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是带着一脸恍惚走出皇宫的。
对比他入宫时那又是震惊又是愤慨的神情,差别太大了。且因着白日里两位秀女出宫的事儿已经传开了,王大人入宫所为何事,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其实,这要是搁在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前,秀女出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初审过了后,秀女们名义上是留在储秀宫里跟着教引嬷嬷学习宫规,但事实上这期间除了学习外,也是个考核的过程,途中会不停的往下刷人,剃掉不合格或者不够优秀的人后,剩下的这批才能在娘娘们跟前露脸。
换言之,等雅妃和宸妃出马时,该离开的都已经离开的,剩下的就算最终没个着落,那也是能等到最终结果的。
结果就俩,要么赐婚,要么撂牌子回府自行聘嫁。
但无论是哪个结果,都不会再中途轰人离开了,留到最后统一出宫才符合往届的规矩。
可偏偏……
王家那头因着家人可以入宫面圣,加上王家姑娘本人也是全须全尾的,看着并无任何异样,再说他们还有个太后当靠山,总得来说,家里的气氛还是比较平和的。
退一万步说,哪怕王家姑娘真的在宫里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有太后撑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姑娘本身毁了,牵累不到家里的。
及至王大人从宫中回到了府上,把事情跟家里人一说,王家人都惊呆了。
“这、这是皇上的命令?”
“老爷您说清楚,这到底是这一届不让参加,还是以后都不能参加?那太后百年之后,咱们家……”
“对对,这个才是最要紧的,皇上是如何说的?您学一学啊!”
王大人头疼不已,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谢昼当着他的面感慨皇后对皇上痴心一片天地可鉴的话,就跟刷屏似的,弄得他脑仁生疼。
帝后感情深厚,那他这个太后娘家人还能怎么办?要知道,身为太后的娘家人,他绝对是站在太后立场上的。
平头百姓家里都有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说法,看谢昼那做派,别是王家人在谢昼心目中,还不如安家人吧?更糟心的是,以前他没往深处想,如今将所有的事情前后一联系结合到一起想,他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
太后啊,好像离宫太久太久了。
大概也就是当今登基!基后的第二年,最多第三年,太后就习惯性的离宫外出。或是待在皇庄上,或是去翊王府小住,或是跟随皇上一起南巡等等。总之,从最开始一年里有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待在宫外,到后来一年数月离宫,再到去年统共也就在宫中待了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对王家人来说,绝对称不上是好消息。
王大人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顿时家里人炸开了锅,自家姑娘被撂牌子已然不重要了,他们得重新思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譬如,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见太后一面,让太后赶紧回宫。
再不回来就要出事了!!
这厢,王家人乱成了一锅粥,那厢,安府却是整个儿都不好了。
前头王家姑娘被全须全尾的送回府时,语气笃定的告诉家里人,她绝对没有在宫中做错事儿,也没犯任何忌讳,最多也就是被人陷害了。
可安娴被送回来时……
她是被抬回来的!
你说吓不吓人!
安府里,官职最高的安父如今也不过是个翰林院侍读学士,这官职听着是格外得体面,可问题在于,侍读学士是没资格上朝的,面圣几乎也不可能,除非是正好轮到他为皇上讲解书文注释。
可正常来说,这差事是优先给那些刚入翰林院不久的新翰林的,算是给新人一个表现的机会,极少会用到老翰林们。而安父,已经在翰林院待了二十年了,再加上他今年年初刚得了新的差遣,目前正埋头伏案用心编书。
《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到目前为止,也仅仅是将历年的题库整理了出来,至于优秀赋文集锦,刚完成了一个开头,后续的工作量颇大,大到在下届科举之前绝对完不成。
翰林院是早晨开门傍晚关门的,换成安雪莲上辈子的说法,是典型的朝九晚五制度的养老部门。舒坦是舒坦了,可关键时刻却没啥用处。
安娴是安父的亲孙女,她被抬回来时,身为祖父的安父已然离府去了翰林院,等家里人急急的通知他,他又赶紧跟上头报假回府时,已然是晌午时分了。
“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娴儿怎么会出事儿?是哪个害了娴儿?简直胆大包天!不知道娴儿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吗?”
