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微微一笑,适时的吹捧道“陛下也说了,不过是一介侍人而已,生而于世迟早都要死,何必多加计较。”
你迟早都要将他五马分尸,现在计较这些小事干什么?
听了这话,嬴政心情勉强加一。
嬴政看了姬明夷一眼,对她走入偏殿之事不在多言。
明夷捡起一旁被挑飞的木剑,握在手中转了两圈感受重量材质,对蒙恬说道“许久未见了,不如切磋一番?”
蒙恬在得到陛下同意后欣然拿起剑来应战,一旁的嬴政也颇有兴趣站在偏殿角落中负手观看。
二人在宫殿内同时出招。
蒙恬剑法迅若雷霆,大开大合间已经显现出睥睨四野的风格,宛若千里沙场黄沙漫漫,三千铁甲披霜正面相战!
而明夷的剑法缈如轻烟又迅流水,快到了极点如同深夜一闪而逝的流星,往往已经收剑,才意识到是怎样的锋利不可抵挡,隐约有盖聂风采,又自成一脉。
嬴政在一旁负手观看,根据上辈子(三番五次被顶尖剑客游侠刺杀)的经验看来,不得不承认这二人都是难得的剑法天才,若能假以时日成长,成年之后必然是天下顶尖的剑客。
特别是姬明夷,哪怕有刻苦练剑的加成,能在三年之内赶上将门出生的蒙恬,足以证明她的天赋。
这场战斗以明夷落败结束。
“我输了。”明夷坦然说道。
“是我占了衣服便利。”蒙恬笑道。
一边穿着层层叠叠的曲裾长裙,一边还要在千钧一发的剑法比斗中闪身退让,难免会有不便。
明夷与蒙恬顺势聊了几句剑法,以及各国有名的神兵利器。
“若论神兵利剑,当属越国欧治子所造之剑,湛卢、纯钧,哪个不是绝世无双之剑。”明夷说道。
蒙恬叹气,“可惜我无缘得见。”
嬴政从偏殿的角落中走来,听到那句绝世无双之剑,隐含着轻藐的淡淡说道“湛卢纯钧确实是宝剑,但还称不上绝世无双之称。”
明夷心中一动,说道“陛下如此说,想必是有绝世名剑了。”
嬴政挥手招来赵高,吩咐道“将剑匣取出。”
一向擅长看人眼色的赵高这次愣了愣,恭敬地低声问道“陛下可是要取前几日的那个剑匣?”
嬴政看了一眼姬明夷,见她神色毫无改变。
“不是,是另一个。”嬴政平静的说道。
赵高应诺,领命而去,从秦王的寝宫中拿出了一把镶金嵌玉的乌木剑匣。
当乌木剑匣在眼前打开的那一刻,明夷就像是又看到了一把湛卢、纯钧或者是赤霄剑一样。
长剑的每一寸剑身都深邃冷彻的像寒潭或者黑曜石,偏偏反光又明净如琉璃,流水般的花纹从剑柄到剑尖绵延不断。
蒙恬试着用力将那柄剑弯曲至半圆,松开手后,剑身立马恢复到笔直的状态。
这简直不可思议,要知道如今使用的青铜剑虽然锋利坚硬,但也因此没有半点韧性,只要稍有弯曲便会断掉,而这把剑居然可以同时兼具至刚至柔。
“太阿……”明夷喃喃念出剑身上的鸟篆,然后抬头疑惑道“此剑是楚国镇国之宝,为何在陛下手中?”
“三十一年前,武安君白起攻破楚国郢都,火烧楚王夷陵,迫使楚王迁都至陈,后来带大批楚国珍宝回秦,其中就有这把楚国镇国之宝的太阿剑。”嬴政说道,平静的语气中隐含对他强秦之势的骄傲。
简单点解释——就是抢来的了。
明夷表情有点微妙。
然而这在尚武之风盛行的秦人眼中完全属于正当来源,在他们彪悍的逻辑三观,这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杀回来的战利品,楚国如果不服,大可以也杀到秦国咸阳来抢回去。
所以蒙恬立刻表示了对于太阿剑的欣赏,对于武安君白起的赞叹,以及对嬴政的吹捧。
明夷听着表情越发微妙,告退了转身离开。
在经过多到懒得计算的意外状况和失败以后,作坊的工师终于带领隶臣妾折腾出来十个铜壶的透明液体,然后小心翼翼的送入宫来。
偏殿里,明夷看着那十个铜壶思考一下,然后吩咐婢女道“去拿一壶清水、一个火盆、布条、火石来。”
婢女不明所以的接了这个命令,过了片刻后将东西摆在明夷面前。
想要判断这十个铜壶里的液体是不是酒精,根据目前情况,明夷只能想出三个办法。
第一,和干净的清水相比,酒精有特殊的刺鼻气味。第二,酒精涂在皮肤上比水凉多了,所以才可以对高热病人降温。第三,也是最简单的,把液体洒在布条上,再用火石点燃,能燃烧起来的自然就是酒精了。
明夷挨个将这三种方法小心试验以后,或看着火盆里熊熊燃烧的布条,确定这铜壶里的就是提纯后的酒精!
