫百里风的机关师,包括之后的几年时光都在秦国蹉跎了,而秦国是法家天下,其他诸子百家的学派少到可怜,帮嬴政修筑秦皇陵的还是鲁班传人,与偃师无关,这件事就这么耽搁了。
至于鲁句践,他则是与盖聂师傅在伯仲之间的高明剑客,如果有机会能讨教一二,也就不枉此行了。
天色已晚,明夷寻找了一家逆旅住下,打算第二天就去找徐夫人。
第二天,明夷还没离开,就已经有一帮人先找上了她。
锦衣玉服的漂亮小少年笑眯眯敲响了门口,拱手说道“许久不见了,姝女。”
面对秦国的故人来访,明夷面上淡然依旧,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望了一眼窗户和自己的距离,算了一下跳窗骑马离开的成功率。
“许久不见,甘罗,不过你还是莫要叫我姝女了。”明夷平静说道。
甘罗笑着眨眨眼睛,问道“那我应当给您何等称呼?王姬?王后?”
“我不过一介寻常庶民而已,甘罗说笑了。”明夷面无表情的说道,明晃晃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情愿。
甘罗端详对面女子片刻,心中了悟,不再提王后的事。
这气度非凡的一一大帮秦国人挤在这个普通逆旅的走廊上,已经引起了围观,甘罗只好叫众人先去外面等候片刻。
“姝女不请我进去坐坐?”甘罗问道。
明夷侧过身体,露出一条门缝来,让这少年走进来。
相对落座以后,明夷问道“你来寻我,是秦王陛下所吩咐?还是你自己想要来?”
“姝女希望是哪种?”甘罗不答反问道。
明夷想了想,发现因为某种隐秘的心思,自己也不知道希望是哪种。
但后一种可能会安全点,毕竟嬴政万一因之前的事情而心中不悦,下令追捕她怎么办?
抬头一看,见甘罗感兴趣的盯着自己,明夷不悦说道“你有话直说便是。”
“是陛下让我前来的,他让我将此剑带给姝女。”甘罗说道。
甘罗将手中提着的长条形乌木剑匣放在了案几上,推到明夷面前。
乌木剑匣光滑温润,用精致的纽扣形机关关好,四个边角上金银交织,扭曲打造了繁复的花纹,又用玉石和珍珠贴片贴好装饰,看起来华贵典雅。
明夷唇角微弯,显露出一点喜色,一边打开一边说道“可是我的繁阳之金,之前离开匆忙,忘了带剑,这一路上都找不到合适的……”
后半句话没有再说出口。
剑匣里,太阿剑光华流转,夺人目光到了极点。
明夷低头端详几秒,问道“秦王陛下让你将这个给我?”
甘罗回忆一下,微笑道“是,陛下还让我转告姝女,若有任何不便之事,皆可向五国的秦国使馆传信,以及早日归家。”
——早日归家。
“还有呢?陛下提起我时可有愤恨恼怒?”明夷问道。
她当初可是留了几行字就走人了,以嬴政小肚鸡肠的性格,不大发雷霆的把她加入黑名单就算客气了。
“没有。”甘罗摇头说道。
明夷以手支颐,一点点垂落自己纤长的眼睫,遮掩住大半的情绪波动。
甘罗察言观色,感觉出对面女子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趁热打铁再接再厉的说道“我虽年幼,却也能看出陛下对姝女的情深一片,陛下可是秦王,却对您如此纵容,姝女就不心有所感吗?”
