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对于部下一向很严厉。这种严厉不同他人相似,大多时候,身为长官的太宰治懒得理会追在他屁股后面的那群人。
就同太宰治十五岁的时候在总部的走廊里称呼中原中也的那样,所谓的部下对于太宰治来说不过是条狗而已。既然是狗,就必须得有用又忠心。
然而,不要说狗了,就算是广津柳浪也没猜透过太宰治的心思。
只是这次。
穿着考究的灰发男人背着手,看向刑讯室里领罚的芥川龙之介的目光不由地带了点怜悯。
只是这次,他从未看过太宰大人那样的表情。
倒也称不上愤怒,只是不管是搭着扳机的指尖还是被风扬起的发梢,太宰治睨着芥川的视线森冷,仿佛从头到脚都浸着冰冷的杀意。
那是广津柳浪第一次看到太宰治亲自动手。
——太宰治有一瞬间是真的想要杀掉芥川龙之介的。
“学园都市里有一位医生叫冥土追魂。”广津柳浪到底还是没忍住,他微微垂下了首,语气恭敬道,“据学园都市的人说,彭格列将九条小姐带回后,已经送往了那位医生那里,您无需过多担忧。”
虽说广津柳浪也未亲眼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医生,不过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连被切断的手腕完全不留痕迹的接回的传言,相信也是医术精湛。
太宰治并未立刻回答广津柳浪的话。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阴暗的刑讯室里,看不清少年眼底的情绪。
——彭格列。
烧红的晚霞和彭格列独有的那道橙红色的火炎交织在一起,兴许是沢田纲吉的超直感的缘故,在发现九条千里又一次从学园都市里溜出来后,沢田纲吉便放下了手边的事务。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晚来了一步。
——彭格列啊。
想到这里的太宰治掀唇轻笑了一声,动作散漫地从正对着芥川龙之介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位彭格列十代目的忍耐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太宰治直到现在,阖上眼还能看见沢田纲吉那双带着无法抗拒的威慑力的眼睛。
向来温和的黑手党教父终于在太宰治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太宰君。”】
唔。是谁的错呢?
太宰治把这归结于芥川龙之介,归结于一方通行。
太宰治很久以前就知道,九条千里和自己不适合待在一起。
她一定会受伤的。
瞧啊,他多聪明,从老早以前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太宰治这样自嘲般地笑着对自己说道。
像他这样的人,不适合谈恋爱,更不要说结婚了。性格捉摸不定,成天说着丧气话。看得比别人多,也比别人要更敏感。胆小鬼,绝不会轻易与别人交心,如果有必要的话连跟在自己身后摇头甩尾的忠心的狗都能随意抛弃。
与其说太宰治很容易看穿别人的心思,倒不如说这是他时刻都在揣摩着对方的缘故。
九条千里和他仿佛就站在两个极端。
两条平行线是怎么也交不到一起的。
可即便是太宰治对这有着清醒的认识,也凭着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将总是对着他笑得明媚的少女的笑抹去——太宰治仍旧没有从情感的牢笼里逃出去。
冷静下来之后,太宰治觉得自己的行为可怜又可笑。
不管是桃井五月还是一方通行,只要太宰治想,他都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之所以恶言相向,只不过是想要逼着那个被他推开的小姑娘向他伸出手而已。
讨厌也好生气也好,只要是她就无所谓。
九条千里对于太宰治来说,比他想象中的更重要。
可她明明无法与他感同身受,也像普通人一样猜不穿他的心思。
——可真笨呀。
和九条千里交往时,太宰治便这样撑着下巴,看向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少女,心里暗暗地想道。
——怎么能连他别有用心都看不出来呢。
既然连这种事情都看不出来的话,怎么能够说喜欢他呢。
要是被知道了他接近她的目的的话,她一定会委屈得哭出来,彻彻底底地抛弃他的吧。
那些什么“我非常非常喜欢太宰君”的漂亮话,不过都是深海里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泡沫罢了。
九条千里只是不希望他死掉。
即使他不是太宰治也一样。
存了这样的念头的太宰治起先总是有逗弄她的心思,他喜欢看一向温和的少女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像极了受惊的兔子,可爱至极。
九条千里阻止他自杀总是有很多的理由,警惕得甚至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在他不过是看了一眼桥下湍流的溪水的时候,便挡住了他的视线。
她会先笑眯眯地转移他的注意力,说着“青峰君好像又惹了五月生气”“今天放学回来的路上超市牛肉打五折”之类的无厘头的话。
“现在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不是会很冷吗?”
