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不知道这些隶臣妾心里在想什么,仔细的吩咐完之后,就转身去了铁匠作坊。
单靠这种大锅煮的方法提取起来太困难,只是先试验到底能不能提取出酒精而已,如果可以,想要真正的小量提取酒精,还是需要正经的蒸馏工具。
这时候就要感谢稳扎稳打的九年义务制教育了!
回忆了一番当初化学实验课的蒸馏工具以后,明夷拿出一面从咸阳宫中带出来的、极其精美洁白的丝帛上,然后用炭笔绘制了几样在工师看来怪模怪样、丝毫不实用的酒杯,标好大小刻度后,交给了工师命令他制造。
其实用玻璃和橡胶制造最好,然而这两种材料在战国时代也只能想想了。
想到这里,明夷突然想起那次和赢政一起吃饭时见到的一个杯子,那是一个据说从吴楚之地传来的水晶杯,白水晶制作的杯身光滑明亮、毫无花纹,一眼望去和玻璃杯也没什么区别了。
如果还有这种品质的水晶,不知道能不能打磨出来简易的显微镜,或者是想办法将赢政的那个水晶杯打碎……
工师有心讨好,也是为了炫耀此处工匠的高超技艺,殷勤的问道“不知贵人想要在这些酒杯上刻什么花纹?凤鸟纹、饕餮纹或者是方棋纹、复菱纹?”
明夷回过神来连忙制止,真在上面雕了花纹,这套器具也就白做了。
“不需花纹装饰,青铜面越光滑明亮越好。”明夷说道。
工师满脸失望的领命而去。
等到工师走后,坐在嘈杂混乱的工匠作坊里,明夷指尖轻扣桌面,敲打出规律的响动声。
没穿越之前,明夷一直坚信是历史书上的记载,认为纸张是东汉的蔡伦发明出来,一直到当初在楚国时见到了虽然极其粗糙,但确实是纸的树皮纸。
现在想来,纸张应当是在战国时就已经发明了,只是因为太过粗糙不平、吸墨性又不强,还没有竹简好用,所以才没有推广开。
而东汉的蔡伦,应当是将纸张改良才对。
明夷不会造纸,只能依稀记得书上寥寥几句用树皮、麻头、碎布、鱼网再加上石灰水之类的捣制成浆,取膜去水,然后晾干。
不过这不重要,只需要将正确的思路提出,让擅长的工匠不要走弯路的仔细专研,再许诺成功之后有重金赏赐就可以了。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只要假以时日,不怕纸张制成不出来。
明夷百无聊赖地支着下颌,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和美酒,思考着要不要再把工师叫回来,商量制造纸张的事情。
还是算了……
虽然没有纸张会带来很多不便,譬如说在某些时刻只能用麻布,甚至更悲惨的沦落到使用竹片。
因为传染病,想办法做酒精也就罢了。
纸张对于传播记载知识的能力要比竹简翻了十倍还不止,有了纸张,进而可以学习知识的人才必然会翻上好几番。
做纸的事以后再说,何必给秦国增添助力!
从这天开始,明夷每三天出一次宫,监测提取酒精的进展如何,因为秦王的命令,赵高也会跟随在侧。
在获得了这一点自由以后,明夷还想办法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笺,说自己有事要暂时停留在咸阳城中,无法回去探望母亲,让她不必担忧,然后避开赵高让人送了出去。
相处久了,明夷发现未来始皇帝会重用赵高这样一个内藏野心的宦官,真是情有可原。
赵高真的是太贴心了。
他天冷准备披风、天热准备冰饮,困倦了休息时他悄无声息、无聊时他谈起各地风俗趣事解闷……体贴入微并且事事想在明夷之前。
如果仅仅是这些生活小事也就罢了,偏偏赵高还颇有才华,可以将秦国那些繁琐至极、看一遍都会感到头疼的律法旁征博引、倒背如流,谈起一些案子来更是堪称能谋善断。
除此之外,赵高还写的一笔好篆字,铁钩银画、笔触有力。
如果不是历史已经透了底,明夷绝对会对眼前这个年轻宦官满心欣赏。
夏末秋初,经过多次失败以后,制造出来的蒸馏器具终于可以勉强使用。
这一天的明夷乘马车回宫时,刚巧与一辆正要出宫的马车迎面碰上。
这是咸阳宫中一个花木葱茏的拐角之处,一侧是湖水一侧人工垒出的山石密林,道路比较狭窄,两辆马车顿时相持在路上动弹不得。
对面马车上立刻跳下来一个看起来气宇自信、高大英俊的华服男子,没有留胡须,拱起手来高声说道“有急事出宫,对面马车快些让开一下。”
车厢里隔着竹帘看他的明夷讶异的挑了挑眉。
咸阳宫中也常有大臣出入拜见秦王,但那些人无不端着架子,如果遇到这种两辆马车狭路相逢的事,除非对方身份比自己高,否则只会吩咐平静地低声身旁仆从下车交涉,自己端着架子坐在车里。
没人会有在仆从环绕的情况下自己跳下马车,然后高声说让对面马车让开这种并不文绉绉的俗语。
这种举动,反倒有些像咸阳城中的那些庶民。
为了确定心中猜测,明夷向身旁的赵高低声问道“嫪毐?”
