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平王府,致清院中。
下人入主院通禀道:“王爷,表小姐在外求见,说给您请安。”
顾昱淮颔首:“让她进来吧。”
他才从千佛寺归来,书房中积压了不少奏案。
“舅舅万福。”苏婧涵低头行礼,已换了一身清雅些的衣裙。
“你昨日可入宫向太妃请安?”
“回舅舅,是。”苏婧涵受宠若惊,平素来致清院,几乎都说不上什么话,舅舅便让她退下。
“可曾见到叶家姑娘?”
苏婧涵点头:“恰巧遇上,还叙了会儿话。”
离京两月,闻听小皇帝将要纳妃的消息,顾昱淮颇觉意外。
只不过,择中的却是叶家女。
“她如何?”
舅舅问的言简意赅,苏婧涵想了想答道:“样貌倒是出挑,只不过瞧着不大……”忆及她在陛下身边的模样,苏婧涵语气隐有不忿,“不知怎的就让她迷惑了陛下。”
“慎言。”
苏婧涵噤声,怕惹了舅舅不悦。顾昱淮道:“无事便回去歇息罢。”
“婧涵告退。”她一礼,退出了致清院。
顾昱淮翻开一封暗卫奏报,按京中的消息,那位叶家小姐是叶家旁支之女,非叶平钧亲生女。
他唤来暗卫长:“选几个人去徐州,查一查叶氏女身份是否有可疑之处。”
毕竟出自北梁,不得不防。
“属下领命。”
瞧着奏报中魏宁侯的名字,顾昱淮是没有料到,叶平钧也会做出送女入宫的勾当。
他将奏报掷去一旁,叶家的人和事,如无必要,他实在不想沾染半分。
……
宫中的日子渐渐安定下来,叶瑾舒有时随着萧询出入御书房中。
估摸着到了萧询召见朝臣的时辰,叶瑾舒起身,走前还顺走了御书房内的一本史书。
“陛下,这本书借我读读?”
“好。”萧询没有拒绝。
圆桃一直等在御书房外,从叶瑾舒手中接过了书。
“回去吧。”叶瑾舒笑着对她道。
出了昭平门,她们迎面遇上总管高进亲自引了人入内,态度十分恭谨。
“王爷请。”
高进口中的王爷约莫四十上下,身形颀长,样貌英朗不凡。
叶瑾舒猜到对方身份,客气一礼:“王爷安好。”
功高一代的靖平王,华夏边民的保护神,不想能在此地遇上。
顾昱淮打量过眼前低头行礼的小姑娘,淡淡应了一声。
他未多停留,大步离开。原本他还奇怪,陛下为何会独独选中叶家姑娘,现下见了人倒能稍稍解惑。
样貌的确生得不错,就是不知是否安分。
叶瑾舒目送靖平王离去,想必萧询召见王爷必有要事。
御书房中的谈话不得而知,回到明宝堂中,叶瑾舒继续翻看手中史书。
知己知彼,方能更好应对。
北齐开国至今,共历五代,七帝。
立国之初,为迅速稳定疆域,北齐高祖大肆分封同姓宗族为王。藩王权势甚广,甚至可自立八千以下的军队,以解决封地兵患。
齐高祖一代霸主,他在时藩王皆安分守己,未敢有异动。只是高祖驾崩后,却苦了继任的几位皇帝。
北齐皇位更迭之快远胜大梁,每当新旧皇权更迭之际,各处藩王粉墨登场,争权夺利。北齐皇位大权渐渐旁落。
尤其萧询祖父顺帝继位时,本就是由真定桓王扶保上位,于朝政上更是力不从心。
且顺帝醉心后宫之事,广纳妃嫔,单成年的子嗣便有十八男九女。
庸懦的君主偏偏长寿,到了顺帝在位后期,内有诸子夺嫡,外有藩王乱战,朝局一片混乱。
直到明帝借军功夺位,方一扫北齐颓势。
明帝同样是北齐近几代皇帝中,唯一一位能揽朝政大权者。
他外扫羯族,内压权臣,励精图治,北齐在他手上隐有中兴之势。
与顺帝不同,明帝膝下仅有三子,早早便立了嫡子萧询为储。
“在看什么?”
叶瑾舒读得入神,浑然不知萧询何时进殿。
“陛下。”她起身行礼。
萧询在她位上坐下,叶瑾舒回道:“读到熙平之乱。”
萧询翻了翻书,果真如此。
熙平是明帝最后的年号,他在位十二年,虽宵衣旰食,但终究难以肃清藩王祸患。
明帝病重之际,萧询尚在边关。他匆匆赶回京后不过三日,明帝即驾崩。
萧询于灵前继位,年仅二十岁,成为了北齐新的主人。
朝中暗流涌动,藩王权臣虎视眈眈。
萧询登基不满三月,北齐内乱迭起。
关于这一场叛乱,史书上只记载了寥寥数笔:“帝往宗庙祭祀,未几怀王、成王起兵叛乱,三月乃止。”
这其中的惊心动魄,史家工笔怕是未写出万一。
萧询修长的手指停在这一页,叶瑾舒轻声道:“当时……必定很凶险吧?”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父皇突然崩逝,他遭逢丧父之悲。可北齐朝中,容不得他有半点喘息之机。叔伯同族全然不顾半点骨肉亲情,皆想趁他立足未稳要了他的性命,取而代之。
朝廷形势瞬息万变,他如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那段时日,他几乎夜夜难以成眠。
可他为大齐帝王,是所有皇党的主心骨,不能在人前露出半分怯懦。
往事像是要将人淹没。萧询抬首时,对上了女子清亮的眼眸。
他笑了笑:“叛乱早有迹象,尚能应对。”
女子望着他,灵动的眸中带着疑惑:“既知诸王有不臣之心,为何还要犯险离京?”
