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诱心

“陛下,容妃娘娘在外求见。”

萧询换过一本奏案,淡淡道:“让她进来。”

“是。”高进传了话。

御书房外,叶瑾舒自圆桃手中接过描金的食盒,独自入内。

“陛下万福。”她行云流水般一礼,将宫中的礼仪规矩学得极为漂亮。

萧询自案牍后抬首,叶瑾舒今日着了天青色的绣芙蓉对襟上裳,月白的罗裙上芙蓉花盛放。云鬓上以玉步摇点缀,饰以几朵珠花。

她将一碟精致的糕点取出,步摇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

这般清雅的打扮,哪怕如玉的面庞清冷似月,望去也只觉温柔沉静。

“陛下用些糕点,歇一歇罢。”她道。

没有准备多停留,叶瑾舒整理过裙摆离开。

“晚间,朕会去长庆宫中用膳。”

“是。”

女子唇畔漾起一抹笑意,落于君王眼底,若冰雪消融。

只在转身出御书房的后一刻,笑意随之消失于无形。

“恭送容妃娘娘。”

高进客气地送了人,早已叮嘱过御前的仆从,若是容妃娘娘到需及时通禀。

出来一趟回到长庆宫,叶瑾舒简单吩咐过晚膳之事,便不再过问。

温嬷嬷笑着道:“娘娘,陛下晚间要来用膳,不如换一件明艳些的宫裙?”

圆桃跟着点头,回拒的话涌到嘴边,叶瑾舒想了想,还是道:“嬷嬷替我挑一件罢。”

“老奴领旨。”

温嬷嬷开了八扇的衣橱,各色的衣裙几乎要挑花了眼,许多娘娘都未穿过。

毕竟后宫中只有容妃娘娘一位主子,娘娘得陛下宠爱,内廷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送来。

……

黄昏时分,御驾到了长庆宫。候在殿外的女子换了绯红色的宫裙,烛火掩映下,发上珠钗愈见华光,却夺不去女子容颜半分光彩。

这般费心盛装,显然是为了今夜。

萧询轻颔首,心底升腾起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满足。他扶起行礼的女子以示恩宠,执了她的手入内。

传膳时,菜式由温嬷嬷一一精心打点过,确保没有疏漏。

用罢晚膳,陛下自然是留宿长庆宫中。

守夜的宫人远远候在廊下,陛下起居注中,高进再添上一笔,不得不感慨容妃娘娘之受宠。

是了,这般清冷绝艳的美人,愿意放下身段费心讨好,本身便是一件妙事。哪怕只是稍稍使些手段,有几人能抵挡。

寝殿内的红烛不知燃到几更。叶瑾舒的墨发散于枕间,承受着身上人缱绻的吻。

……

清晨的一缕光照入寝殿,叶瑾舒醒来服侍萧询更衣。

此一事萧询不喜假手于宫人,便只能她亲力亲为。

她半跪下为萧询系上腰间玉佩,这样事情做得多了,渐渐熟练起来。

萧询要去早朝,淡淡道:“再睡会儿无妨。”

叶瑾舒摇头:“今日要去给太妃请安。”

虽说宫中没有太后,省了不少礼数。但作为后宫晚辈,每月一次去南苑问安的规矩还是不能废。

萧询未多言,并不在意这些小事,想必瑜安足能够应对。

送了萧询离开,叶瑾舒洗漱完坐到铜镜前:“替我梳妆罢。”

宫中的几位太妃皆出自大族,想来是明帝为了平衡朝纲所纳,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太妃中以贤贵妃为首,萧询生母端敬皇后故去后便是她掌管后宫,只离后位一步之遥。

叶瑾舒无意与她们冲撞,她身后没有家族撑腰,几位太妃借机拿乔,她含笑应着便是。

毕竟在外人眼中她得萧询宠爱,难免要有所顾忌。

叶瑾舒唇畔带着一抹笑,孤身在这宫中,看起来她能倚仗的唯有萧询。

出了寿宁宫,温嬷嬷道:“先前老奴听说,贤贵太妃有意送自己的侄女入宫。”

想必是因为此事不成,所以对娘娘说话带刺。

叶瑾舒未放在心上,旁的她不知,但萧询的后宫外人怕是插不进手。

“若是有子嗣的妃嫔,先帝驾崩后便可随王爷去封地,也算是个好去处。宫中的丽妃娘娘与惠妃娘娘就是这样的例子。”温嬷嬷道。

叶瑾舒明白她之意,想让她趁年轻哄住了萧询,早早诞育子嗣,为自己留条退路。如若不然,日后世家女入宫,她的日子怕是会难过些。

她望着四方宫墙外的天际,无论是居于南苑颐养天年,还是蹉跎大半岁月随子出宫,都不是她想要的命运。

“嬷嬷,回罢。”

温嬷嬷自觉多嘴,惴惴怕惹了叶瑾舒不悦:“娘娘勿怪。”

“不妨事。”温嬷嬷的话既是为长庆宫上下考虑,亦有关怀她之意。

若无温嬷嬷提点,她在宫中还要艰难。

唯一值得欢喜些的是,明日到了领月俸的日子,后日她便可随萧询出宫。

兄长这几日正好轮换在府上,给她看了攒下的家中信件。

“母亲寄了好些过冬的衣裳来,一多半都是给你的。”

