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京城里早已不知道下了几场雪了,反正远眺而去,屋檐上皆是一片雪白,倒是街面上的雪都被清理掉了,偶尔有一些没能被及时清理干净的,被来往的行人、马车踩过后,只留下了脏兮兮的痕迹,全无丁点儿美意。
倒是各家各户的后宅里,被下人们精心收拾过的雪景美轮美奂的,有那机灵的还提前准备了不少冰雕,只等着主子们的垂青。
皇宫更是如此。
饶是安雪莲早已被安上了不受宠的名头,十二监那头却不敢有丁点儿怠慢。早不早的,一应过冬的份例就已经送到了鸾凤宫里,送了东西人还不敢走,预备着主子会问话。
安雪莲当然没那么闲,大冬天的,又是在年关里,瞎折腾啥呢?
经历过末日天灾后,安雪莲对物质既有颇大的需求,却又没有太高的要求。简而言之,她必须要吃饱,一顿都不能落,且每顿都要吃肉、菜,最好还能加上水果。但像类似于鲍参翅肚这样的珍稀食材,她却兴趣寥寥。
是烤鸭不好吃?还是烧鸡它不香了?再不然来个铜锅子,各色上等的食材全摆在手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日子哟,过得好似神仙。
“娘娘,皇上命人送来了不少新料子。”锦绣目光有些躲闪,一副想看安雪莲又不敢的模样,最后索性低垂下了头,喃喃的将话说完了。
安雪莲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离除夕只剩下两天了,他让人送了料子来?”
这人是有病吧?是吧是吧?
要知道,这年头的年关里是有很多规矩的。像正月里那是注定不能动剪子动针线的,不过在宫里,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来说过了小年后就不会再动针线了。再一个,后宫妃嫔们的衣裳都是格外复杂的,哪怕是里头穿的褒衣好了,那也不是三两天工夫能制成的。
腊月二十八送来料子……
这是打量着让她明年冬天穿的?毕竟今年的新衣裳,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了。
“算了,收进库房吧。”安雪莲懒得去思考傻子是怎么想的,给她就收着好了,虽说谢昼兴许脑子不太好使,但眼光还是不错的,既然能让他特地吩咐送过来的,那绝对是值钱的好料子。
锦绣努力的绷着脸,很快就退下去了。
安雪莲及至她退下去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倒霉孩子,怎么到现在还看不懂呢?”
对于自己身边的大宫女锦绣,总的来说,安雪莲还是相当满意的。起码在业务水平方面,锦绣是要吊打后世许多高级助理的。唯一有些棘手的是,锦绣将主子看得太重了,又或者说,她是真的拿安雪莲当成自己的“主子”来看待,而非只是个老板。
这不,眼看着主子受了委屈,她甚至比自己受了委屈还难受。
安雪莲拿她毫无办法。
既然没办法,那就顺其自然吧。
腊月二十八算是最后的休息日子了,明个儿二十九,外头那些个宗妇命妇就该入宫叩拜了。再然后是大年三十,以及之后一直到正月初五为止,这期间,安雪莲便是想休息都没办法。
皇后这份工作,也就过年期间最难熬了。
考虑到性价比还不错,安雪莲没打算辞职或者跳槽。她只是抓紧时间享受福利,只等着年关过去,她就又可以美滋滋的过她的小日子了。
在这之前,她还得确定一下,太子到底回不回来。
这个消息很快就被证实了,也间接的证实了谢昼为何要突然赏赐下大笔珍贵的贡缎锦缎。
因为太子今年要陪太后过年。
安雪莲陷入了沉思之中,反手又给谢昼加了一堆的负面状态,当然没忘了贵妃。这俩一个加的负面状态,一个则是正面状态,相信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年关里,长乐宫里一定春.色满园。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丫的不会没力气出席除夕宫宴吧?
