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情形在京城各处一一上演, 其中不但有三品以上的文臣, 而且连宗室子都包括在内, 甚至几位年岁已长的王爷都没能幸免于难。
要不怎么说谢昼是真的一视同仁呢?
他祸害了儿子们,还不忘侄子们, 也没将众臣撂下一旁不管。横竖都已经这般了, 那么就算是已年迈的皇叔们也照样不能放过。
康王府。
老康王去年刚过了六十大寿,这在如今这个年代, 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他是先帝的同胞弟弟,是当今的亲叔叔,自然有资格参加除夕宫宴。
昨个儿, 他从宫中回到府里,还乐呵呵的告诉府上的人,说皇上果然还是看重他们这些老臣们,特地令宫妃为他们表演了一个特别好笑的节目,还亲自出面配合演出……
结果, 话才说完不到一天,新的口谕就来了。
老康王这才幡然醒悟, 同时不由的潸然泪下。他呀, 昨晚刚顾看热闹了,这会儿让他写赋作诗, 还必须是通篇洋溢着赞美之词。这咋写呢?咋写!
幸好,老康王及时想到,他的儿子也一同赴宴了,当下命人唤来康王世子, 将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儿子。
康王世子:……
不是,我也要写的!!
然而这年头,父亲的权威是无限的,尤其他爹还是位亲王殿下。康王世子在犹豫了两秒后,果断认怂,接下了这个任务。随后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唤来了他的儿子。
谁还没个儿子呢?!
“庭儿,为父都帮你想好了。皇上不是说,作诗写赋或者丹青都可以吗?那这样,你写一首诗,再写一篇赋,最后再作一幅画。成了!”
康王孙子:……
我果然是个孙砸!
……
像康王府这般,能够祖孙三代一齐入宫赴宴的,哪怕是在世家云集的京城都是很稀罕的。更多的,就算能够携带家眷赴宴,那带的也多半是自家夫人。
虽说京城里有不少才女,可显然给雅妃吹彩虹屁这种任务是绝对不能交给这些人来办的。总!总不能让一个美女吹另外一个吧?
嫉妒倒是不至于,毕竟雅妃那duangduang作响的舞蹈确实没啥好嫉妒的。
一时间,京城里一片愁云惨雾。
明明此时还是正月里啊!
喜庆的除夕刚过去,热闹的正月刚到来,怎么就集体陷入了生无可恋状态呢?
皇上的口谕是初一这天傍晚前发到各个府邸的,当天晚上,几乎所有人都没能睡个好觉。
次日,也就是正月初二,被duang声折腾了一整夜的众臣们,备轿的备轿,备马车的备马车,齐刷刷的来到了吏部尚书府门口集会。
这就很吓人了。
一群人就跟集体默哀似的,聚集到了人家府门口。又因为巷道不够宽,其实也并非真的不够宽敞,而是人实在是太多了,哪怕用门庭若市这个词,都无法形容出尚书府门前的盛况。
咋说呢?
就跟安雪莲上辈子末日天灾还未到来前的春运火车站差不多吧……
尚书府的大管家听闻有客拜访,正打算将人先引到偏厅里,再视来客的具体身份决定告知府中哪位主子过来待客。结果,他才走到大门口,就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因为来客众多,车马轿辇没办法都进来,所以这些京城里的一二品大员们齐刷刷的下马车、下轿,腿着到了吏部尚书府门口,还按照品阶高低,齐刷刷的站成了三排。
头一排是一品、从一品的官员。
第二排是二品、从二品的官员。
然后就是第三排。
后到的人粗略一看就知道该怎么排队,很快就能找准自己的位置,立正站好后,面上一片冷漠之情,双眼直勾勾的注视着前方方方方……
韩管家说他有点儿方。
当了三十多年的管家,哪怕往年也有不少客人赶在正月里拜访,可从来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过。
高门大户啊!
谁家过来拜访不是让小厮提前送拜帖上门的?就算没有正式拜帖,那起码也会提前支会一声。退一步说,这些繁文缛节都可以省略掉,可请问今个儿不是正月初二吗!吗?
正月初二回门日,众位大臣不好好的待在家中等外嫁的姐妹、女儿、孙女们回门,跑到这里来齐齐静站是什么鬼?!
尚书府门口的街面叫做庆丰街,除了尚书府外,还有几户人家,当然无一不是有底蕴的高门大户。
搁在平日里,一贯安静的家门口搞的个菜市口似的,人家肯定会不高兴。可今个儿却是特例,尚书府相邻的几个府邸,包括他对门的人家,在得知了此事后,均沉默的整理衣衫,随后就走到了静站的人群之中。
通知自家大老爷是必须的,可他腿软,跑不动了。
尽管过程略有些艰难,不过到底消息还是传到了吏部尚书韩大人耳中。
韩大人都不需要亲眼看,光听管家的描述,他就倍感窒息,几乎当场宣布闭门谢客。
然而,他不是雅妃,雅妃是仗着皇帝对她的宠爱,说闭关就闭关,只要皇帝不找她麻烦,别人就算心里再气也只能憋着。
可问题不就是出在这个圣宠上吗?
