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殿外,叶瑾舒到得不早不晚。
“容妃娘娘请。”
这一处马球场出自前代,专供宫廷子弟所用。北齐萧氏入主宫城后,又数次加以扩改,方有如今的规模。
北齐尚武,尤其齐高祖在位期间,大力扶持骑兵,增强军队纵马作战的本事。北齐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盛行马球之风,比之大梁子民要热衷许多。
侍从引了叶瑾舒自侧边往观赛台而去。登上阶梯时,叶瑾舒察觉到栏下一道锐利的目光。
福王世子萧谈一身蒲蓝骑装,窄袖长靴,端坐在马上,气势更甚。
叶瑾舒神色不变,走上高台,先与萧询见礼。
“陛下万安。”
尊位上的萧询威仪如常,看不出半点受伤情状。
元宵陛下遇刺的消息,叶瑾舒从未在第三人口中听过。
她到自己位上坐下。今日的马球赛,前来观赛的多为世家亲贵,等闲朝臣并无此资格。
马球场上,红蓝两方已蓄势待发。
伴随着令旗挥下,一声锣响,萧谈手持球杖,以雷霆之势当先勾得马球。他在身旁副手的掩护下一路突进,挥动球杖拔得头筹。
一旁判官记下,紧接下来,第二、第三筹皆是蓝方夺下,对面红方的世家子弟毫无还手之力。
叶瑾舒柳眉轻蹙,大梁也有马球赛,只不过多为权贵观赏所用。观福王世子在马球场上驰骋,骑术精湛。他出手极为果决,不是个空架子,怕是位真真正正上战场的将军。
看起来,萧询的对手实在不一般。
福王世子身旁,有三位心腹紧紧围绕,另有几人在外围。这些人配合默契,替福王世子扫清所有障碍,却不会抢去他半分风头。当下蓝方拿下的六筹中,有五筹皆出自萧谈之手。
“走吧。”
见叶瑾舒起身,圆桃忙跟上。
“容妃娘娘,这便要回去了?”走过翊王世子位旁时,萧译笑着开口。
圆桃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萧译出现在此并不奇怪,叶瑾舒收回目光:“胜负毫无悬念的赛事,观之无趣。”她反问一句,玩笑一般,“世子不上场么?”
若是福王府与翊王府的较量,或许更有意思。
“过几日。”萧译答得利落,“今日可是福王世子一人的风光,孤乐得成人之美。”
他话锋一转:“容妃娘娘可会骑马?”
“世子何有此问?”
萧译道:“三月春猎,容妃娘娘总要伴驾前去才是。若是不擅骑术,说不准陛下得另觅佳人。”
“不劳世子费心。告辞。”
叶瑾舒得体离去,窈窕纤弱的背影,萧译眸中探寻意味更甚。
就是不知,陛下对这位容妃娘娘作何打算。
……
“娘娘请用茶。”
午后靖平王府暖阁内,林嬷嬷已熟悉容妃娘娘的喜好,侍奉得体贴周到。
“陛下呢?”
叶瑾舒枯坐许久,王府内特意备下供她解闷的话本被搁在了一旁。
林嬷嬷道:“回娘娘,陛下与王爷在王府校场,说是要比一比箭术,为春猎做准备。”
“王爷要比试箭法?”叶瑾舒眼眸一亮,“本宫想去看看。”
她完全忽略了萧询。
林嬷嬷未想到容妃娘娘竟对此感兴趣:“外头天寒,娘娘加件衣裳。”
圆桃捧来了斗篷,林嬷嬷取过,想亲手替娘娘系上。
奈何她身量不高,还是叶瑾舒低头,稍稍迁就老人家。
杏黄色织金的梅花斗篷,在冬日里透着暖意。
不知是想起什么,打完一个漂亮的系带,林嬷嬷愣了愣,方道:“娘娘这边请。”
转身之时,手却拭了拭眼眶。
校场之上,一支利箭破空而出,正中靶心。
“陛下的箭术愈发进益了。”
顾昱淮拊掌,说起一事:“今岁春猎,陛下是不准备让容妃一同前往?”
萧询将弓交给身边人:“猎场凶险,带她多有不便。”
顾昱淮不大赞同:“素来天子出猎,后妃伴驾是惯例,且视为荣耀。”
萧询的祖父齐顺帝在时,随行伴驾的嫔妃少则也有五六人。
“从前陛下后宫虚悬。但如今宫中人人皆知陛下宠爱容妃。如此盛事却独独撇下她,怕是会惹人非议。”
“朕会让她称病。”
萧询已有打算,顾昱淮道:“这个节骨眼上,一举一动都易打草惊蛇。”
他没有多劝,但句句说在点上。
有妃嫔随行,看起来才像是寻常的春猎。若是担忧,多派暗卫随行便是。
顾昱淮笑笑:“况且叶家的姑娘,总不至于这般无用。”
他搭箭上弓,利箭飞出没入把心,箭羽上带有小小一个“顾”字,在风中轻颤。
萧询沉吟,见一道暖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校场中。
林嬷嬷事先已差人来禀过,顾昱淮对容妃的出现并不意外,只当她是来陪帝王。
萧询亦如此想,示意高进将人带去避风处。
女子的身影渐渐走进,斗篷的连帽柔顺地搭着。领口一圈纯白的凤毛,衬得芙蓉似的面庞娇妍倾城。
顾昱淮忽而也有些心软。
毕竟她还只是个未满二十的小姑娘,就为掩人耳目,贸然将她卷入这场危局中。
他叹口气,为成大事,想必陛下会有决断。
王府内的侍女新沏来热茶,椅上铺着织金弹花的软垫。
“陛下射箭的英姿,当真难得一见。”
林嬷嬷夸赞,她虽在王府服侍,但平素少来校场,只知表小姐有时爱在此徘徊。
叶瑾舒未否认,萧询的确生有一副好皮囊。
只不过,她的目光只一错不错地望着场中弯弓射箭的靖平王,由衷地羡慕萧询能得靖平王亲自指点。
中间休息的当口,萧询与靖平王也到了这处屋中。
侍女上了茶点,靖平王端起茶盏,对她道:“若是觉得闷,不若让婧涵陪你转转。”
都是小姑娘,彼此间总该更有话说。
叶瑾舒摇摇头,维持着礼数,但对那位苏小姐是敬谢不敏。
靖平王没有再提,同萧询叙些闲话时,譬如弓箭的造办,叶瑾舒忍不住插上一句:“听闻王爷有一副灵宝弓,曾随王爷南征北战?”