要说安父是暴怒,安母就是单纯的心疼了。
“我只得了莲儿!儿这一个亲闺女,她年纪轻轻就入了潜邸,为的不就是替她的兄弟们跑前程?之后我再不曾生过女儿,只拿娴儿当成她来宠来疼,可娴儿呢?她都烧糊涂了,可见在宫里吃了大亏!”
“偏送她回来的人什么都不肯说,只道皇后娘娘吩咐让她回府自行聘嫁……”
“莲儿为何会那么做?保不准就是有人想害咱们家的人!”
问题就在于,安娴被送回来时,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安府这边急唤了大夫入府为她诊治,看了诊开了方,也让人下去熬药了,到目前为止,堪堪给灌了一些汤药,却暂时没瞧见任何效果。
“不行,我要递牌子入宫,亲口问问莲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安父沉吟半晌,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递牌子入宫倒也不错,甭管情况是好是坏都能做到一个心中有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安父没跟老妻直说,那就是宫里直接驳回了这一请求,若真是如此,事情只怕要糟了。
万幸的是,事情其实也没那么糟。
“对噢,安娴病了就没办法跟家里人解释……这样吧,锦绣你替本宫跑一趟,也好安安他们的心。”
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入宫啊,就算她不怕掉马,这对着老公孩子说谎,跟着这具身体的亲娘说谎,那完全是两个重量级别的事儿。
锦绣一脸惊讶:“娘娘让奴婢出宫?”
“安府上下都知道你是本宫的贴身大宫女,由你去是最合适的。不然本宫还能让太子去吗?也不是不行,就是太慎重了,没那个必要。”
让锦绣去传个话,那叫安心;让太子去传话,保不准安家众人的心就……膨胀了!!
锦绣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她忙道:“奴婢愿意出宫为娘娘带话,只是奴婢愚钝,不知道该如何说。”
真话就是表哥表妹生傻子,假话……暂时还没编好。
安雪莲想了想,索性决定闭嘴不!不说:“这样吧,你去库房里拣些好东西,选那种名贵的笔墨纸砚,或者名人书画孤本古籍。多拣几样,送到我父亲手里,告诉他本宫在宫里一切都好,让他无需担忧。”
锦绣学了一遍,看没纰漏后,又去皇后私库里精心挑选了几样礼物,这才领了牌子出宫去了。
接到了宫中赏赐的安父最初是迷茫的,可随后他却是一脸的恍然:“老夫明白了……你且赶紧回宫,记得好生照顾娘娘,再转告娘娘,家里一切都好,让她无需担忧,我心里有数。”
锦绣:……您明白什么了?
好在,任务完成就是万幸,锦绣巴不得中途别出任何纰漏,听安父这么一说,她当下就微微颔首,带着人离开了安府。
等安母闻讯赶来时,人都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老爷,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娘娘派人来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只道一切安好,让我们放心。”安父一改早先的凝重神色,这会儿连说话的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子轻快,见老妻一脸疑惑,他又耐着性子解释道,“娘娘如今还能轻易的派人出宫,来的还是她的贴身大宫女,还给了如此之多贵重的赏赐,可见娘娘的地位还是很稳当的。”
“追究娴儿发生了什么事儿压根就没有任何意义,甭管是她做错了事儿还是没做错事儿,总之娘娘的态度摆在眼前的,咱们安家,最重要的是娘娘和太子,旁的一切都无所谓。”
安母似懂非懂,沉默了半晌后,迟疑的问道:“那咱们要给娴儿说亲吗?可在京城,谁不知道娴儿是未来的太子妃……这亲事怎么说啊?”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却是不会妨碍到整个安家的小问题。
“那就暂且缓缓吧,她今年才十二岁,隔上个二三年,等这事儿没人记得了,再说亲也不迟。”
安府这边,有安父引导着,众人都纷纷安了心。而安娴,到底年岁轻身子骨也好,在连着用了两天药后,逐渐也好转了起来。是有人问了她出了何事,可她只顾簌簌的落泪,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人,连她亲娘都不敢多问,生怕把孩子往死里逼。
又两天后,安父升官了。
从翰林院侍读学士升为了书库总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