“京中有王叔坐镇,无妨。”
父皇在时,组建了一支精兵,号万骑,从来只听帝王调遣。
万骑的兵符,父皇交了一半在他手中。另一半则在临终之时,秘密托付给了靖平王叔。
这一段旧事,从未有机会向人倾诉。
萧询也未想到,再度谈起时,心境竟能轻松许多。
叶瑾舒心下明了,看来是一场里应外合,萧询与靖平王共诛叛乱的成、怀二王。
用人不疑,萧询对靖平王远比她想象得更要倚重。
“有时候血脉亲情,反而不值一提。”
被亲叔伯在父亲灵柩前逼迫的那一刻,萧询至今无法忘却。
叶瑾舒也陷入默然,好在叶家并不是如此。
她伸出手,碰了碰萧询的掌心,有些凉。
秉烛交谈,不知不觉夜已深。
萧询将叶瑾舒横抱起,带去了内殿。
叶瑾舒的手环过他,一片顺从。
……
自靖平王回府,萧询每月都有几日会去靖平王府请教。
叶瑾舒听他身边的高进提起,这是萧询做储君时便有的规矩。
除了太子三师外,明帝特意请了靖平王做萧询的师傅。
过府请教的习惯,直至登基后萧询亦未改。
午后到靖王府的车驾已备好,叶瑾舒着了寝衣半坐在龙榻上:“陛下。”
“何事?”
叶瑾舒道:“今日出宫,可否带上我?”
宫中的规矩她一一遵从,唯有一点,她从不愿在萧询面前自称为妾。
榻上的女子墨发散着,寝衣单薄,露出颈间细腻的肌肤。许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如玉的面庞上染上了绯红之色,平添娇媚。
“我许久……未见过兄长了。”她示弱道。
她定定望萧询片刻,萧询道:“好。”
用罢午膳,帝王出行的车驾先至靖平王府。
“恭送陛下。”
马车尔后送叶瑾舒去魏宁侯府,萧询顿了顿:“一个时辰后须回来。”
“遵旨。”叶瑾舒无有不应。
魏宁侯府外,收到了消息的叶琦铭早早等候着。
一月未见,他上上下下打量过妹妹。
瑜安清瘦了不少,但眼中却有神采。
“我在打一场新仗罢了。”叶瑾舒笑着道,只不过用的不是兵法。
叶琦铭安下心来,一旦妹妹寻到目标,便有斗志,必定会好生达成。
归云院上下被檀佳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徐州时,为掩人耳目,檀佳名分上是叶瑾舒的通房。但她所学皆是按了正室夫人来教,用人之际,叶琦铭已放心地将魏宁侯府后院的一部分账目交与她。
难得回府一趟,兄妹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
“父亲又寄了信来,我告诉他们,一切都好。”
叶瑾舒松口气,总算没有带累双亲为她担忧。
“父亲还问起靖平王之事,催我们去拜见。”
“靖平王已回京,此事交给我就是。”
叶瑾舒揽下,示意兄长无需多虑。
叩门声响起,是护送叶瑾舒来的禁军副统领:“叶姑娘,陛下吩咐,您须得在一个时辰内回去。”
萧询的人入侯府,如入无人之境。
“知道了,你先去准备。”
她打发了人,叶琦铭忍不住怒道:“齐帝拿你当什么?”
强夺了他的妹妹不算,还将妹妹当作囚犯么?
“大约是代郡之中让我跑了,他还记恨着。”叶瑾舒眨了眨眼,“就让让他罢。”
这话逗乐了叶琦铭,叶瑾舒道:“二哥,寻到机会我再出宫。”
叶琦铭抱了抱她:“你保重好自己,家中的事无需担心。”
……
待到了靖平王府外,萧询与靖平王仍在议事。
王府的管事客客气气请了叶瑾舒入府,在偏厅备了茶点。
她是初次踏入靖平王府,随着侍从一路走着,见这座煊赫府邸占了整整一条街。
所去的偏厅在东院,叶瑾舒于偏厅坐下,屋中陈设隐隐可见大梁风貌。
她拨了拨白瓷茶盏,这一等便等到了夕阳西斜。
王府中晚膳已备好,萧询携了她在王府用膳。
原本与萧询同桌进膳已是煎熬,加上一位不苟言笑的靖平王,叶瑾舒只当以毒攻毒,更加无所谓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靖平王府的饭菜意外合她的胃口。为着萧询,王府特意备了两份菜式。靖平王出身北梁,他那半自是便北梁的口味。虽与徐州城中菜式还是有些偏差,但叶瑾舒竟很是喜欢。
她夹在萧询与靖平王之间,有侍女布菜,便安静低头用饭,也好避开他们二人的目光。
这一顿饭无甚君臣规矩,叶瑾舒发觉萧询与靖平王私交深厚。
从大梁至北齐,叶瑾舒还是头一回吃上这般合心意的一顿饭食。
用罢晚膳,夜色已笼罩皇城。
顾昱淮亲自送了他们二人出府。
“王叔留步。”
王府外,顾昱淮目送马车离去,方吩咐人关了府门。
今日见到这位叶家姑娘,倒是乖巧。既是跟在陛下身边的人,若有机会还是需再试探一番,以求没有闪失。
他想起锦囊留在了偏厅,回去寻之时,侍女方在收拾膳桌。
“王爷。”
察觉到主子的目光,侍女倾倒的动作一顿,惴惴不知是否做错了事。
顾昱淮却未语,叶家那位姑娘的位上,碗盏中藏了些许冬菇。
看起来,侍女夹去的这道烩时蔬她是一口未动,只小心掩了起来。
是出于礼数么?
忆起些许往事,顾昱淮的神情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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