显然,安雪莲多虑了。
别说除夕宫宴了,从腊月二十九开始,各色人马都往宫里来了。安雪莲这边要接待的是宗妇命妇,按照品阶分配给了各人,鸾凤宫自是找点最尊贵的,其他妃嫔则接待一些相对而言次一等的。
至于勋贵朝臣们,自是由谢昼和二皇子来接待。
是的,二皇子也在内。
如果是在往年,太子会替谢昼做不少事儿,尤其是皇室宗亲这边,由太子来接待是完全挑不出错来的。可今年……
二皇子的份量显然是不够的,哪怕他如今已经是恒郡王了,皇室宗亲里不买他的账的人依旧很多。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宗老们,眼见出来待客的人是二皇子,那脸子拉得都能跟鞋拔子相比了,明显是认为皇室怠慢了他们。
不得已,谢昼只能事事出面,又临时拽了三皇子、四皇子凑数。
三皇子和四皇子还真就只是用来凑数了。好在他们今年都已经被赐了婚,就算宗室看不上他们,但起码未来三皇子妃、四皇子妃所在的娘家还是愿意给他们面子的,帮着周旋了一番后,好歹将这事儿给圆过去了。说白了,能由这俩来接待的,本身也不是地位尊崇之人。
可二皇子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谢昼是希望他能替代太子的,哪怕没办法做到完全替代,起码能做些实事吧?但事实证明,皇室宗亲那边是完全不给二皇子留面子的,只差没在脸上写着“你不配”。
往下一等,世家勋贵里面,除了齐国公府对他和颜悦色之外,其他人恨不得避得远远的。经常是二皇子远远的走过来,大家还都开怀大笑说得很热闹,等他一走近……
不好意思,一个个板着脸死鱼眼的看过来。
二皇子被气了个够呛。
他以为太子都这样了,身为排行第二,且生母是庄妃、养母是贵妃的他,怎么说也能跟太子有一拼之力。
殊不知,那些世家勋贵们想的却是,哪怕今个儿皇上一定要废太子,那么好吧,太子可以废,但二皇子不能立。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线,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这么个玩意儿成为太子乃至下任帝王。
从年二十九开始,二皇子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都是个郡王了,却还不如去年年关里。要知道,去年的他还是挺受欢迎的,最起码从来不曾得到这般冷遇。
比起他,二皇子妃的处境更糟糕。
鸾凤宫拒绝她的叩拜。
都无需安雪莲亲自出面,她只是在其他妃嫔都在时,对婉嫔和温嫔道:“大选那会儿来去匆匆的,本宫都不曾仔细瞧瞧老三、老四的正妃。回头记得让她们来鸾凤宫给本宫磕个头,正好让本宫仔细瞧上一瞧。”
吩咐完这俩,她又状似随口一般道:“今年事儿多,本宫这边只让正妃过来吧,侧妃们就烦劳其他妹妹们了。”
于是,还未过门的三皇子妃、四皇子妃就被各自的婆婆领着进了鸾凤宫。能入宫给皇后磕头拜年,是绝对的荣耀,哪怕让她们屈居于太子妃之后……
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独独少了二皇子妃。
安雪莲才不是想挑战谢昼的底线,她就是故意给二皇子没脸,横竖就谢昼那厮,他连自己的妃嫔都毫不在意,指望他在意儿媳妇?别做梦了。
据说,那日二皇子妃一出宫上了马车就开始哭,一直哭到了恒郡王府,仍然止不住眼泪。
待晚间二皇子回府后,她已经哭得两眼红肿,把刚进屋的二皇子吓了一个激灵:“你这是怎么了?明个儿可是除夕宫宴,你这副样子还怎么出席?赶紧的,拿冰块敷敷,别见人看穿了。”
二皇子妃都来不及诉苦,就听到了这么一席话,顿时心头一痛,忍不住道:“我都是正妃了,想给皇后娘娘磕个头,可是娘娘她……”
“行了,不就是想磕头嘛?以后多的是机会。”二皇子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又吩咐丫鬟赶紧拿冰块过来冷敷,之后很快就离开了正院,往他自己的书房去了。
侧室扶正本来就是个很敏感的话题。
说真的,连二皇子都没想到贵妃能为她娘家侄女做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的是,他父皇居然同意了侧妃扶正这种荒唐事儿。
跟原本的那位二皇子妃和离倒是无妨,对二皇子来说,和离也好休妻也罢,意思都差不多的。但侧妃扶正一事,确实是他所不曾料到的事儿。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想再要一位正妃,哪怕是继室填房,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嫁人,三媒六聘一样都不会少的。且继室除了百年之后无法跟夫君同葬之外,其他权利都是跟正室完全一样的。尤其他和前头那位是和离的,等于说,百年之后继室是可以跟他同葬的,都不需要对前头那位执妾礼。
因此,二皇子认为一旦传出他想要再娶一个的消息,定会有不少高门贵女愿意嫁他。
而不是……
不是侧妃扶正。