明夷当然心有所感。
“陛下这几月可有纳女子入后宫?”明夷问道。
甘罗立刻向她投赠了一个“我懂”的眼神。
“一人也无。”甘罗说道。
让甘罗失望的是,对面少女听完后也没什么惊喜反应。
“这样啊……”明夷用手指敲打着案几,慢慢说道“……劳烦你帮我带一封信给陛下。”
“自当效力。”甘罗说道。
竹纸因为便利好用,已经传播到了赵国邯郸,这一家逆旅当中,老板也常常放着一些备用,只是收费不菲。
不过明夷还用得起。
取了一张洁白竹纸,在上面简单的写了一行话后,明夷将白纸折叠起来,用特殊的浆糊封好,然后转交给了甘罗。
秦王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甘罗小心翼翼的将信揣在怀里,露出了意气风发的笑。
“我还要在赵国带上些许时日,您若有任何吩咐,请只管去驿馆寻我。”甘罗说道。
以秦王如今对于这少女的上心程度来看,姬明夷九成九就是未来的秦国王后了,他虽然不是那种靠逢迎来得到地位的宠臣,但为了在秦国生活的好,给秦王后留下良好印象,殷勤一些也是应当的。
明夷点点头,将他送出逆旅。
将要走出门时,旁边逆旅的老板路过见了后高声喊道“少侠你不是齐国人士,怎么和这些秦国人有来往?”
甘罗的耳朵灵敏的动了动,果断抓住了重点。
“齐国人氏?”甘罗小声说道。
明夷表情不变,随后应付了那个人一句,然后微微偏头微笑,用极小的声音传音道“不然如何?在邯郸说自己是秦国人,我怕半夜睡熟时被人偷袭殴打。”
甘罗“……”
“对了,你是如何找到我行踪?”明夷问道。
“有相国郭开帮忙,在邯郸城内找一个人轻而易举。”甘罗微笑说道。
而让郭开帮忙,只需要用金钱开路就好,郭开也很愿意私下交好秦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明夷感叹嬴政办事的效率。
这么早,就把郭开勾搭上了秦国这艘船。
送走了甘罗之后,明夷回到逆旅当中。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明夷向老板要了一壶今年酿造的麦酒,然后翻身爬上了屋顶,靠在屋檐上边饮酒边看星辰。
夜色如墨,点点璀璨的星光闪烁在天幕上。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天甘罗到来,她当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唉~,嬴政啊。
明夷自然喜欢他。
嬴政对她而言,早已不是史书上空泛而伟大的人物形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
此刻远在咸阳的那个人,他冰冷淡漠又聪明至极,刻薄寡恩又算无遗策,遇到任何事情都永远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气定神闲模样,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还雄心勃勃、有席卷天下、并吞八荒的意志和能力。
最重要的是,嬴政还知晓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大也是最隐秘的秘密,正如她知晓嬴政一样。
当这样一个人愿意低头俯首,表露出对她的爱意时,她心里不是不欢喜。
否则她不会和嬴政在那个冬夜欢好。
只是欢喜也不一定要在一起。
明夷曾经给自己的未来规划里,有周游各国,有隐居在某地,有想办法传播各种知识发明……但唯独没有嫁给某个位高权重的人共度一生。
明夷想象不出来将来自己要怎样压抑着本性,永远掩埋自己异于常人的思想,当一个符合这个时代三观的妻子,也想象不出来要怎样坐视自己的丈夫拥有其他小老婆再生儿育女!
而且嬴政并不能以单纯的位高权重来形容,他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这太坑了!
麦酒并不好喝,无法与咸阳宫中的酒相提并论。
明夷喝了几口,就随手放置在一边。
如果说当初是因为对她感兴趣,那么如今得到之后,也就不会再执着了,离开之后还有更好的,纳两个秦国贵女入后宫享受服侍理所应当……这才是这个时代的正常思维!
她没有想到嬴政竟然没有纳其他女子。
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嬴政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罢了。
越想越心烦意乱,明夷忍不住按压起了自己的太阳穴。
啊啊啊今天白天一定是思维混乱了,好端端的写什么信!
她当初的计划明明是一夜情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赵国驿馆。
一盏豆大的油灯照耀在案几前,漂亮俊秀的小小少年正在桌前奋笔疾书。
依照秦王的命令,甘罗将今日二人见面时所说的每一句话,姬明夷的每一个动作和神色都仔仔细细的记录在纸上,甚至连她两句话之间是否有犹豫停顿都要记录在上!
将一场还算简单的会面写完了三大张纸之后,甘罗将其封好,连带着那封短信一起交给了驿馆外的信使。
“此乃密报,需日夜不停回咸阳禀告陛下。”甘罗肃然说道。
一身黑衣面目普通的男子低头称是,郑重的接过那信件放入怀中,然后翻身跳上千里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