终于成功在战国时代成功提取酒精了,简直成就感满满!
只剩下最后一个小问题,酒精只有到75度的浓度时才可以起到灭菌效果。
测量这几个铜壶里的酒精浓度什么的,明夷是真的没有办法,只能督促隶臣妾尽量反复提纯,然后听天由命了。
一共十个铜壶的酒精,明夷自己留下了两壶,然后派人四壶送给了子阳,四壶送给了蒙恬,还顺便在丝帛上仔细写了酒精用法,说这可以防止细菌感染,哦不,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得写成可以防止邪风入体和火、毒。
只有传播开来,让人群真正意识到酒精的效用,才会主动去制造酒精。
明夷可不想每次用完之后,都得再去工匠作坊中想方设法的让隶臣妾重新制造,那样太麻烦了。
如果有可能,酒精最好能成为一种普遍到可以在集市上买的物品。
作为医者,子阳在这次的疫病流行中立下功劳,受到了嘉奖和赏赐。
太医令夏无且非常欣赏子阳这个年轻后辈,汇报了顶头上司以后,让他暂时住在了宫里的太医署,还考虑着帮他申请功劳爵位以后也弄个侍医的官职下来。
所以明夷很轻易地就将酒精送到了他手里。
至于蒙恬,搞定完长安君的反叛以后,他大父就马不停蹄地北上打林胡了。
秦国从来不缺战争,除了隔三差五的打劫六国以外,北面还有林胡与秦国发生战争,整个蒙氏家族的日常任务就是打胡人。
请注意是打胡人,而不是和胡人打架。
所以说很多年后始皇帝派蒙恬去打匈奴是有原因的,这是家族传承的事业。
明夷拜托他将这些酒精送到边境,然后给受伤的士兵涂抹伤口用,好用来打出名气。
能不能将酒精推广在军队里,就在此一举了!
将这些琐事做好以后,明夷低头整理着案几上的杂物,刚将刻字的小刀放在抽屉中,一道阴影就笼罩在了面前遮住日光。
“陛下来了。”明夷头也不抬的说道。
这些天里,嬴政每隔几日就跑来问一次她是怎样知道前世的事情。
“嗯。”嬴政说着在一旁的竹席上坐下,神情冷漠中带着微微的讽刺,“你今日又想了何借口?”
每次问她都有不同的答案。
庄周梦蝶、仙人所告、最扯的居然还有时光倒流了几千年,姬明夷的谎话简直是出口成章,并且每次都说的像真话一样信誓旦旦,无耻程度堪比上辈子徐福卢生那帮方士。
“让我想想……”明夷说着温和的微微一笑,心想我都告诉过你实话了,但你不信怨我喽?
明夷思考不过两秒,就又想出来一个答案。
“……阴阳家素来有尽言天事之能,当年阴阳家的首领邹衍路过洛阳,我父母请邹衍给我占卜,故事就是邹衍那时给我讲的。”明夷说着一阵唏嘘感慨,“……早听闻邹衍可以通过天地间阴阳五行变化来察觉国之大运,没想到连陛下之事也可以预测,当真是术法通神。”
嬴政丝毫没有被她精妙的演技打动,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说邹衍路过洛阳时给你占卜,也怕就是说是在三岁之前,那么朕是当相信一个不足三岁的小儿能有记忆了。”
“其实,我当真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明夷说道。
又不是真的呀呀学语的小孩,抛去婴儿时期各种五感还在生长的阶段,明夷很早就有记忆了。
嬴政目光冷漠,丝毫不信这句话。
见他这样,明夷又说道“哦,那是我记错了,是我八九岁时,无意中遇到阴阳家首领,听邹衍给我讲的。”
“你八九岁时,邹衍已经去世,而且他最后几年一直在燕齐两国之间,根本未曾再去其他国家。”嬴政说道。
呵?连撒谎都撒得如此敷衍……摆明是瞧不起他!
嬴政的表情已经开始从冷漠降为寒冷。
见嬴政如此较真,明夷忍不住用手扶起了额头。
“反正我说什么陛下都不会信,又何必如此计较?”明夷说道。
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编一个听起来像真话的理由骗过嬴政。
但秦始皇没有那么好骗,每次都能精准找出漏洞反驳的明夷哑口无言,况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后来明夷每次在解释诸侯寻仙的事情时,嬴政的第一反应都不是思考是不是真的,而是思考这谎话的漏洞在哪里?
有一次明夷明明说了实话,嬴政却半句都没有相信,还嘲笑明夷今天的谎话编的太假,骗小孩子都不够格。
明夷能怎么样呢?明夷也很无奈啊!