对于二皇子来说,侧妃扶正与其说是对他的恩宠,不如说是嘲讽来得更确切一些。可惜,这位是齐国公府的姑娘,是宫里贵妃的娘家侄女,只怕在贵妃心目中,比他这个养子份量都重……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二皇子长叹一声,他只恨自己命不好,当初没能托生在皇后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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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亏安雪莲不知道这些事儿,不然她能直接翻白眼。
刚穿越那会儿,她还觉得太子是个小白眼狼,要不然怎么能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呢?还一来就各种坑蒙拐骗,一副标准的啃老族模样。不过,人都是要靠对比的,本来她是觉得太子不咋地,可跟二皇子比起来,太子简直就是大孝子。
因为知道第二天有的忙了,这天安雪莲根本就是吃过晚膳就立马睡觉的。
吃饱了就睡觉会不会胖……
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她只知道凌晨三点半起床是个特别吓人的事情。
结果,大年三十这一天,她是凌晨两点半被弄醒的。
安雪莲:……你弄死我算了。
抱怨归抱怨,还是得继续干活。抽空,安雪莲瞄了眼状态,确定状态都还在后,又很不放心的统统加了一遍。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虽说理论上状态效果是没办法叠加的,但事实上在叠加的那一刻,人是有感觉的。
不是被加了状态的人,而是旁观者。
就好比,贵妃已经很美很美了,然而就在状态叠加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她一下子美炸了。颜值爆表大概说得就是这样的情况,反正谢昼是看傻眼了。
外头,宫女太监在催促,却不敢真的强行入内。
长乐宫啊,有皇上在啊,那跟鸾凤宫肯定是不同的。况且,锦绣是属于那种久经考验的人,其他人不是啊,他们并不敢真的推门强行闯进去,一个热帕子把人弄醒……
总之,就在安雪莲被迫早起的时候,隔壁长乐宫又是一番激烈的翻云覆雨,直到安雪莲这边都已经洗漱更衣打扮完毕了,那头才传了热水。
得亏安雪莲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她还能继续睡个回笼觉。
然而,没有回笼觉,有的只是繁琐到让人吐血的过年仪式。
等忙完就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然而这并不代表事情就接近尾声了,因为接下来还有除夕宫宴以及守岁。不过,安雪莲素来不参加守岁,那玩意儿是由皇子们来办的。
“太子今年倒是轻松了,起码不用守岁了。”
何止不用守岁啊!因为他人在京郊皇庄里,连带都不需要接待客人。等于说,他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一个好年,毕竟太后那性子吧,虽然可能对太子不是那么热情,但有一个好处,太后绝不折腾人。
真是羡慕啊!
安雪莲突然意识到,原本自己可以跟谢昼申请的,申请一起去京郊皇庄上陪太后过年。如果真的那样的话,肯定比留在皇宫里陪谢昼舒坦百倍。
只不过,这么一来还是会错过一场好戏的……
待除夕宫宴入席之后,眼看谢昼和贵妃都还不曾到来,安雪莲冲着自己下手处的雅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雅妃的心都提起来了,她是能够理解安雪莲心里的苦,但眼下是宫宴现场啊!就算道理大家都懂,但身为皇后,真的不能在大年三十这一天落泪或者露出委屈伤心难过的表情来。
结果,就听安雪莲叹着气道:“雅妃妹妹呀,本宫为了你付出太多太多了。”
雅妃:……???
鸭不是,鸭没有,你乱讲!!
然而,现实是,雅妃只能饱含着热泪,一脸感动的冲着安雪莲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妾真的、真的无以为报。”
“也是,毕竟本宫不需要你以身相许。”
雅妃:……她觉得她要不还是提前去后台准备吧。
于是,待谢昼和贵妃一起来到了宫宴现场时,谢昼随意的一瞥,然后很是惊讶的挑眉问道:“爱妃呢?”
他身畔的贵妃差点儿没能绷住自己的表情,整个人仿佛要裂开了,忍不住冲着谢昼好一阵撒娇:“皇上~皇上您都有妾了,怎么还要找别人呢?”
“贵妃别闹。”谢昼特别敷衍的安抚了一句,继续问安雪莲,“皇后,朕的爱妃呢?”
被……我……气……走……了……
安雪莲笑得一脸端庄大气:“雅妃妹妹提前去后台准备了,说到时候要给皇上您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下,谢昼满意了。
他是满意了,贵妃快气得上天了!
“妾、妾也想上台为皇上献舞。”贵妃说完这话,还看了安雪莲一眼,挑衅的神情溢于言表。
安雪莲立马接口:“可以呀,需要本宫命人准备太平缸吗?要几只缸?”