这副弓箭因靖平王而扬名天下,靖平王就是执此,于千军万马中一箭射杀羯族左王。
如此宝弓,已成为传说。
萧询颔首:“就在王叔书房中。”
瞧人陡然亮起来的眼眸,顾昱淮失笑,没有拒绝,允了人到书房一观。
毕竟是进王府书房,虽是靖平王引路,叶瑾舒也时时注意,不敢有半点逾矩。
书房一共有九间正房,有四间用于藏书。
当先进去,转过多宝阁的隔断,迎面又是一架紫檀木的书柜,其上归置着各类兵书。
叶瑾舒一眼便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六略兵法》,全册摆在书架第二格。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稀世兵书。
“王爷常读兵法么?”
满屋的兵法策算,其实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不过顾昱淮却摇头:“未曾。”
战场上靠得是随机应变,他从不喜多读古人书,只觉束缚。
叶瑾舒默默点头,同她直觉所预想的相差无几。
那么,靖平王便是为了家中故人。
书架擦拭得一尘不染。顾昱淮目光落向父亲生前最爱的《孙策兵书》。
“成日里没个正形,就知道琢磨弓箭,也不知得空多读读兵书,你将来如何做一军统帅。”
彼时的他年少气盛,笑言:“兵书都是死的,条条框框,在战场上反而影响孩儿。”
这样的父子相争在家中常有,在往后的日子里却叫他无比怀念。
若是老头子,能站在他面前,哪怕怒斥他一顿都是好的。
灵宝弓收于书房最里间,当世名弓,顾昱淮随手取下供叶瑾舒一观。
名满天下的宝弓在自己眼前,叶瑾舒呼吸都慢了下来,情不自禁伸手小心翼翼抚过。
这副弓应是柘木所制。青州盛产柘木,柘木质坚,为制造长弓最上乘的材料。
得了靖平王允准,叶瑾舒握起这张宝弓,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她很想张弓一试,碍于萧询在旁,不便张扬。
将弓放下时,叶瑾舒忽地发现一端有一处浅浅的凹痕,像是齿痕。
她谢过靖平王,识趣地没有在书房中久留。
……
天气渐渐回暖,二月初五,到了叶瑾舒的生辰。
亲人皆不在身旁,生辰当然了无意趣。
自晨起,内廷的赏赐如流水般送入长庆宫中。大约是有陛下的授意,超出份例两倍不止。
温嬷嬷带着宫人忙碌,清出了一件库房专用于放赐礼。
宫中的几位太妃,北齐的王室亲贵,还有不少世家都送了寿礼来。
不必多言,皆是因她受宠,为着帝王牌面。
叶瑾舒未放在心上,除了午后温嬷嬷来禀,道靖平王府来人给娘娘送了生辰礼。
她颇觉意外,以靖平王的身份,见天子都无需跪,萧询在他面前也以晚辈自居,没必要对她摆这些虚礼。
“呈过来罢。”
她难得生了看一眼的心思,很快两位宫人抬了金色的锦盒而来。
打开一瞧,竟是一副弓箭。
难以掩藏眸中的惊喜,叶瑾舒自是识货的行家。
她取出弓,这张弓同样以柘木制成,胜在灵巧轻便,倒很是符合她为嫔妃的身份。
叶瑾舒拉满弓弦,弓身饰有云纹,极为精致,却绝非华而不实。
温嬷嬷难得见主子如此欢喜,就连方才朝宸宫送来的那一斛明珠,还有石榴石的宝串,粉暖玉的璎珞,也没见娘娘有所青睐。
现下主子竟对一张弓爱不释手,温嬷嬷笑道:“陛下命娘娘随行春猎,靖平王送来的宝弓恰逢其时。”
送礼讲究的是投其所好,她是未料到自家娘娘心思在此。
“陛下传了吩咐,晚间要来长庆宫中。娘娘不如早些准备?”
主子承宠已有大半年,还是没有子嗣实在可惜。
“好。”叶瑾舒敷衍操心的温嬷嬷一句,将手中长弓宝贝地带去了自己寝殿中。
“春猎的行囊,替本宫准备起来罢。”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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