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虽然至今仅有百多年的历史,但一应的规矩却并不少,尤其是宫中各种规矩森严。
这其中,自是包括了后宫嫔妃所要遵守的种种规矩教条。
事实上无论是大选还是小选,在基本的筛选之后,都会进行极为严苛的教规矩过程。
若是大选倒还罢了,毕竟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出姑娘方可参选,又因本朝并不是强制性的参选,而是采取了报名的方式,也因此但凡参选者,肯定是提前经历过多年规矩教养的。但小选就麻烦多了,甚至历届小选里都会出现不止一个的死伤者。
规矩这个词,可害了不少人。
因此,自打前些日子传出力嫔被贬为力昭仪一事后,二皇子就一直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其实再往前一段时日,自打二皇子大婚后离宫建府,他就没一日感到安稳过。
站在谢昼的立场上,他已经将二皇子从继位者的名单上彻底的剔除了。既如此,自是没有必要再给这个儿子丁点儿希望。所以他才会快狠准的做出决断,直接将人从宫中踹出去,并且不给任何爵位,也没安排进入朝堂。
没错,直至今日,二皇子也仅仅只是二皇子而已。他非但只是个光头皇子,乃至搬出宫后,仍旧每日里都要入宫去御学里念书。
这对于二皇子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他本以为,一旦大婚,哪怕是搬出了皇宫,怎么着也该如同太子一般,进入朝堂议事。即便无法参与到紧要的政务当中,那也远好过于跟着一帮小孩子继续在御学里念书来得强吧?
可事实上,他都大婚了,却仍要继续念书。
二皇子大致上猜到了他父皇的意思,可正因为猜到了一星半点儿,他才愈发的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日,他又招了谋士在书房里密谈。
对于他而言,出宫建府最大的好处,只怕就是招募谋士方便多了。以前在宫里时,虽说谢昼并不限制皇子们出宫,但每次进出皇宫都要报备不说,还需要携带大量护卫出行,等于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谢昼眼前,做什么都极为不方便。
而出宫以后,起码做事方便太多太多了。
“刘先生,本皇子前日让你回去仔细思量的那事儿,你可有了结论?”二皇子提到自称时,语气微微有些不对,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只是心下还是升起了一股子恼怒。
他实在是不明白,他父皇既是让他出宫建府了,又为何不给他一个爵位。
哪怕是个郡王也好啊!
被二皇子称之为刘先生的人,是一个经年的老进士。按说,既已是进士及第了,完全可以谋个官职,哪怕没什么门路,谋个外放的官职还是可以的。
但这位刘先生偏生是个例外,他曾任过京官,也曾外放过,可最终还是放弃了走仕途这条路。原因无他,只因他空有满腹谋略,却始终无法施展才华。
他自认是一匹千里马,无奈始终不曾遇到赏识他的伯乐。
索性他是京城人士,祖上倒是留了些薄产予他,大富大贵是没可能的,但混个吃喝倒是没什么问题。
直到,他遇到了二皇子。
在二皇子看来,这人才华是肯定有的,说是满腹经纶都不夸张,又不像其他书呆子那般满口子仁义道德,事实上他还是有些谋略的。只是难免有些眼高手低,不愿从底层慢慢往上爬,只盼着有朝一日觅得伯乐,一下就将他提拔到高位之上。
这样的人,还没什么背景,又有很明显的缺点,正是二皇子想要的。
二皇子问他的,便是换个妈一事。
当然,二皇子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他只是在前几天,委婉的告诉刘先生,宫中有位嫔被降了份位,又道那位曾经的嫔膝下有儿有女,问出路在何处。
宫中发生的事情,虽说瞒不过宫外的人,但这个只限于皇室宗亲以及勋贵重臣。小老百姓是没可能知道宫里发生了何事的,况且仅仅是一个嫔被降了份位,又不是废后这种大事儿,若非利益相关者,是不会去关心这个的。
刘先生回去后琢磨了两日,大概有了决断。
当下,他便道:“回二皇子殿下的话,此事有两个点。若从那位曾经的嫔角度看去,有儿有女意味着她永远不会真正的垮掉,但凡皇上还为他的儿女考虑,升回到嫔位上是迟早的事儿。”
他是知道嫔以下者不能亲自抚养子女一事,当下便又问:“如今过去了几日,皇上可曾将她的儿女送给其他嫔妃抚养?”