韩大人太绝望了,他拖着两条腿,步履蹒跚的走到了大门口,一眼就看到了乌压压的人群。
那一刻,有种心跳停止的感觉。
“各位请入府。”
前排全都是位高权重的一品大员啊!后面的,单个拎出来,韩大人倒是不怕的,可要是一群二品三品的官员集体在他家门口抗议呢?你就说,你怂不?
别人怂不怂暂且不提,反正韩大人是怂了。
将这些人迎入府中,韩大人顶着满脸的绝望,用几乎泫然欲泣的口吻道:“韩某先给各位赔不是了,可这事儿吧,也不能赖我,对吧?”
跳舞的是雅妃,搞事的是皇帝,他就是个小可怜好不好?!
韩大人很想说服各位同僚,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咱们直接找正主儿算账不是很好吗?
同僚们数脸冷漠。
祸水东引失败后,韩大人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策略问题,他认为是他甩锅的对象出错。代入自己想想就知道了,哪怕明知道!道皇帝犯了错,你敢指出来?
韩大人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他很快就又有了主意。
“管家,去将二老爷唤来。”
打发下人寻蠢弟弟后,韩大人满脸堆笑的道:“雅妃娘娘是我大侄女,可其实我同娘娘并不熟悉,在她入宫之前,我统共也没见过她几面。倒是她父亲极为疼爱她,真当应了那句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嘴里又怕化……待会儿我弟过来,几位同他说说?”
诸位大人仍旧是满脸冷漠的看着他。
不多会儿,雅妃之父就赶来了。
更确切的说,是人未到声先到。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后,有个声音嚷嚷着道:“大哥!大哥我写完了!燕儿的舞蹈是我打小看着她练成的,就算多年未见,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写完了!”
随着话音落下,雅妃之父兴高采烈的举着一篇赋文就冲了进来……
原本有资格参加除夕宫宴的就是三品以上官员,虽说赶来尚书府的并不是所有人,但来的却都是位高权重的重臣。要命的是,雅妃之父仅仅只是个礼部郎中,且不说礼部没太大的实权,就连他这个品阶……
五品官员放在外头吓唬没见识的平头百姓是完全没问题的,搁在面前这一群重臣眼里。
他就是个弟弟!!
雅妃之父敢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高官,仿佛是觉得他还不够凄惨,礼部尚书忽的上前两步,面无表情两眼无神的看着他。
哪怕按照实权来论,礼部尚书的权势是远不如他亲哥吏部尚书的,可他还是好害怕。
“大哥!!”
然而他大哥并不想救他,毕竟自个儿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礼部尚书在盯着自己的下属看了半晌后,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的赋文,低头细细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又转手给同僚们传阅品鉴。
在场的都是在文学造诣上颇高之人,看一篇赋文还是相当快的,只是在看完之!之后,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冷漠脸+死鱼眼。
雅妃之父压力好大啊,他就快跟管家一样吓尿了。
紧接着,众人开始对他的赋文进行了360°全方位无死角的批判。俗称,鸡蛋里挑骨头。
从五岁启蒙到如今,雅妃之父写了无数的赋文,然而今个儿却成为了他一辈子的梦魇,因为这么多的肱股之臣亲自给他批文注释,让他深深的反省自己似乎不配当官,理应跟他幺儿一起上家学,从启蒙读物开始重新学一遍。
末了,终于有人问:“我记得韩大人的弟弟未去宫宴现场?所以,这是凭空想象出来写的赋文?”
韩大人点头称是,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虽亲眼所见那一幕,可正因为是亲眼所见,这才无法落笔。”
也是,毕竟一想到除夕宫宴的那一幕,脑海里就开始duangduang作响,脑子都快炸了,还写啥赋文呢?
众人纷纷陷入了沉思之中。
韩大人眼见危机过去,忙趁机道:“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各位是如何看待的。皇上一贯注重实际,很少会在赋文上面纠结。这就很奇怪了,若说皇上一时兴起自己作诗写赋,那倒没什么,可竟然下达口谕令咱们一起……”
“对对,很奇怪,相当得可疑!”
“说的没错!先前我不曾仔细思量,如今被韩大人一言点醒,仿佛这确实不太符合皇上一贯的行事作风?你们认为呢?”
“诸位同僚,你们觉得会不会是有人进谗言?”
“确有这般可能。”
“过分了吧?这矛头是直指咱们这些朝廷股肱之臣!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在韩大人的有意引导下,大家纷纷调转矛头,目标直指某个可能并不存在的奸佞小人。
有时候,一起痛骂某个人是很能增加友谊的,哪怕仅仅是一时的塑料情谊亦无妨。
如此这般,大家纷纷口吐芬芳,怒骂能出这种馊主意的人,绝对是缺德冒泡,合该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