“等等!”谢昼一口气差点儿没接上来,断然拒绝,“不准表演!没有缸,不能举缸!贵妃啊,贵妃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你不说话不动弹不跳舞不唱歌的时候,你就是天仙,但是你一……放过朕吧,咱们得承认人各有长处,论歌舞你确实不如朕的爱妃!”
贵妃就很不服气了:“可妾想献舞。”
“不,你不想。”谢昼唯恐她再搞事,立马放弃了跟她理论,而是扭头对安雪莲吩咐道,“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让贵妃表演了。不管是歌舞还是……反正都不允许,听明白了吗?”
“明白。”安雪莲答应得特别痛快,“我也觉得论歌舞,还是雅妃妹妹更擅长一些。雅妃妹妹呀,真当是歌舞双绝。”
……
帝后之间的对话,包括贵妃的那些话,虽然音量是不算高,但架不住他们这一块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
也因此,哪怕不说全部,至少离帝后、妃嫔等人比较近的那些皇室宗亲们,都听到了。
他们默默的咽了一口血。
而相对略远一些的群臣们,却是纷纷傻了眼。
因为听不到确切的声音,他们只能看到谢昼携一位美人来到了宫宴现场,而那位美人……
但凡在最近几个月没见过贵妃的,都惊呆了。又因为贵妃是属于后宫的,也就宗妇命妇们能见到她。哪怕她们回家说了贵妃越来越美了,但寥寥几句话其实并不能完全的表现出贵妃的美。再一个,因为见到贵妃的都是女眷,身为女眷,也不可能全方位无死角的去夸赞贵妃的。
也因此,一时间群臣包括部分世家勋贵们都纷纷交头接耳,悄声询问那位惊天美人是哪家的贵女。
很多人都以为那是今年大选刚入宫的秀女。
会这么想也不奇怪,虽说以前见过贵妃的人很多,但一则离得较远,二则主观上他们认为贵妃已经三十多了,可眼前这位明显是风华正茂。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人认出来,可但凡认出来的,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其中就包括了齐国公。
亲闺女啊,哪怕入宫很多年了,但因为齐国公身份高贵,他想要见贵妃还是很容易的。见面容易,只是不容易私底下沟通,毕竟他是外男,见面时也是有很多人在场的。
但他确实认识自己的亲闺女。
正因为认识,才倍感震惊。
忽的,他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依着他原先的打算,是不想让女儿和亲外孙直接高调出面的,他想要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不是真刀真抢的跟皇后一系火拼。
可眼下……
一时间,齐国公心中警铃大作,然而没给他思考的时间,舞台上忽的提前奏响了乐曲。
谢昼已经从安雪莲处得了消息,说是今年的表演会提前,请他不要介意。谢昼一点儿也不介意的,横竖每年都要说的贺词,不说也没什么的。仅仅是先看表演,再说贺词,那就更没无所谓了。
他只抬手让大家都安静下来,朗声道:“今年,朕打算让诸位爱卿先看表演再进行宴请,诸位意下如何?”
在场众人:……那你怕是不打算让我们吃了。
然而,没人敢逼逼这个,大家最多也就只是提前做好了挨饿的心理准备。也没啥大不了的,等晚间回府再吃亦无妨。
——前提是,他们还吃得下。
这里头,也有一个人是特殊的。
那就是雅妃她爹!
在多年的努力之后,当然其中也有雅妃大伯父的提携推荐,包括部分看雅妃的面子等等。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雅妃之父终于艰难的升到了三品官,拥有了进宫赴宴的资格。
本来,区区三品官是没有好位置的,但他却是个特例。
在除夕宫宴现场,最好的位置肯定是离帝后近的,但那个太难了,都是属于皇室宗亲、世家勋贵们的。其次就是离舞台近的,这个还是比较好操作的,毕竟脑子正常的人,谁也不想离舞台太近了。
在韩大人的努力下,其实都不需要他太努力,就有人主动配合,将位置让给了他们兄弟二人。
没错,韩大人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拽着他弟来到了离舞台非常近的位置上。在他这个角度,几乎看不到谢昼那边是什么情况,但却能将整个舞台一览无余。
就这样,随着美妙的乐声,雅妃登台亮相。
“锄禾、我日当午!汗滴、这禾下土!谁知、那盘中餐!粒粒、他皆辛苦!”
在安雪莲的“教导下”,雅妃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气势。只要在那些诗句之中加入一些譬如“我、这、那、他”这样的字,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
紧接着,乐声跨了一个八度。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雅妃引吭高歌,一时间气氛达到了顶点。
台下,毫无防备的鸭爹:……
差点儿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