叶琦铭不无遗憾,只可惜母亲做的都是男装,妹妹一时用不上。

妹妹的事,家中还不知晓。

叶瑾舒的手抚过一件棉袍,棉絮厚实,一针一线细密,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冬日里透着暖意。

她道:“这里的冬日,倒没徐州难挨。”

“是啊。”叶琦铭道,“父亲在信中提起,羯族那边又不大安稳。”

冬季来临的日子,就要时时防备羯族南下劫掠。

“齐帝会有安排的。”比之迟迟拖欠将士粮饷,克扣过冬棉衣的大梁朝廷,叶瑾舒反而更信任萧询。

抛开家国立场,其实徐州百姓在北齐治下,比在大梁更好。

父亲的信是一月多前寄出,想必此刻已在应对羯族侵扰。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叶家儿郎上战场的时刻,如今他们只能困在北齐。

叶瑾舒知道兄长心中烦闷,巧妙地转开了话题。

临走之前,她带走了母亲给她做的风领,剩下的交由檀佳好生保管。

“外头冷,兄长快些回去。”叶瑾舒与他挥手。

她放下防风的锦帘,车驾该往靖平王府而去。

叶琦铭跨入府门,每见到妹妹一次,他心底便安稳几分。

今日的妹妹换的是红色织金的袄裙,明媚张扬的颜色,想必妹妹在宫中过得不错。

他需照看好魏宁侯府,让妹妹无后顾之忧。

……

靖平王府,到了惯常休憩的偏厅中,叶瑾舒先望见了主位上着藏青锦袍的靖平王。

她脚步一顿,贸然退开又着实失礼。

毕竟是靖平王府上,她定了定神,上前见礼:“王爷安好。”

“嗯。”顾昱淮淡淡应声,晚辈之礼他受得起。

侍女奉上了茶盏,顾昱淮道:“坐罢。”

叶瑾舒思忖片刻,向一旁椅上坐了。

宫中跟来的人低声回禀过,原是中书省有要事,萧询临时离开,晚间会再回王府。

是以眼下偏厅中,她和靖平王一同等着。

已经入冬,屋中还未点炭火。叶瑾舒也不意外,靖平王常年征战沙场之人,自是不畏寒。

北齐皇都冬日也是温和的,不似在徐州城,北风起时一片肃杀。

靖平王手中执了书卷在读,叶瑾舒无事可做,偶尔瞧去几眼,猜测是一卷兵书。

厅中气氛一时沉闷,好在有林嬷嬷相陪。

她送上了泥金的手炉:“晚间风凉,娘娘可觉得冷?”

叶瑾舒笑着摇摇头,过惯了徐州的冬日,北齐皇都这点寒意自然不算什么。

林嬷嬷带人换了新茶,送到王爷手边。

一节紧要的兵书读完,顾昱淮端了茶盏,正眼瞧过坐在不远处的小姑娘。

她安安分分的,烛火掩映下,细看眉眼间着实出挑。

他开口道:“家中唤你什么名字?”

知道靖平王是在同自己说话,叶瑾舒答道:“瑜安。”

话音刚落,却见林嬷嬷抬眼向自己看来。

她补了一句:“怀瑾握瑜,顺遂安康。”

“瑜安……”顾昱淮玩味着这两字,倏尔笑道,“是个好名字。”

他知道叶家这一代的小辈以玉序齿,譬如叶平钧长子名叶璋和。他既为养女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想来有几分真心的疼爱在。

“年岁多大了?”

这是长辈的寻常问话,叶瑾舒依言道:“二月初五的生辰,过了年就满十九。”

十九岁,若是在青州也该议定下亲事了。

“我有个小侄女,”她听得靖平王道,“同你一般大,生辰在春日里。”

叶瑾舒瞧靖平王骤然温柔下来的神色,目光像是在透过她,看向什么人。

她心里明白,顾家遭逢变故,靖平王口中的小侄女应该早已不在人世。

若是同她一般大,那么顾家倾覆时,怕是还未满七岁。

靖平王声音中的愁绪似是化不开,让叶瑾舒亦跟着揪心起来。

背负着家族覆灭的仇怨,从此天地之间,只余自己孑然一人。

她不知该如何劝慰靖平王。以自己的身份,其中说什么都是不妥。

叶瑾舒垂下眼帘,最后选择了沉默。

眼前人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她与玥安同岁,顾昱淮心底不知不觉柔软几分。

“孤身在外,可会思念双亲?”

叶瑾舒答道:“有兄长陪着,一切还好。”

说起叶家的公子,顾昱淮道:“听闻你有位兄长,曾在边关伤及了陛下?”

瞧她紧张的神色,顾昱淮笑了笑:“随口一问罢了。陛下也不会计较这等旧事。”

原本各为其主,没什么好怪罪的。

叶瑾舒点点头:“只是一箭射中了衣带钩,未有大碍。”

彼时离得太远,她张弓搭箭时,萧询似有察觉。

“王爷,陛下到了。”

王府中管事的通传中断了这一场对话,顾昱淮颔首,起身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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