“说实话。”嬴政冷冷说道。
明夷深呼吸一口气,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下去,开始转移话题。
“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要相信阴阳家的五德终始说?”明夷问道。
“虞土、夏木、殷金、周火、秦水,天下变迁、王朝更替皆显示于此,此乃玄妙天道昭彰,朕为何不信。”嬴政淡淡的说道。
封建迷信要不得!
明夷强行将给嬴政普及知识科学的冲动按捺下去,淡淡的说道“难得陛下被术士骗了那么多次,居然还信这些阴阳五行。”
想起上辈子的屡次被骗经历,嬴政心头掠过一丝浓重的杀意,恨不得现在就大搜天下,然后将徐福卢生之流一个个逮出来五马分尸。
嬴政冷漠的望了眼前少女一眼,然后勉为其难的开始给她说起自己心中所想。
费尽心思追求了十余年的阴阳五行、求仙长生,广招天下术士,却只招来一群骗子,当初沙丘垂死之时,嬴政是当真死心,认为这广阔天地间并无仙人。
可一朝梦醒,却忽而回到少年之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弥补上辈子遗憾。
如此神异之事,只能说明天地间终究还是有仙人,而他便是这天命加身之人,方有如此际遇!
安静的宫殿内,青铜香炉发散发出丝丝缕缕白雾。
一身黑色华服的少年秦王半坐在包裹了锦绣的竹席上,一只肌肉弧度流畅健美的腿向前伸展,另一只腿则曲在一起支撑身体,右手的手臂还搭在了膝盖骨上。
这放飞自我的动作甚至还不如箕坐,真是全靠嬴政那张天生俊朗好看的脸支撑,所以才可以用不羁洒脱、甚至是好看这些词来形容。
明夷一边听着嬴政见解,一边盯着他动作,思考着之前那个每次坐起来都像是礼仪模范的秦王去哪里了?
“……所以,求仙人长生之事未果,必然是所用之法不对,而非这世间仙人没有,既有重来之机,此番朕必然要达成所愿!”嬴政说道,眉目冷漠却依旧掩不住跃跃欲试。
听完嬴政的想法后,明夷完全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木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陛下依旧要求仙了?”明夷问道。
“自然。”嬴政说道。
明夷“……”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落下,整个宫殿陷入了宁静。
几秒之后。
“陛下所言甚是。”明夷拊掌而笑,真诚的说道。
从前有个强大国家的诸侯。
这个诸侯做了很多守株待兔邯郸学步买椟还珠刻舟求剑掩耳盗铃的蠢事。
现在,他要再做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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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以北,上郡边关。
还未到冬日,带着寒意的瑟瑟冷风就已经自北拂面而来,吹动枯黄的杂草。
一场大战刚刚结束。
横亘垭口、毛石土筑的长城哨所上,鬓发斑白的年老将军手持布帕,擦拭着手中长剑剑槽里凝结成黑红色的血痂。
长城下,胡人已经败退离开。
秦兵们精疲力竭的从战场上找到还活着的人,三三两两地将受伤的人抬回城门里。
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秦兵被同伴背在身后,看着手臂上的刀伤和向外冒的鲜血忍不住哆嗦就流下泪来,那是之前的战斗中被一个胡人小头目用铁刀所砍伤的。
大丈夫不怕受伤和痛苦,但他怕邪风入体,没几日便一命呜呼。
秦兵见过很多同伴,他们在战场上生死搏杀捡回一条命,却十有七八因为受了一点外伤而浑身高热,伤口肿胀流脓,哪怕有医者诊治也没用,没过几日就死在了营帐的病床上,生还者寥寥无几。
背着伤兵的那个年轻秦兵是他同乡,此刻也心中酸涩难当,强压着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莫怕,回营之后,我用烧红的铁块给你烙伤口,忍一忍痛,便不会邪风入体了。”
受伤的士兵苦涩一笑,心中明了他是在安慰自己。
因为怕死而用铁块烙伤口的多了去了,可因此而死的人还是居高不下,甚至死的更快。
“大兄……”受伤的秦兵哽咽着说道“……我母只有我一子,恐年老之后无人照顾,你回乡之后,求你照顾一二,我在墙角的老鼠洞里攒了两千多钱,就全都送你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年轻秦兵疾言厉色的说道。
……
两个士兵一边说着话,一边跟随人流走入城门之内。
长城上,几个蒙家的仆役奉家里小主人蒙恬的命令,千里迢迢的来找蒙骜老将军,
“是孙儿蒙恬来的书信?”蒙骜将青铜剑插回腰间剑鞘,回头问道“何事?”
仆役言说不知,将蒙恬亲笔所写的信笺恭敬递给老将军。
将那丝绸所写的家信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蒙骜点头说道“他有心了。”
随后就看也没看那当做礼物的几个铜壶,让仆役顺便再跑一趟,将那些新奇药物直接送到伤兵营帐中。
受伤之后,邪风、火、毒入体之事哪里那么容易解决?
就连神医扁鹊也对此束手无策。
但这到底是孙子的一片关心,随手弃置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