“不曾。”二皇子面无表情的说。
“那便说明,那位迟早还是会升回到嫔位上的,大概皇上只是打算给她一个教训,待过段时间,皇上认为教训够了,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二皇子沉默了半晌,才道:“方才先生说,此事有两个点,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点,便是从那位曾经的嫔……儿女的角度来说的。”刘先生低垂着头,仿佛并不曾看向二皇子,但事实上他却是始终在观察着二皇子的表情。
既是选择了投靠二皇子,他又怎会不打听清楚二皇子的情况呢?再说这事儿并不算难。
譬如,二皇子原是庄妃所出,庄妃的娘家虽然早已败落了,但又不是彻底消失在京城里,仔细一打听,还是能知晓一些消息的。
再譬如,二皇子和其胞妹二公主,早在庄妃过世之后,就立刻被过到了当时的那位丽妃名下,且不久之后,丽妃便成为了丽贵妃。
身为贵妃的独子,且当时皇后已然病重,太子虽空有太子之名,无奈本身才华一般,其外祖家更是丁点儿忙都帮不上,甚至一度传言说,已病入膏肓的皇后准备将娘家侄女嫁予太子为太子妃……
无论从哪方面看,二皇子的胜算都不少。
要知道,太子是在襁褓之中就被立为太子的。像这样的情况,太子若地位稳固倒也罢了,可一旦出现什么纰漏,对他而言,相当于是一直在做减法。只因他是太子,太子必须是完美无缺的
反观二皇子,只要他一直努力上进,还真就不一定比太子差。
前提是,他还是贵妃的独子,皇后病危且太子妃是安氏女。
问题就在于,这些前提如今都不存在了。
刘先生是不知道后宫里最新发生的事情,可他会猜啊!丽妃变成力妃,以及之后被降为力嫔一事,这些事情老早就发生了,对外界而言,并不属于秘密了。
所以,二皇子口中的那位曾经是嫔现已被降份位的人,绝对是指他的养母。
也因此,刘先生明白,二皇子真正想问的是如今他该怎么办。
为了确保万一,刘先生故意先从那位曾经的嫔角度来说,果不其然,二皇子急了。
恰好,他要的就是主子爷先着急起来。
思及此,他便抚须长叹:“身为儿女,本不该言父母之过,但这是在寻常百姓之家。若是身在皇室,忠孝二字,却是忠在前的。既是理所当然将父摆在母之前。”
二皇子面上闪过一些焦虑,却还是安耐住性子,继续听刘先生说。
“既是皇上降了那位的份位,便表示那位肯定是有错在先,否则又何来教训一事?自然,身为那位的儿女,合该选择站在皇上那一边。”
“我该怎么做!”二皇子终于忍不住了。
听到这话,刘先生便知这位不想再掩饰了,他也没假装惊讶,而是继续抚须长叹:“二皇子殿下的情况又与其他皇子公主不同,说道理,您本就不是那位亲生的。您之所以成为那位的儿子,全是因为皇上的命令。既如此……”
过给力昭仪,本就是皇命难违。
而如今,力昭仪再度被厌弃,答案还不明显吗?
二皇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刘先生见他这般,悄悄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答案是否正确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说到主子爷的心坎上。
至于会不会因此让主子爷闯祸,刘先生一点儿也不担心。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太清楚二皇子这人有多小心谨慎了,全然是那种想太多但毫无行动力的人。
二皇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刘先生心目中是这么个形象,他只是愈发的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半晌之后,他犹犹豫豫的开口:“倘、倘若,皇上短时间内并不曾给那位升份位呢?”
刘先生略一思量,就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了,可这事儿吧……
“倘若有人能主动提出来这个问题,譬如嫔以下者不能亲自抚养儿女,那么这事儿还有希望。但最好不要由殿下您来提。”刘先生顿了顿,用几乎气声道,“那位到底是您的母亲。”
二皇子心下冷笑一声,既无生恩又无养恩,算哪门子的母亲?.
庄妃过世时,二皇子早已搬到了皇子所,充其量也就是逢年过节去后宫给他那所谓的养母磕个头问个安。本来,想着那位是贵妃,甚至极有可能在皇后过世后成为继后,可如今这一切都泡汤了。且不说皇后凤体安康,就算真的死了,也轮不到区区一个昭仪称后。
一想到这个,二皇子就满心的怨愤。
本以为庄妃过世后,他过给力昭仪是高攀了,身份贵重后,哪怕力昭仪本人对他一般,起码对外是很有利的。谁知道那位这般废物……
要她何用!不如死了!