在他们交往时度过的第一个冬季也是最后一个冬季,九条千里这么对着他说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半张脸埋在毛绒绒的围巾里,一头红发在白茫茫的冬天中格外显眼。
“明天吧,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变得更加暖和的。到那个时候,太宰君再去跳河也不迟。”
那时的太宰治眨了眨眼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九条千里哪里是想要让他明天去跳河,她只是抱着“要是明天的太阳暖和一点,说不定太宰君就不会想要跳河了”的期待而已。
再到后来,太宰治就真的没有再去跳河。
至少再也不当着她的面跳。
因为九条千里对着他哭了出来。她一定一定是压抑了很久了——当时浑身湿漉漉的太宰治想道。
她可真是执着呀。
那时候的太宰治忍不住笑出了声。即便知道人类所做的誓言大多都是没用的大话,他还是忍不住地想道——
说不定,说不定在这样的世界上,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九条千里也会一直一直地等着他的。
这个念头就像空气,即便是少年抬手挥散了,不过一会儿,便又无声无息地拥住了他,从他的口鼻中钻入,混进他平静流淌的血液里,最后在他的心脏扎了根。
不管太宰治作死了多少次,都能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既然喜欢他的话,就一定不会放弃他的吧。
可是直到今天,被太宰治熨帖整齐的名为恐惧的情绪,才第一次被毫不留情地从柜子的最角落翻了出来。
太宰治清楚地知道,这种程度的伤是不会让九条千里死去的。
他只是看到了更远的,九条千里死亡的未来。
恐惧是从“在意”这种情绪里滋生出来的。
无论太宰治怎么想反驳,都反驳不了这一点。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太宰君。”】
啊,大概是他的错吧。
其实答案很早以前就有了。不管是沢田纲吉的问题还是九条千里本身。明明人的记忆这么有限,太宰治却还清晰地记得九条千里用玩笑般的口吻对自己说的话——
“那刚好。五月说我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忘掉过分的事情,在某些方面出乎意料地迟钝。偶尔会非常讨人厌,会说出非常伤人的话,像我这种撒不了谎的人,太宰君也不需要看穿我,我会把连我自己都讨厌的那一面暴露在你面前的。”
九条千里那双蓝色的眼睛里跳跃着鲜明的情感,就仿佛下一秒便能将藏在阴影里的胆小鬼轻而易举地拉到阳光下。
啊,要是他记得不那么清楚就好了。
他亲手折断了他的玫瑰,将她留在了无风黑夜的水边,漫漫长夜里,除他以外,自有游人弯腰拾起。
这可不行。
站起身的少年将手插回了口袋里,他的睫毛颤了颤,眼睑抬起,露出那双美丽得慑人心魄的鸢色双眸。
明明他脸上染血的绷带没换,那身破破烂烂的黑色风衣也没换,广津柳浪却觉得太宰治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在思考了几秒没有得到答案后,广津柳浪聪明地放弃了寻找答案的念头。
太宰大人不是他能够看穿的。
“广津。”
“是?”
广津柳浪抬起恭敬地垂下的头,看向身侧的太宰治,眼神里带着稍许的不解。
“中也什么时候回来?”
太宰治的问题使得广津柳浪下意识地就有些发愣。他不明白太宰治的脑回路是怎样从九条千里拐到中原中也的,不过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尽职地回答道,“西方分部镇压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中原大人估计后天就回抵达横滨。”
广津柳浪刚回答完这个问题,脑子中就闪过了刚刚自己的疑惑的答案。
难道是太宰大人伤了心想找中原大人一起喝酒?说起来太宰大人和中原大人曾经是搭档,虽然总是动不动就打架斗殴,但似乎也比旁人要亲近……不,也不对,中原大人喝了酒会变得很可怕……不,好像也不对,毕竟太宰大人的能力能够压制中原大人,估计并不在意这一点。
广津柳浪就这么说服了自己。
并且十分贴心地给出了港口黑手党两条街外有个新开的酒吧还不错的建议。
然而太宰治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过了几秒后,皱起眉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恶的表情,“我才不要和蛞蝓一起喝酒呢。”
“那您是……?”
“毕竟只有我一个人跑去学园都市的话,大概会被一方君和彭格列干掉吧。”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太宰治的语气轻巧,只有那表情里稍稍带了点一本正经的认真,“蛞蝓在这方面很有用处的呢。”
“啊,对了,广津。”
“如果我向首领请假去干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一定会同意的吧?”
广津柳浪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比如?”
脸上结着浅痂的黑发少年勾起了唇角,他的神色无辜,朝着广津柳浪笑道,“唔,比如从讨厌的彭格列手里把小千里抢回来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