“是……”赵高低眉垂眸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点古怪笑意,好像是某种嘲笑,“……这几日居住在太后宫中的那个嫪毐。”
明夷心领神会的点头。
“姬女,您可要给他让道?”赵高问道。
对着一个迟早要死的惨烈的人,明夷懒得多事。
“让。”明夷平静说道。
赵高诧异的看了明夷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要忍让,却也没有多话,挥手命令车夫退后。
回到秦王寝宫后,赵高依照惯例去面见嬴政,向他仔细禀告姬明夷的一举一动,却刚巧秦王与蒙恬在寝宫的另一处偏殿内练剑,并且命人不得打扰,只好候在殿外等待。
对于蒙恬,嬴政虽然暂时无意给他重要职位,但也不愿意将他空空浪费几年,于是就将其封为中郎将,除去轮值的日子后,还三五不时将他召进宫来。
这个职位主要是贴身保护秦王,官职不大却颇为重要,干得好更是前途无量,因此蒙恬包括蒙家上下都很满意。
秦王的寝宫,哪怕是偏殿,面积也有三丈高几十丈宽,搬离各种漆器青铜器的装饰后,更加显出空旷来,提供两个人小规模切磋练剑绰绰有余。
嬴政脱下王袍,换上一身易于行动的束袖胡服以后,就和对面的蒙恬开始以木剑互相搏击。
两个人的速度都极快,如同掠过天空的飞鸟般,辗转腾挪间迅速有力,哪怕手中所持是木剑,因为速度太快的出剑,划破空气时也带了呼啸的破空声。
嬴政这具少年身体前十三年营养不良,再加上他的技能点九成都点在了政治和治国上,哪怕是天资聪颖又有前世记忆的金手指,也终究是稍逊蒙恬一筹。
片刻之后,蒙恬看准时机,手中木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到嬴政手腕上。
一阵刺痛传来,嬴政手中的木剑顿时被挑飞到半空中,紧接着蒙恬就已经将剑尖架在了秦王咽喉处。
嬴政垂眸看着抵在喉咙前的木剑,神情莫测。
蒙恬心头一慌,后悔自己失了分寸,立刻单膝跪下,抱拳说道“臣失礼犯上,还望陛下恕罪。”
嬴政平静说道“你起来,比剑之成败输赢都在个人,朕无意怪罪。”
蒙恬小心得重新站起来。
这时偏殿的门口传来一道赞叹声。
“好剑法。”明夷说道。
蒙恬回头一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姬明夷。
站在宫殿门口的姬明夷不同于以往短褐之衣的男装打扮,而是像公卿贵女一样穿上了绮缟文绣的曲裾长裙。
少女眉目清丽神情平静,晕染的如同天边晚霞般的胭脂色曲裾下,探出飘逸的层叠白纱长裙,端的是皎若明月舒其光。
明夷平静的表情下,按捺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也想进偏殿内练习剑法。
练剑本就是一个天长日久的过程,不能容忍半分懈怠,内力还可以靠彻夜打坐,剑术如果久不练习,就必然会生疏。
然而自从进了咸阳宫以后,明夷就再也没有碰过剑,这样下去可不行。
看到来人是谁,嬴政瞬间不悦。
“朕说过你不得离开偏殿。”嬴政冷冷说道。
前几日才宽容允许姬明夷三日出一次宫去工坊,今日她就敢擅自来到此处。
果然姬明夷就擅长得寸进尺。
明夷避而不答,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特地说道“我今日回宫时碰到嫪毐了。”
有嫪毐这个拉仇恨的小boss,嬴政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立刻宣赵高进来,询问今日发生了何事。
明夷趁机走入偏殿内,与蒙恬互相见礼。
听赵高讲完今日的大小事情始末之后,嬴政的注意力丝毫没有放在所谓的提取酒精进度上,而是因为嫪毐脸色微怒。
“姬明夷,嫪毐让你给他让道,你就让了。”嬴政平静且满含不悦的说道“他不过一介侍人,也配?”
一旁的蒙恬简直惊呆了。
不过是一件马车让道的小事而已,陛下陛下何必发怒?
难道是因为牵扯到……
蒙恬面色微妙的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