从得知力昭仪被贬斥后,二皇子心里就有个念头挥之不去。
给自己换个娘……
可如今的三妃三嫔之中,唯独只有端妃不曾生儿育女,但问题是,端妃一则年岁轻,二则娘家权势太大,哪怕二皇子都不认为他父皇会同意将他过给端妃。
倒是他的嫡母……
临近除夕,入宫觐见的人不少,二皇子就算已经大婚出宫建府,那他也是正经的皇子。想要入宫十分得简单,甚至没必要掏出腰牌,直接刷脸就能进去宫中。
二皇子照例往长乐宫方向去,只是在快到长乐宫时,他抬眼看向了鸾凤宫,迟疑了一瞬后,抬腿往鸾凤宫而去。
随行的太监自是不敢拦他,只是随着他一起到了鸾凤宫门口。
“本皇子想给母后请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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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凤宫的人也没多想,毕竟皇后乃是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况且临近除夕了,说是拜年也好请安也罢,实属常态。甚至二皇子都不是第一个来的,在他之前已经有好几位过来请安了,只是别的非皇后所出的皇子、公主们,都是由各自的母妃、母嫔领着过来的。
但要说孤身一人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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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什么问题,起码没有明文规定说不行。
很快,安雪莲这边就得到了消息。
说实话,她挺惊讶的。
原先她就老在心里逼逼,说谢昼经常三五个月都不往她的鸾凤宫来,时间一久搞得她都快想不起来谢昼的音容笑貌了。但这话吧,还真就是个玩笑,谢昼跟她太熟悉了,哪怕是在原主的记忆里,那位也占据了极大的篇幅,说想不起来纯粹是玩笑话。
但是这二皇子嘛……
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
上一次看到二皇子,应该是在九月底二皇子大婚之时。但不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时间了,就算是大婚当天,安雪莲也仅仅是看了这么一眼,俩人完全没有任何沟通,只是一个作为被行礼方,另一个则是冲她行了大礼。
而再往前,大概是三月底太子大婚时,二皇子是观礼的那位,但安雪莲没注意他。
哦对了,万寿节时,二皇子也是在场的,但同样的,安雪莲完全没注意到有他这么个人。
说实话,二皇子在后宫的存在感,还不如韩肥鸭家的小肥鸭。至少小肥鸭见天的在后宫里晃悠来晃悠去的,据说最近吵着闹着要去汤池里玩,被雅妃断然拒绝后,貌似在闹绝食呢。
安雪莲打赌她忍不了两天的,但事实比安雪莲想象中的还不如,小肥鸭别说两天了,两顿都忍不了。
再说回二皇子……
“他如今在哪儿?偏厅候着?”安雪莲也没太在意,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顺口道,“那让他进来吧。”
庶子要给嫡母拜年行礼,放哪里都是合理合法的,假如她这个嫡母不同意,反倒是她的不是。
很快,二皇子便进来了。
因为没想出门,安雪莲只着了一身常服,没了往日里的雍容大气,有的只是慵懒和不在意。
没错,就是这样。
安雪莲真的不在意二皇子,事实上她连太子也没太在意,甚至于谢昼在她心目中其实都没太重的份量。好在,无论是谢昼还是太子,都极为善于脑补,在他们心目中,愣是将安雪莲塑造成了情深义重但又不舍得他们辛劳的好妻子、好母亲。
也行叭。
面对二皇子时,安雪莲也是这么个态度,淡淡的看着他给自己行礼问安外加拜年。
然后……
安雪莲示意锦绣给赏赐,这玩意儿也是人人都有的,皇子们的一般都是跟文房四宝相关的,公主们则多是锦缎。如果是嫔妃们,则是按照份位不同给价值不同的首饰。
给二皇子的,是一方名砚,反正看起来应该还挺值钱的。
不过也不必心疼,逢年过节,安雪莲都能收到不少底下的孝敬,以及谢昼给的赏赐。偏她只需要给后宫妃嫔并皇子、公主们赏赐,最多也就再算上娘家人,每年都可以结余不少好东西。
得了问安,又给了赏赐,安雪莲就等着人主动告退。
可二皇子就是不肯走,扯东扯西的一通扯,不止问候了皇后本人,也问候了太子……
安雪莲就纳了闷了:“你跟岚儿应该见面挺多的吧?本宫也不知道太子最近如何,他还没过来给本宫请安。”
二皇子面露惊讶,但因为太惊讶了,反而让人倍感奇怪。
“大哥他竟是不曾来给母后请安吗?这是为何?朝堂中并不繁忙,小年之后更是封了笔。按说,大哥最近没什么要紧事儿的。”
安雪莲并不觉得有多奇怪,她上辈子放假的时候,哪天不出去浪了?平常要上课要写作业,摊上寒暑假不浪翻天才叫怪了。更别提这辈子的御学简直就是挑战人类极限,一年到头竟然只有过年这几天能休息,不跑去外头浪,反而跑来她这边……
太子又没病!
“大概是出去玩了吧。”安雪莲很是没所谓的回道。
不想,二皇子却眉头紧皱,一脸欲说还休的表情。
安雪莲更纳闷了,她确定自己跟二皇子不熟,甚至连原主都跟这位不太熟悉。这是当然的,也许她是出于懒,原主对谢昼那是真爱啊,试问哪个人愿意跟深爱着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熟络了?原主一点儿也没有受虐狂的征兆。
“太子不爱往鸾凤宫来。”安雪莲随口回了一句,坐等二皇子开口,反正她是不准备主动发问的。
果不其然,二皇子在等候片刻后,忍不住开口道:“大哥他……他可能是在毓霖宫里陪伴大嫂吧。”
“也许吧。”安雪莲心说,傻儿子才没那么好的耐心,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什么都比女孩子来得有吸引力。不过她也没对二皇子多说,只是好奇于二皇子到底是来干嘛的?
说是请安,可都已经请过安了,还要干嘛?
要说是离间母子情……不好意思,就她跟太子的塑料母子情,已经用不着特地离间了。
二皇子踟蹰了很久,到底还是没说出原因来,不久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他是走了,却是给安雪莲留下了满肚子的狐疑。
年关里来请安是常事,但莫名的停留这许久,就显得极为不寻常了。
要不是二皇子比太子还小了半岁,而自己这个年岁搁在古代完全已经是徐娘半老了,搞不好,安雪莲还能怀疑他暗恋自己。
不然,什么事情会支支吾吾的半天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